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平安心境衰落,不愿與外人接觸,屋子也選的偏僻。兩人順著山道而行,行過一道石橋之上,兩側(cè)峽谷羅列,白雪堆山,雄渾壯觀。哥舒天忽地停步,轉(zhuǎn)頭看去。微雪薄玉樹,落日滿山林。黑白成畫,天地幾染。夕陽正緩緩西墜,余暉映的山間黃暖。
蕭平安只道他看見了什么,跟著看了半天,卻并無異樣。
忽聽哥舒天道:“你師傅師娘也好,宋源寶也好,復(fù)仇又何必急于一時。若有人犯我,豈能讓他死的痛痛快快。你老老實實跟著我,還有朱家小胖子,都是我的左膀右臂,先助我一統(tǒng)江湖?!?p> 蕭平安吃了一驚,扭頭相望,哥舒天長身挺立,落日余光正照在他側(cè)臉之上,雙目神采流溢,精光逼人。
哥舒天回看他一眼,道:“人生在世,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我已蹉跎半生,江湖欠奉。嘿嘿,龍雁飛,姜子君,燕長安,上蒼待我不薄,有這么多英雄豪杰與我陪襯,豈能辜負(fù)!”
蕭平安忽地想起一事,道:“聽說昆侖派偷襲了龍雁飛?!?p> 哥舒天緩緩點頭,道:“龍雁飛未死,昆侖派跟孔雀布局煞費苦心,說服長江三十六水寨盛千帆相助,又在玄天宗內(nèi)藏有奸細(xì)。嘿嘿,司徒曉峰居然是灌頂境,當(dāng)真藏的夠深??杉幢闳绱?,還是叫龍雁飛跑了。跑的好,狗咬狗,讓他們?nèi)ザ?,我好隔岸觀火?!?p> 蕭平安大是驚訝,道:“司徒曉峰也是灌頂境高手?還是叛徒?此人如此城府手段!”他與司徒曉峰在柳家堡就曾遇到,還得了他一顆“凝心丹”。不想此人竟是一直隱藏著武功修為,難怪柴霏雪說玄天宗至少兩位灌頂境高手,名字確是不肯外泄。哦,說不定柴姑娘其實也是不知。
哥舒天嗤之以鼻,道:“古往今來,什么城府手段,狗屁智謀,無非都是道德底線深淺,比的是他娘的誰更不要臉!”半是自言自語道:“奇怪的是姜子君,昆侖開派才是頭等大事,他立足尚未穩(wěn)為何急著對玄天宗出手?”
蕭平安道:“大哥你是來打探消息的?”
哥舒天斜他一眼,沒好氣道:“我如何打探,問姜子君你抽什么風(fēng)要打玄天宗?姜子君也想與我合作,眼下不到扯破臉的時候,給他些面子也是無妨。這個衛(wèi)王,我也想見上一見。待會你莫要拘束,少說話,多吃飯?!?p> 蕭平安連連點頭,心道,正合我意。
衛(wèi)王大駕光臨,自是慎重隆重。接待之處,選在了三峰之中的東峰“亮寶臺”。自岔道登峰之處,就有重兵把守。
登峰石階之處,有人恭候,乃是何濟(jì)升。帶兩人上了峰頂,便在門外止步,他一個昆侖派掌握實權(quán)的大長老,竟還是入不了內(nèi)。峰頂更均是金兵把守,連昆侖派門徒也見不到一個。
東峰之上,有一臺一殿,臺是“亮寶臺”,殿是“凌霄殿”,大殿內(nèi)外燈火通明,層層護(hù)衛(wèi)。
進(jìn)到大殿之內(nèi),便見一張巨大圓桌,一桌客人都已就坐。算上哥舒天,不多不少,正是十人。
魏晉南北朝始,已有圓桌,宋已有大桌高椅,酒樓也多以圓桌宴客,但如今制式的八人飯桌,圓桌、八仙桌,是到了清代才真正普及,固定了中華民族的餐桌儀式。
宋時正式場合乃是分餐,使用矮或高方幾,席地或是單椅。當(dāng)金圣上的叔父,衛(wèi)王殿下為主客,使用圓桌已顯太過隨意。眼前這張圓桌更是大的驚人,直徑足有十尺余,莫說十人,二十人坐著也是寬裕。略一掃桌面,乃是嶄新一張桌子,怕是剛剛做好。
古法與今類同,朝向大門乃是尊位,一紅袍中年人穩(wěn)坐當(dāng)中。長身美髯,略顯富態(tài),面目謙和。正是如今深得金帝信賴的衛(wèi)王完顏永濟(jì)。他與金帝完顏璟雖為叔侄,卻是同年生人,如今也是三十八歲。與沈放在燕京時見相比,相貌無甚變化,氣勢卻是不同。寬然端坐,不怒自威。
完顏永濟(jì)左首,坐著一位身著武官常服的壯漢,膀大腰圓,濃眉豹眼,威風(fēng)凜凜,乃是元帥左監(jiān)軍胡沙虎。這一年克淮陰(今江蘇淮陰),圍楚州,戰(zhàn)功赫赫。
右首坐著姜子君,其身旁空著一席,想是留給哥舒天。云陽道人、卓青行、曲宛煙三人居左,廖顯揚(yáng)、邱步云、虞子墨三人居右。
見哥舒天兩人進(jìn)來,姜子君欠身拱手,道:“哥舒兄總算來了,還道山路不熟,迷失了路?!?p> 哥舒天朝居中拱了拱手,不卑不亢道:“王爺,姍姍來遲,恕罪恕罪。”
完顏永濟(jì)哈哈一笑,居然也抱了抱拳,道:“久仰哥舒先生大名,神交已久,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俗?!闭f話行禮,完全一副江湖人的作派。
身側(cè)胡沙虎聲音洪亮,道:“人既然齊了,閑雜人等都退下,傳菜上來吧。”金人自有語言,但開國便學(xué)漢人文化,尋常百姓也就罷了,達(dá)官貴人鮮有不懂漢文者。這胡沙虎一口漢話流利順暢,比大宋百姓都是不差。
“亮寶臺”遠(yuǎn)離下面大殿,并無灶房,食物都是下面做就,食盒提上來,內(nèi)置炭火溫?zé)?。哥舒天遲到,完顏永濟(jì)卻已來了,豈有讓王爺?shù)热说牡览?,其實菜品都已?zhǔn)備停當(dāng),就候在后廂,此際已經(jīng)流水介送上前來。
姜子君忝為主人,此番宴請想是頗費了一番心思。他做事謹(jǐn)慎,又非無有見識之人,自一早詢問王爺家的管事?;貜?fù)卻是,王爺為顯平易近人,指定要圓桌就坐。陪客的身份也都首肯。
也難為了昆侖派,連夜打了張大圓桌出來。姜子君想的周到,雖是圓桌,卻不能如酒樓一般,上一桌子菜,眾人齊齊動筷??曜诱戳丝谒c這王爺共享么?怕是罪過不小。桌子做大,各人面前各式菜品擺上一份,也與分餐一般。
哥舒天道:“勞煩主人再加一個椅子來,我這還有一位同來的小友?!?p> 胡沙虎本已不喜,這昆侖派忒也不懂規(guī)矩。衛(wèi)王殿下降尊紆貴來此,已是給了天大面子,居然宴席之上還要等人。這桌上,五個門派當(dāng)家的,連三個主人家的什么長老,雖都是白身粗鄙之人,客隨主便,將就也算了。好事成雙,十人吃飯,十全十美,也討個彩頭。這后來的什么明教教主卻是過分,自己遲到不說,還擅自帶個人來,你當(dāng)還是跟你那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黨吃飯么,說來就來!重重哼了一聲,道:“尋常人等,就不必上來了,出去罷。”
胡沙虎惱怒,自覺說話已是大大的客氣,給足了里外人面子。蕭平安聽在耳里,卻不舒服,什么尋常人等,不就是多自己一個么。這哥舒大哥也是,無端喊我來吃什么席,桌上分明沒有預(yù)備自己位置。若是以往,既不喜歡此等場合應(yīng)酬,又不在受邀之列,自己出去便是。如今心境不同,滿腹戾氣,卻是定立原地不動。什么王爺?shù)钕?,我就不出去,又能如何?p> 他自己也不察覺,為何昔日見個嘉定知府,也自心驚膽戰(zhàn)慌亂,如今見了王爺,反是半點不怕了。
哥舒天道:“他是我弟弟,不是外人?!闭玖⒃夭煌膊蝗ノ恢米?。
其余眾人都不作聲,就連姜子君也未出言,也無人去看完顏永濟(jì)神色,不約而同,都是事不關(guān)己,眼觀鼻,鼻觀心,靜默之狀。
胡沙虎真的惱了,此等江湖野人,當(dāng)真是不懂規(guī)矩,無法無天。自己給了臺階還不知下,有王爺在上,也不好發(fā)作,忽地靈機(jī)一動,既然你要出丑,便成全你,也好博王爺一笑。哈哈一笑,道:“既是哥舒先生的弟弟,想必有驚人之能,何不露上兩手,叫我等也開開眼界。不如……”
未等他想個什么題目,蕭平安已不耐煩,氣沖沖道:“你算什么東西,當(dāng)我耍猴子的么!”他不識什么元帥左監(jiān)軍,便是知道,也不放在眼里。
邱步云怒道:“放肆。”當(dāng)著王爺?shù)拿妫捚桨策@打的可是昆侖派的臉。這小子太過膽大妄為,不教訓(xùn)教訓(xùn)當(dāng)真是不行。聽說前兩日,又揍了自己徒弟一頓,囂張跋扈,再放縱下去,如何得了!自己那個蠢徒弟,也是越來越不成器。在西域之時,還人模人樣,怎一如中原,江河日下。
哥舒天一旁神色不變,雙足牢牢站定原地。
蕭平安見眾人面前已經(jīng)擺上菜肴,大踏步上前,直奔胡沙虎坐前而去。
邱步云霍然起身。
完顏永濟(jì)卻是呵呵一笑,伸手虛攔,道:“性情中人,無傷大雅,不妨不妨?!?p> 蕭平安已到胡沙虎身前,邱步云與姜子君對個眼神,慢慢坐回。
胡沙虎乃是久經(jīng)沙場的猛將,豈會露怯,雖知這些江湖人多有特異之能,也不畏懼,更不在乎。冷哼一聲,道:“你想作甚?!边@小子若是真吃了熊心吞了豹膽敢對自己動手,這昆侖派定要跟著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