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存了魚死網(wǎng)破之心,看看紇石烈光中主仆,笑道:“石兄才情,叫小弟心折,相見恨晚,今日你我就此別過。”
他與花輕語都是以石光中之名稱呼,此際決定放手一搏,這主仆二人自然是要讓他們先走,至于花輕語,知道怎么說她也不會走,索性不提。
紇石烈光中目露猶豫之色,望望沈放兩人,又看看執(zhí)徐,忽然哈哈大笑。
執(zhí)徐果然皺眉道:“你笑什么?”
紇石烈光中知道自己行險,萬一說的執(zhí)徐不高興,只怕自己也是難逃活命,但仍是大聲道:“小生久居燕京,也聽聞貴教教主乃是天下少有的豪杰,禮賢下士,任人唯賢,短短十余年,雄霸大江南北??山袢找灰?,當真是見面不如聞名?!闭f到此,呵呵冷笑兩聲。
執(zhí)徐道:“放肆,禍從口出,我家教主豈是你可以說得!”言語忽厲,似是動了火氣。
沈放心念一動,心道,這執(zhí)徐如此自傲冰冷之人,卻一句話就能叫他著惱,顯是對他教主尊重,無以復加。執(zhí)徐非常之人,這玄天宗教主當更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紇石烈光中一旦開口,卻是毫不膽怯,道:“荀子曰:君子之度己則以繩,接人則用抴。成大事者,無不有容人之量。楚莊王‘絕纓之會’,藺相如禮讓廉頗,齊桓公不記一箭之仇,拜管仲為相;此皆成就大業(yè)。龐涓因嫉臏刑孫臏,敗亡馬陵道;曹孟德殺楊修,皆為后人所笑。如今貴教一昧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毫無容人之量,又豈是英雄好漢所為?”
執(zhí)徐冷笑一聲,道:“好個能說的秀才,這對自己人和對敵豈能一樣,你豈又不知養(yǎng)虎為患的道理。況且要殺他的是我,可與我家教主無關。”
紇石烈光中搖頭道:“先前尊駕既想招攬,沈兄與貴教自然沒有解不開的仇怨。無冤無仇,不能為我所用便要斬殺,豈是容人之道?所謂上行下效,其身正,不令而行。貴教如此行事,常人所見,這根源自然在一教之主?!?p> 執(zhí)徐冷冷道:“燕京城中,敢如此議論我教教主的,倒也是少有?!?p> 紇石烈光中道:“小生不敢,只是道理如此?!鳖D了一頓,又道:“小生冒昧,貴教在燕京威名赫赫,恰好我等幾人也要上京。到了京城,耳濡目染之下,沈兄弟改主意也不一定,想當年劉皇叔三顧茅廬,不也是一段佳話?”
執(zhí)徐搖頭笑道:“這你可看錯這小子,有些人死硬的脾氣,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紇石烈光中道:“退一萬步講,就便沈兄與貴教不睦,也不至為仇,尊駕若不放心,不妨叫沈兄發(fā)個誓來?!?p> 沈放還未開口,執(zhí)徐已經(jīng)笑道:“他若是肯低頭服軟的人,我也不會如此在意。不過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我倒也未曾想在此處遇到他,既然撞上,也是天命,咱們不妨就賭上一賭?!?p> 伸手入懷,掏出一枚銅錢,道:“這是一枚‘壯泉四十’,跟了我多年,咱們就擲一擲這錢。若是‘壯泉四十’四字朝上,我轉身就走,若是背面朝上,那天意如此,今日就放他不得?!彪S手一拋將那錢高高扔起,正落到紇石烈光中手中,道:“你既然如此愛管閑事,便由你來擲?!?p> 西漢末年王莽篡權后,除沿用漢代的方孔圓錢之外,還下令鑄造新幣,稱為六泉十布,“壯泉四十”便是其中之一。王莽在位僅十四年,因此其錢存世極少,時人也多愛收藏。
紇石烈光中接錢在手,也是一陣無主,看看沈放。沈放笑道:“難得執(zhí)徐先生大度,還給我留了半條路,石兄放心就擲便是。”
紇石烈光中知他心中所想,總不能比如今情形更差,看看手里那錢。雖是古錢,錢身锃亮,保存的甚是好,正面“壯泉四十”四字,其中篆體泉字中豎斷為兩截,正是王莽泉錢之特異,背面空無一字。
定一定神,道:“好,咱們就賭一賭?!鼻那膶θf卷書使個眼色,雙手合十,心中默念道:“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將錢朝上一拋。
那錢在空中翻轉幾下,直落下地,堂上鋪的乃是大塊的花崗石,銅錢落地彈了幾彈,卻一路朝墻邊滾去。
就聽咕嚕嚕之聲,一直滾到墻邊,在墻上一撞,這才跌倒,左右搖擺,“叮鈴鈴”清脆之聲,良久不絕。
紇石烈光中道:“哎呀,跑的這般遠,萬卷書,快去看看,是正是反?”
萬卷書會意,跑到墻邊,俯身下去,故意背對執(zhí)徐,還未蹲下,就聽執(zhí)徐道:“不必看了,可惜的很,乃是背面在上。你若要搗鬼,可莫怪我心狠手辣?!?p> 萬卷書已經(jīng)看到那錢,果然是背面在上,正想伸手撥了過來,聽執(zhí)徐說話嚇了一跳,急忙縮手。
沈放卻是淡然,執(zhí)徐武功高他太多,只要出手,自己必死無疑,可他心中卻無懼意,似是早將生死看淡,這份淡然叫他自己也有些吃驚。
一旁花輕語表面平靜,卻是心急如焚,執(zhí)徐若下殺手,她也決計阻攔不住,但自己又豈能眼睜睜看著沈放送死。她也是執(zhí)拗的性子,一咬牙,仗劍與沈放站在一處,即便不敵,也要一拼。
看沈放神情,執(zhí)徐心中卻也是起了波動,對眼前這年輕人愈加覺得危險,就在此時,忽聞腳步聲響,循聲朝門前望去。
沈放也轉頭去看,隨即面露喜色,朝花輕語一笑,道:“看來咱們死不了了?!彪S手將長劍擲下,“當啷”一聲,似是一刻也不想多握。劍一離手,心中忽然一陣茫然失措,自己分明已經(jīng)不愿再碰武功,可適才想到劍法,為何還是如此激動。
門外五人快步行來,最前面一人三綹長須,鳳眼生威,俊逸不凡,正是大師兄諸葛飛卿。魯長庚、呂鑫、李承翰、柳傳云四人緊隨其后。
未進大堂,幾人都已看到沈放,都是大喜。柳傳云搶上一步,人影一閃,已進了大堂,道:“小師弟,你怎地在此?”一眼看見沈放形銷骨立,兩鬢如霜,頹唐如玉山之將崩,垂垂暮氣。氣色之差,簡直有些駭人,話語忽然硬生生頓住。
沈放察覺柳傳云眼神不對,知道自己模樣叫叔母擔憂,忙道:“我沒事,幾位師兄怎么來了?”迎上前去拜見。
諸葛飛卿幾人都看到沈放異樣,都裝作沒看到,但同時之間,卻是胸中熊熊火起。
李承翰一眼看到執(zhí)徐,冷笑一聲,道:“瞧這面具,你是玄天宗東方使?怎么,你如此身份也來欺負我家小師弟么!”
沈放入門之時年幼,幾位師兄更像家中長輩。沈放小小年紀,不僅聰明伶俐,更是有股不服輸?shù)捻g勁,幾個師兄看著他一天天長大,沈放調(diào)過的皮,吃過的苦,人人看在眼里。
對這個小師弟,幾人是骨子里的喜歡。見他此際模樣比去年林府見面之時更加凄慘,幾人立刻想到玄天宗。偏偏玄天宗的東方使就在眼前,李承翰當即變色,言語毫不客氣。
花輕語眼見一下來了五個幫手,看模樣個個不似等閑之輩,心中也是大喜,點頭道:“正是!正是!他兇的很,正要殺我們呢!”
柳傳云見天仙也似的一個姑娘站在沈放身旁,想不注意也難,早偷偷瞧了好幾眼,此際聽她說話,心中大是高興,對花輕語的印象一下子好的無與倫比,朝她一笑,道:“好,倒教他試試看!”
執(zhí)徐聽眾人言語,哪里還不知幾人來歷,卻是不動聲色,見李承翰、柳傳云相繼發(fā)難,才道:“原來是不厭莊主的幾位高徒?!?p> 李承翰道:“不錯,你既然知道,還想殺我等師弟,不妨就來做過一場?!?p> 執(zhí)徐道:“也好?!薄昂谩弊殖隹?,人已到了李承翰身前,一掌擊出。
李承翰竟是不躲不閃,一掌拍出。身后呂鑫和魯長庚齊齊上前一步,各出一掌搭在李承翰肩上,正是不厭山莊的絕學“七星聚會”。
兩人真氣直入李承翰體內(nèi),與李承翰自身真氣匯作一股,如洪濤大浪,噴薄而出。
兩人雙掌一交,一聲震天階巨響。執(zhí)徐后退一步,李承翰三人卻是一動未動。
執(zhí)徐哈哈一笑,道:“果然有些門道?!边M步一爪抓向呂鑫。
呂鑫、魯長庚、李承翰三人腳下各自一個錯步,忽然散開,成品字形將執(zhí)徐包在圈中,呂鑫揮掌反切,李承翰和魯長庚四掌齊打,一打執(zhí)徐左邊肋下,一打執(zhí)徐后背。
只聽“啪啪啪啪”一陣急響,呂鑫三人各自退了兩步。執(zhí)徐已在圈外,哈哈一笑,道:“他日再來領教?!苯皇忠徽?,他已經(jīng)明白,這幾人配合無間,絕非單單能共用真氣如此簡單,聯(lián)手合擊之法更是高明,三人出手,已足以纏住自己,更別說還有兩人虎視眈眈。當下身形一晃,已經(jīng)出了大堂。
這邊呂鑫三人也是吃驚不小,呂鑫道:“此人好強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