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有成病愈出院的消息，像布谷鳥的叫聲一樣，瞬間便傳遍整個(gè)山村。
孫二奶奶踮著小腳爬到坡上，送來一籃子雞蛋。黃河嚇得臉都白了，“老嫂子，坡這么陡，滑倒了可不是鬧著玩的?！?p> 棗兒上前扶住她說：“二奶奶，你攢下雞蛋不容易，我爸哪能吃您的東西?！?p> “咋啦，我的雞蛋有毒?！倍棠套M(jìn)沙發(fā)里，咧著掉光牙齒的嘴笑說。
莊有成說：“二嬸，大兄弟麥口也沒回來么？麥子咋收的？”
“別提那個(gè)小王八羔子，掉錢眼里啦，只怕他老娘死了也不回來呢。要不是紅旗帶人幫我收麥，今年我們娘仨就吃不上新麥子啦?！?p> “瞧您說的，大兄弟在外頭闖事業(yè)，掙了大錢把您接城里去享福，到時(shí)吃啥買不到。”黃紅說。
黃河說：“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能吃幾口東西，掙大錢，掙大錢，掙了錢丟了家，要錢當(dāng)畫看?！?p> 棗兒第一次表示贊同姥爺?shù)脑挘袄褷斦f得對，錢也得掙，家也得顧，主席說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咱朵山守著金山銀山呢，想掙錢路子多得是?！?p> “朵山是金山銀山？我咋看不到?！秉S紅說。
“你目光淺唄?！秉S河與棗兒統(tǒng)一了戰(zhàn)線。
莊有成心里說，我目光也淺著呢，我知道朵山是金山銀山，可就不知道怎樣才能把金子挖出來。
棗兒拎了箱牛奶攙著孫二奶奶回到坡下，迎見黃紅旗拎著一條羊腿走上來，問：“小舅，你把羊殺了？”
黃紅旗殺了自家養(yǎng)的一只山羊，卸下兩條羊腿，一條送到黃河家里，一條送到莊冬至家里。
他不知道莊有成留在誰家吃飯，索性人情做到底，一家送一份心意。
黃紅彬心里有愧，見黃紅旗送了羊腿，便買了兩瓶磊山特曲進(jìn)了黃河家。黃河瞧了一眼酒盒子，冷著臉說：“拿回去，你的酒咱可喝不起?！?p> 莊有成不知道其中的曲折，說：“爹，紅彬是自家兄弟……”
黃紅接過酒，拿過一箱牛奶塞到黃紅彬手里說：“大兄弟，謝謝你來看有成，今天就不留你吃飯了，等有成身體好利索了，讓他擺一桌好好請你們幾個(gè)兄弟喝酒?！?p> 黃紅旗便陪著黃紅彬出門，黃紅彬說：“你看，狗咬呂洞賓，我來送禮還不領(lǐng)情?！?p> 黃紅旗心里說，莊有成好歹有恩于你，磊山特曲有五六種，你拿十塊錢一瓶的酒應(yīng)付人情，還嫌別人不領(lǐng)情，真是算計(jì)到家了。
“看病人哪有送酒的，你自討沒趣么?！秉S紅旗說。
黃河在屋里喊：“紅旗，你姐夫想吃新烙的煎餅，讓你家秀美烙幾張送來?！?p> 黃紅旗趕緊應(yīng)著：“好來，我家的柴火淋濕了，我在你家鍋屋里拿些干柴火啊。”
黃紅彬滑著腳下坡去，忿忿地嘟囔著：“是草就比地皮高，當(dāng)個(gè)村干部就被人高看一眼，誰叫咱是個(gè)窮收破爛的呢?！?p> 黃河向黃紅旗要煎餅，這是要留莊有成在家里吃飯的意思，莊有成便不好再提回父親家吃飯了。
黃河說：“黃紅，做好飯把你公公接上來一塊吃飯?！?p> 莊有成回村，棗兒的二叔莊有福聞?dòng)嵪葋淼礁赣H家。
有福在建筑隊(duì)干架子工，下雨天是老天爺給他放假呢，睡到晌午才爬起來，媳婦見他醒了，說：“老大一家人回來了，你快過去燒菜?！?p> 有福以前跟著跑席的廚子打過下手，燒得一手好菜，莊家人年節(jié)聚會(huì)全是他掌勺。
有福說：“不能空手過去呀?！?p> 媳婦指了指院中的鐵籠子說：“小亮在山上逮了只野兔，你拿過去?！?p> “小亮呢？”
小亮是有福的兒子，高中畢業(yè)沒考上大學(xué)，跟著同學(xué)到南方打了一年工，嫌吃不慣南方菜，跑了回來，天天泡在鎮(zhèn)上的網(wǎng)吧里。莊有成怕他學(xué)壞，給他在縣交警隊(duì)找了份輔警的工作。
“小亮的同學(xué)娶媳婦，他去當(dāng)伴郎啦?！?p> “和他一般大的都娶媳婦了，他也不急?！?p> “他咋不急，不是和你要城里的房子嗎，你不在城里買房能怪他嗎？”有福媳婦不滿地說。
“大哥當(dāng)著鎮(zhèn)的領(lǐng)導(dǎo)都沒在城里買房，他燒什么包?！庇懈２粷M地說。
有福進(jìn)了父親家，開始給兩個(gè)妹妹打電話，兩個(gè)妹妹都嫁在朵山，離朵子?xùn)|不遠(yuǎn)，接到電話沒用半小時(shí)都趕了過來。
有福把野兔燉上，開始炒大妹帶來的公雞，莊冬至說：“你大哥剛出院，別炒太辣了?！?p> 小妹有玉說：“不要緊，我在鎮(zhèn)上買了兩條鯽魚，可以燉魚湯給大哥喝?！?p> 有福笑：“敢情你們殺雞不是給大哥吃的，是你們饞了?！?p> 菜做好后，黃紅進(jìn)了門，看見桌上擺得滿滿的菜肴，愣了一下。
有玉說：“嫂子，我哥呢，快叫他回來吃飯?！?p> 莊冬至瞬間便明白了黃紅的來意，說：“老大媳婦，回去吧，和有成陪你爹吃頓飯，吃完飯?jiān)龠^來拉呱?！?p> 有福媳婦說：“嫂子，把辣子雞分一份拿過去，這是大妹專意給大哥殺的雞?！?p> “好，我撥一點(diǎn)?！?p> 其實(shí)黃紅是炒了雞的，她不想讓大妹失望，轉(zhuǎn)身去菜櫥里拿碗。
棗兒送完二奶奶，知道爸媽要在姥爺家吃飯，便拐進(jìn)了爺爺家，進(jìn)屋看見黃紅要分辣子雞，往外推她說：“分啥，不給他吃，我們這里人多，菜不夠吃的?！?p> 黃紅嘴里說著：“你爸白疼你啦！”順?biāo)浦垭x開了莊家。
有玉撅著嘴說：“大哥到底還是和他老丈人親……”
“小姑，你不也是和爺爺親嗎？”棗兒笑說。
莊冬至說：“開飯，棗兒，坐到爺爺邊上來?！?p> 有福找出酒來，給莊冬至倒了一小杯，棗兒也要喝酒。
莊冬至說：“女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p> “我要借酒澆愁?！睏梼鹤鞒羁酄钫f。
一屋子人全笑起來，有玉輕輕打了她一下說：“胡說八道，你有什么惆悵事，是愁嫁人嗎？”
莊冬至讓有福拿過幾案上的一壇山楂酒，對棗兒說：“這是你紅旗舅自己釀的山楂酒，我嘗過，酸酸甜甜的好喝著呢。”
棗兒喝了一口山楂酒說：“原來山楂還能釀酒，這是個(gè)好主意，小舅的山楂不用愁賣不出去了?！?p> “山楂酒可不好賣，會(huì)喝酒的誰喝這玩藝?！庇懈Ｕf。
“可以榨山楂汁當(dāng)飲料喝，開胃消暑，我在保定干活時(shí)，一到夏天老板就弄幾大桶山楂汁、棗茶給我們喝，河北的山楂樹棗樹多，有好多飲料廠呢?！庇杏竦睦瞎珔潜Ｓ谜f。
棗兒心里一動(dòng)，問吳保用：“小姑父，種了玉米你還去河北打工嗎？”
“過幾天就走，不過這回不去河北了，公司在天津新開了工地?！?p> 吳保用在一家水利工程公司開挖機(jī)，工地開到哪里他就跟到里。
“我想去河北考察飲料廠，你帶我去吧?！?p> “咋的，你想辦飲料廠？”有玉問。
“我現(xiàn)在不是去農(nóng)林局上班了嘛。”棗兒說。
“你又不是局長，用得著你考察？好好上你的班，別成天胡思亂想?！庇杏裨阪?zhèn)小學(xué)當(dāng)老師，聰明得很，她知道棗兒不安分。
棗兒又倒了一杯山楂酒，有福說：“這酒喝著酸甜可口，可是有后勁，少喝點(diǎn)，別一會(huì)兒醉了?！?p> “醉了好，她不是要借酒澆愁嗎?！贝蠊谜f：“沒事，我和你一起喝?！?p> 不一會(huì)兒，一壇山楂酒讓幾個(gè)女人給喝光了。
吃罷飯，莊有成夫婦下坡來，小亮也回來了。
黃紅剝了一枚小亮帶來的喜糖含在口中，問小亮談妥對象沒有，打算什么時(shí)候結(jié)婚。
小亮說：“想結(jié)婚，可是女方家里要我在縣城買房子?！?p> “該買，你們都在縣城上班，總不能結(jié)了婚再回山里來住吧。”
“一套房子三四十萬呢，咋能買得起，我的意思是先租房住著，等攢夠了錢再買?！庇懈Ｕf。
“小亮哥，你比我才大一歲，這么著急結(jié)婚干什么？男人要先立業(yè)……”
棗兒的話沒說完，被黃紅打斷說：“老話不是說成家立業(yè)嗎？得先成家啊，你別瞎攪活，你也該談個(gè)對象了。”
“你媽說得對，棗兒，看看單位里有合適的就談個(gè)，要談個(gè)獨(dú)生子女，將來兩家的財(cái)產(chǎn)都是你的。”大姑說。
莊有成哭笑不得，說：“沒個(gè)正型（不靠譜），哪有你這樣教孩子的?！?p> 黃紅說：“小亮，要買房的話我借給你錢……”
莊有成吃驚了一下，沒想到黃紅這么爽快，笑著問她：“你存了多少錢？”
“不告訴你，”黃紅臉上露出少女般的羞澀，扭頭問有福：“給小亮買房你能掏多少錢？”
有福合計(jì)了一下，說：“這些年干建筑攢了有十來萬吧，離買房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呢?！?p> “那是差得太多了，我給你湊十萬行嗎？現(xiàn)在不是興按什么……按揭嗎？剩下的就貸款，慢慢還唄?！?p> 有玉驚訝說：“大嫂，你們兩口子掙死工資的，棗兒四年大學(xué)下來也花了不少，你竟然還能攢這么多錢啊?！?p> “都是從牙縫里扣下來的，反正你大哥在家吃飯的時(shí)候少，我一個(gè)人湊和著吃點(diǎn)，花不了多少錢?！秉S紅說。
“我看你每次回村都打車，花錢大手大腳的，你是怎么從牙縫里省的錢？”莊有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