“該要臉的地方當(dāng)然要臉，要臉也是為你，誰叫你當(dāng)官呢，不能讓村里人笑話你不是?！?p> 莊有成忽然覺得有些對不起妻子，平日里他的應(yīng)酬多，一年到頭在家里吃不了幾頓飯，就像一個光棍漢似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從沒留意過黃紅的吃飯穿衣，原來她該省的省該花的花，算盤珠子撥得這么清爽。
讓莊有成感動的是，黃紅在大事面前毫不含糊，竟主動借錢給小亮買房子，她這個大嫂做得周正。
黃紅做出了表率，兩個妹妹自然不甘落后，都提出可以湊一些錢給小亮。
莊冬至滿意得看著孩子們，尤其向黃紅投過去贊許的目光。
“家和萬事興，看到你們這樣互助互愛我就放心了?！鼻f冬至說。
這時，小亮說話了，“我不要你們的錢，我要自己掙?！?p> 有福媳婦眼見著一家人將買房款湊得差不多了，正滿心歡喜，聽到兒子這樣說，立時愣住，問：“你自己掙？怎么掙？憑你干那個臨時工能掙多少錢？”
棗兒說：“小亮哥，有志氣，我挺你?！?p> “你跟著瞎起什么哄！”黃紅擔(dān)心有福媳婦生氣，喝斥棗兒說。
“小亮，有什么想法說來大家聽聽?！鼻f有成說。
“我要辭職，我想在東朵山開個采石場，大伯，你得幫我辦開采證?！?p> 小亮在交警隊干了一年半，經(jīng)常參與整治超載貨車的行動，他那個大隊負責(zé)的是縣鄉(xiāng)公路，和運輸青石的貨車打交道最多，特別熟悉青石的行情。
磊山的山多，青石資源豐富，靠青石發(fā)家致富的不在少數(shù)。
比如后山鎮(zhèn)的郭瘸子，大字不識一籮筐，先是跟著別人放炮采石頭，后來被炸斷了一條腿，拿到十萬塊錢賠償金開始單干。
現(xiàn)在郭瘸子開了三四個采石場，承包了縣里最大的兩個大水泥廠的用料——生產(chǎn)水泥要用到石灰石——郭瘸子被民間人士稱為磊山首富，可見他的財富有多少。
郭瘸子的兩個兒子從小不學(xué)無術(shù)，卻都娶了年輕貌美的老婆，一人一輛寶馬車開著，成天在磊山縣招搖，誰見誰眼熱。
小亮夢想著一夜暴富，便和黃紅旗商議著開采東朵山的青石。黃紅旗當(dāng)然心動，可是不敢和莊有成提這件事。
因為莊有成不止一次在全鎮(zhèn)干部大會上說過，朵山的山頭，一塊石頭都不許采，石頭采光了朵山就真成了窮山惡水。
他不能干子賣爺田的缺德事。
郭瘸子曾走夫人路線，托人和黃紅套近乎，要送她一輛價值二十多萬元的轎車，只求莊有成答應(yīng)賣給他一座山頭。
郭瘸子的出手闊綽把黃紅嚇到了，她知道莊有成的脾氣，根本不敢告訴他，只將這件事埋在了心里。
小亮主動和黃紅旗提出要合伙開山采石，共同致富，黃紅旗暗自高興。
因為黃紅旗清楚，當(dāng)年莊有成當(dāng)兵走后，家里的農(nóng)活幾乎全壓在莊有福和兩個妹妹身上，為此莊有成心懷愧疚，幫助起弟弟妹妹來不遺余力，小亮是莊有成的親侄子，由他出面求莊有成開個口子或許有門。
小亮便趁莊家人都在場的機會向莊有成提出要求。
莊有成還未說話，棗兒搶先說道：“小亮哥，你真敢想?！?p> “這有什么不敢的，只要石頭炸出來就是錢，毫無技術(shù)含量，后山的郭瘸子文盲一個都能干了，我干不了？”
棗兒說：“我的意思是你想錢想瘋了，好好一座花果山，你忍心挖得千瘡百孔？”
“現(xiàn)在的社會哪個人不是想錢想瘋了，花果山怪好看，不當(dāng)飯吃，趁著大伯手上還有權(quán)，我們?yōu)槭裁床桓梢话汛蟮?。?p> 有福說：“你干個屁，你有本錢嗎？”
“剛才全家人不是說要湊錢給我買房子嗎？就用這筆錢投資，大家都有股份，掙了錢一起分。”
先將話題扯到買房子上，誑全家人亮出家底后，話頭一轉(zhuǎn)要拿全家的錢去投資，這可是精明的商人才有的頭腦。
莊有成沒想到小亮如此有心計，本來還想生氣的，這時竟被氣樂了，笑說：“小亮，你跟誰學(xué)的。”
小亮以為大伯在夸他，摸著頭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覺得我天生是做老板的材料。”
“好，你們莊家要出大老板啦，我支持。”吳保用說。
莊有成定定地瞅了吳保用一眼，吳保用愣了一下，嚅嚅地說：“該……不該支持？我覺得孩子想創(chuàng)業(yè)是好事，開山賣石頭是樁來錢最快的生意?！?p> “販毒來錢更快?！鼻f有成冷冷地說。
有玉立馬明白了大哥的心思，用胳膊肘捅了捅丈夫，示意他不要再多嘴。
有福媳婦說：“開山采石頭得放炮，多危險，咱不干冒險的事。再說了，你拿全家人的錢去干，萬一賠了……”
有福卻興奮起來，說：“閉上你的臭嘴，還沒干呢就說喪氣話，別人干不賠，咱一干就賠了？鎮(zhèn)上有大哥的影罩著，村里有他紅旗舅撐著腰，咱比別人有優(yōu)勢呢！”
有福媳婦沉思了會子說：“也是啊?！?p> 棗兒不客氣地說：“也是什么，嬸子，你別墻頭草，政策的事你懂嗎？東朵山是紅旗舅承包種山楂的林果用地，在好幾個部門都備了案的，很難批轉(zhuǎn)開礦。小亮哥，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
有福媳婦被棗兒一嗆，面子上有些下不來，說：“我不懂，我又沒上過大學(xué)，知不道什么政策不政策的?！?p> “什么政策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大伯的地盤他作主，他要想讓林果山地變成采石場，有的是辦法?！毙×琳f。
“沒有辦法，”莊有成斬釘截鐵地說：“小亮，你要干別的生意我大力支持，開山采石頭不行。”
“怎么不行，你能幫路長順的小舅子辦開采證，為什么不幫我？”
“你說什么？路長順的小舅子在哪里開山采石頭？”
“西朵山。”
“不可能，我在西朵山住了那么長時間，山上除了棗樹就是蘭花姐的養(yǎng)殖場，哪有采石場。”棗兒說。
“西朵山后面的小白山?！毙×琳f。
“你說話大喘氣啊，小白山不屬于朵山鎮(zhèn)管?！睏梼赫f。
“所以外面都在傳，大伯不好在朵山開口子，手伸到別的鄉(xiāng)鎮(zhèn)去了?！毙×琳f。
“怎么說你大伯呢，越大越?jīng)]規(guī)矩了?！庇杏裼X得小亮的話刺耳，忍不住訓(xùn)斥道。
“不是我說的?！?p> “誰說的?！?p> “白六逢人就說呀。連從他那里運青石的貨車司機也打著你的旗號，我上周就查過一輛超載車，他說別查了，沒外人，我知道你大伯是莊有成，我這車石頭就是從莊有成采石場里運出來的?！?p> 莊有成氣得直哆嗦。
黃紅嚇壞了，趕緊站起來摩挲著莊有成的頭皮——這是啟明教給他的方法，說是可以防止腦?！f：“不生氣，不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有福想笑，可是不敢，罵小亮：“小賊羔子，看把你大伯氣的，他的病剛好知不道嗎？”
小亮也嚇壞了，向莊有成賠不是說：“大伯，別生氣，我知道您兩袖清風(fēng)，絕對不會做拿干股的事，所以我把那個貨車司機的車扣了，讓他給您打電話，他打電話托了一圈人，就是沒打您的電話?！?p> “什么干股濕股，你小子在哪學(xué)的這一套？想干就在交警隊好好干，不想干就找個正經(jīng)生意，別琢磨那些個歪門邪道的事?！鼻f有成撥拉開黃紅的手說。
棗兒說：“白六的事我是頭一回聽說，估計長順叔也不知道。他哪能這樣干呢，這不是給我爸招黑嘛！”
莊有成欣慰地沖棗兒點點頭，囑咐她，“我會找你長順叔談白六的事，你不要去和他說。”
莊有成說完這句話，才意識到棗兒已經(jīng)調(diào)到農(nóng)林局了。
小亮說：“我干得就是正經(jīng)生意，大伯不幫別人，總得幫你侄子一把吧。”
不等莊有成回答，小亮看著莊冬至說：“爺爺，您說句話?！?p> 莊冬至在打盹，被有?；沃觳不涡蚜?，睜開眼掃視一圈眾人說：“你們說什么呢這么熱鬧，人老了，一吃飽就犯困，我去歪一覺?！?p> 莊冬至說著起身進了臥室。
棗兒掩著嘴笑，說：“活得最明白的人是爺爺?！?p> 小亮賭氣說：“我不管，反正這采石場我開定了。”
棗兒說：“既然全家都到齊了，不如我們來一回民主投票，大家舉手表決吧，不同意小亮哥開采石場的舉手?！?p> 棗兒說著舉起右手，莊有成也毫不猶豫地舉手響應(yīng)棗兒。
黃紅的眼睛定定地盯著兩個妹妹。
有玉說：“開采石場雖然能掙大錢，卻不是長久的事業(yè)，咱家小亮應(yīng)該干一份既能掙大錢又體面的生意，我覺著開采石場這件事要慎重。”
有玉說著也舉起了手。吳保用見妻子舉手，也躍躍欲試，卻被有玉將他舉了半截的右打下來。
大妹看出有玉的小心思，毫不留情地揭穿她說：“小妹到底是文化人，一家人分兩頭行事，有個詞怎么說來著——棗兒？對，就是左右逢源。我家只來我一個，支持了大哥，二哥不高興；支持了二哥，大哥不滿意。我是左右為難?！?p> 有玉臉不紅心不跳說：“誰叫你不把姐夫拉來呢?！?p> 黃紅偷偷笑了，跟著舉起手來。
大妹賭氣選擇了支持小亮，加上吳保用和有福一家三口，一共得了五張贊同票；支持莊有成的是四票。
五比四。這個結(jié)果是棗兒沒想到的，覺得有些對不起爸爸，于是向莊有成投去歉意的一瞥。
莊有成卻沖女兒微微一笑，想棗兒這回應(yīng)該領(lǐng)教現(xiàn)實的殘酷了吧。
小亮見勝券在握，不免得意起來，說：“大伯，這可是民主投票決定的，你得支持我。”
棗兒出奇不意地說：“還有爺爺一票呢，他肯定是站在我爸這頭的，五比五，平分秋色。小亮哥，你要堅決想干就干，別拉我爸下水?！?p> 有福的臉色難看起來，站起身沖媳婦和小亮吼：“回家，我干我的架子工，你干你的臨時工，好活不活的湊活一輩子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