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入川貳

　　阿聚什用聽他稱贊，也是高興，道：“承蒙道長金口?！?p>　　褚博懷道：“《左傳》曰：名有五，有信，有義，有象，有假，有類。以名生為信，以德命為義，以類命為象，取于物為假，取于父為類。我看這孩子生來健壯，將來必是孔武有力，一條好漢。不如就取物為假，以山石為物，起名一個(gè)巖字，姓李名巖字磐石。不知老居士以為如何?！?p>　　阿聚什用念了兩遍，喜道：“起的好，起的好。”問那壯漢道：“布所，你看如何？”

　　那叫布所的壯漢也是咧嘴笑道：“好名字，多謝道長。”他說起漢話，舌頭卻是有些生硬。

　　旁邊一個(gè)漢人打扮的中年人道：“起的好，族長名叫阿聚什用，乃有巖石下的大將之意，道長真乃才學(xué)過人?！?p>　　褚博懷起身道：“過獎(jiǎng)過獎(jiǎng)，既然如此，我等還要要事，那便告辭了。”

　　阿聚什用連忙攔住，道：“豈可如此，得蒙道長起名，定要好好相謝。三日后七月十二，乃是我族人女兒節(jié)，大是熱鬧，諸位何不看看再走？”

　　褚博懷道：“確有要事，就不打擾了?！?p>　　阿聚什用道：“那好，但也請用了餔食再走?！?p>　　秦漢之前尋常古人一日都是兩餐，午時(shí)一餐，稱“朝食”或“饔”，申時(shí)一餐，稱為“餔食”，也叫“飧”，皇室四餐，諸侯三餐。唐宋以后，經(jīng)濟(jì)發(fā)達(dá)，民間也才開始一日三餐。這土人族仍是循一日兩餐的慣例，連說法也是沿用，此刻正是兩餐時(shí)候。

　　褚博懷不好再推辭，只得帶蕭平安三人入座。

　　宴席甚是豐盛，看烹飪也是漢人手法，五味俱全。席間相陪的除了阿聚什用和家中三個(gè)兒子，還有兩三個(gè)漢人，一個(gè)族中巫師。席間并無女子，土人自有風(fēng)俗，成年男女忌坐一條板凳。

　　席間閑話，三個(gè)漢人中竟有兩個(gè)都是川中的秀才，因?yàn)閷以嚥坏?，家中也無至親，就留在此間，做了阿聚什用的賓客。

　　北宋之時(shí)，土人地區(qū)地曠人稀，少數(shù)富豪之家，多方引誘漢民遷去開荒，規(guī)定：凡漢人承耕土地，只要本人提供勞役，不需全家服勞役；所開墾的土地與蓋的房屋，可以買賣；客戶死亡，妻女可以改嫁；憑文約付貨款，不隨便勒索等等。

　　南宋之后，更有大量漢民遷入。五代之時(shí)，土人也學(xué)漢人種田，但不懂施肥管理之道，只知灑下種子，任其自生自滅。大量漢人來后，帶來大量工具和技術(shù)，土人農(nóng)耕才發(fā)展起來。

　　糧食一多，人口跟著猛增，富人也越來越多。這阿聚什用既是族長，也是當(dāng)?shù)厥赘?。自己學(xué)習(xí)漢文，也仰慕大朝文化，請了兩個(gè)秀才教授本家子弟。

　　褚博懷一眼看出，三個(gè)漢人中，有一位顯是身負(fù)武功。那大漢布所腳下四平八穩(wěn)，也是練過功夫。只是在他看來，自然粗淺，也不說破。

　　待到飯畢，褚博懷堅(jiān)持要走，阿聚什用起身相送，道：“當(dāng)真可惜，三日前有一批漢人路過。也有幾個(gè)如道長一般的道人，也是急匆匆走了，倒給老漢留下份厚禮。說這幾日若有漢人到來，又若是肯參加女兒節(jié)，便將此禮轉(zhuǎn)送與他們。我還道是想送與諸位，原來卻是無緣。”

　　褚博懷哦了一聲，道：“是背后有個(gè)‘青’字的道士么？”

　　阿聚什用道：“正是，原來道長果然認(rèn)得?！?p>　　褚博懷道：“留下什么貴重禮物，可借一觀否？”

　　阿聚什用搖頭道：“這可叫老漢為難，人家說的清楚，若是有漢人參加我族女兒節(jié)，這禮物才能相送?！?p>　　褚博懷略一思忖，道：“如此恭敬不如從命，我等就再叨擾老居士幾日?！?p>　　阿聚什用喜道：“如此甚好，幾位肯留下，老漢蓬蓽生輝?！碑?dāng)下教下人收拾屋子，請眾人住下。

　　晚間褚博懷幾人聚到一處，林子瞻道：“這老頭分明與那青城派是一路，要拖延我等，褚掌門為何應(yīng)他？”

　　褚博懷道：“人家這是陽謀，必有拿捏咱們的手段，咱們是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p>　　宋源寶道：“中間有個(gè)漢人會(huì)點(diǎn)功夫，不過我看也不怎么樣。咱們給他來硬的好了，青城派留下什么，叫他們拿出來看看。”

　　褚博懷道：“這些人多半不會(huì)功夫，我等又豈能恃強(qiáng)凌弱。泰山門規(guī)你也忘了么。況且你也莫當(dāng)這些土人好欺，他們雖然不練武功，但在這山間比猴子還要靈巧，各種手段也是狠辣。若他有心算計(jì)你，只怕咱們也要吃不了兜著走?！?p>　　頓了一頓，又道：“湘、黔一帶古怪甚多，巫毒盛行，湘西有趕尸，黔有蠱毒，都是匪夷所思的玩意。咱們到了人家地頭，切切小心，莫要犯人忌諱?！?p>　　宋源寶聽說“趕尸”立刻來了勁頭，纏著褚博懷要聽。褚博懷對此卻也是所知不多，應(yīng)付幾句，叫他們各自回房歇息，臨走又囑咐道：“這幾日都在屋里練功，不要到處亂跑，惹是生非?！?p>　　蕭平安回到自己房里，仍是盤腿床上練功，練到一半，想起褚博懷所授“行道訣”甚是有用，突發(fā)奇想，腳上可以，不知道手上行不行。

　　試著用雙手抵住墻壁，用力推去，運(yùn)起“行道訣”，果然也有反彈之力循入經(jīng)脈，雖不如腳底來的顯著，卻也有效果。心中大喜，當(dāng)即練功不綴。

　　如此過了兩日，也無人前來打擾。到了第三日，中午有下人來請褚博懷幾人。帶著幾人來到大街之上。

　　眾人只見街上人頭攢動(dòng)，都是青年男女，穿戴簇新。女子都是左襟大褂、衣袖短寬，滾有多道花邊，色彩各異，下著內(nèi)長外短、衣分多層的百褶長裙，走動(dòng)之時(shí)，搖曳生姿，渾身上下，耳、項(xiàng)、手、足都戴滿了銀飾，背著竹子編的竹簍，里面卻是空無一物。男子也是一般的穿戴整齊，一個(gè)個(gè)神采奕奕。

　　下人領(lǐng)著褚博懷幾人到了沿街一棟酒樓之前。上到二樓，只見一處朝向大街的寬廳之中擺了兩排長席，坐滿了人，都是土人打扮，一個(gè)漢人也不見。

　　阿聚什用坐在上首，邀幾人坐在身邊，道：“道長請看，我等這族中之會(huì)，也還熱鬧吧?！?p>　　褚博懷道：“如此多年輕人，確是熱鬧非凡?！?p>　　阿聚什用道：“這是我族的女兒節(jié)，今日這大街之上，都是年輕人，只要是未曾婚配，都能上去。女孩家背著竹簍，假裝賣東西。男孩們?nèi)羰强瓷狭四奈还媚?，就上前搭訕。女孩家要是看他不錯(cuò)，便答應(yīng)賣他。兩人便攜手離開大街，另尋一處談情說愛?！?p>　　宋源寶道：“有趣有趣?！?p>　　阿聚什用笑道：“我看三位都是年輕有為，英俊不凡，若是下去定將最漂亮的姑娘都搶了去。三位可要下去試試么。”

　　蕭平安、林子瞻連連搖頭，宋源寶嘆氣道：“可惜我還要練功，不能娶老婆?！?p>　　早先道教不僅不禁婚配，不禁葷食，也無出家一說。南宋王嚞創(chuàng)立全真教，才開始有禁食葷食。禁婚配，相傳要到金元之時(shí)，才有丘處機(jī)創(chuàng)立傳戒，道家始有出家之說。

　　南宋時(shí)期，全真教多在北方活動(dòng)。南方道派則首推龍虎山正一道。金丹派南宗，還有茅山宗、太一道、神霄派、清微派、東華派、天心派等。

　　而當(dāng)時(shí)武林中如衡山、泰山、華山、昆侖、恒山、峨眉等等，各家雖也自稱道派，卻更多是以武為主，道人身份多半不純。與以傳播道義，以符箓、丹藥、齋醮科儀為主的全真教是截然不同。

　　少林寺雖以武稱道，派中弟子卻也精研佛法。而武林中的道家，卻多半在道義上涉獵甚少。蕭平安和林子瞻在衡山多年，兩人連《道德經(jīng)》也未看過。

　　值得一提的是，佛教也有受戒一說，乃是以燃香在頭頂燒出疤痕，稱為“燒香疤”，又稱“戒疤”。所燃香疤之?dāng)?shù)目一般有一、二、三、六、九、十二幾種。十二點(diǎn)表示是受的戒律中最高的“菩薩戒”。在家眾多于受菩薩戒日的前夜、燒戒疤于手腕，出家眾的戒疤多燒于頭頂。但戒疤也是元朝才有，相傳元世祖至元二十五年（1288），沙門志德住持金陵天禧寺時(shí)，與七眾授戒，燃香于頂，指為終身之誓，后來此事才逐漸演變成慣例。

　　眾人說說笑笑，看街上年輕人嬉鬧，大街上熱鬧非凡。不斷有異鄉(xiāng)趕過來的年輕人加入進(jìn)來，也不斷有男男女女相攜離開。

　　褚博懷既然愿意留下，也不急躁，跟阿聚什用聊些北方的見聞。

　　轉(zhuǎn)眼已是太陽落山，突然街上來了一頂轎子。此時(shí)街上年輕人多半已經(jīng)結(jié)對，只剩下寥寥幾十人，這轎子顯得甚是醒目。樓上幾人也忍不住去看。

　　那轎子行到一半，突然停下。轎夫掀開簾子，一個(gè)年輕女子搶步出來，口中怒道：“莫要碰我，這是什么地方？”那女子容顏極美，一身淡黃衣衫，竟是水靈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