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耳聽橋樓鼓打,玉兔東升的時候,小小的茶室,燈卻仍然是亮著的。
兩大一小三道身影,鬼鬼祟祟的縮在里屋,細(xì)細(xì)打著算盤。一個個的都忍不住嗤嗤的笑出聲來。不是朱篤,唐文良還有紀(jì)筠三個人又是誰?
今天一天的營業(yè)額,可把唐文良高興壞了。最近正可謂是他開茶樓生意低谷中的低谷,他本來以為這一輩子也就這樣,從此再無翻身之地了。前幾天還聯(lián)系著自家兄弟,給自己再找一個苦力的工作。
可沒有想到,紀(jì)筠的水平竟然突然爆發(fā),硬生生的把一大批茶客給拉了回來。
這種自述狀的說書說了小半個月,紀(jì)筠名氣就在吉安鎮(zhèn)里面打出去了。半個月的流水,足足賺了二十七兩銀子。
這可是一筆巨款啊,按照之前說好的,三兩給朱篤,四兩給紀(jì)筠,剩下的十四兩銀子,就全都落入唐文良唐老板的腰包里了。
唐文良也不是一個不知道報恩的,自然是紀(jì)筠千恩萬謝,心中就打了一百分的想要把紀(jì)筠長留在這里的念頭。他甚至開始幻想著,以后一定要開一個像吳家酒樓那樣的大茶樓,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文良茶樓,好聽又好記。
眼看月上中天,朱篤還是小孩子,不敢在外面呆到太晚。紀(jì)筠便帶著朱篤,兩個人在茶室門口和唐文良拱手作別。
看來唐文良今晚是想住在茶室里,好好品味勝利的果實了。
“回見,唐老板!”
“回見,紀(jì)先生。你也是,朱篤小兄弟?!?p> 朱篤和紀(jì)筠笑嘻嘻的跟唐老板道別,兩個人便在月色下踏著青石板路,走上了回家的道路。再道上,朱篤摩挲著兜里那三兩紋銀,心里想的一看就能從他臉上看出來,不是在想買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一定就是想攢下錢來,再去買幾本志怪小說看看。
看他這副樣子,紀(jì)筠不僅起了玩心,逗了他幾下。
“朱篤,你這三兩銀子,是去買肉吃呢?還是買糕餅吃呢?”
誰料,朱篤看著他鄭重的搖了搖頭。
“我不買吃的,紀(jì)先生。吃這個東西,難道我家里還會缺嗎?這三兩銀子我早就想好了,要去好好的買一套字帖回來,練練我這臭字?!?p> “好,有志氣!”
紀(jì)筠聽了他這話,不禁豎起了大拇指。
小孩子小小年紀(jì),有這份心思可當(dāng)真難得。
兩個人走著走著,路過一片花圃。眼見明月在天,花影鋪地。紀(jì)筠鼻中嗅到一股極深極淡的幽香,眼前一朗,卻是一片花田坐落在一個大宅子的后院。
紀(jì)筠心中不由得稍微有些奇怪,這花田是什么時候種出來的?看那里面各式花朵開得茂盛,雖然不是月季玫瑰,卻自有一股搖人心魄的清香。
月色正好,花也漂亮,一大一小兩個人看到開的這么茂盛的花田,不由自主的在田壟旁邊稍微的站了一會兒。
“嘩啦嘩啦.....”
紀(jì)筠耳邊突然聽到了一陣細(xì)微的響動,他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只見花田中,那些花朵好像微微的動了一動。再細(xì)細(xì)一看,哪里是花朵?分明是一件淡青色的羅裙,深深的隱藏在眾花深處。
紀(jì)筠面色微微一熱,知道自己唐突了。這花叢中定然是藏了一個女子,自己和豬肚兩個男人直勾勾的盯著她,實在是不知禮節(jié)的表現(xiàn)。
念及于此,他一扯朱篤的袖子。
“哎呀,這么晚了,花明天再看,快走快走。”
朱篤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的跟他往前走。走出了幾十步,紀(jì)筠回頭看去,那一襲淡青色的衣裙早就不見,不知道藏進(jìn)哪里了。
當(dāng)晚,紀(jì)筠回去的時候,還順便切了二斤鹵貨。路過一家糕餅鋪的時候,看到鋪子還開著,老板娘和老板正在麻溜地收拾案桌。
他看到鋪子的最里面還放著一些大大小小的包裹,上面都寫著元宵二字,心下就突然想到,這馬上就要到元宵節(jié)了呀。元宵這東西吃他一個皮軟,再吃它一個餡甜。雖然這東西吃多了膩歪,但是一年不吃,紀(jì)筠對這種美食也稍微有點想念了。
當(dāng)下又掏三文錢,買的也不多,就買了12個元宵,拿小布包一包揣在懷里,借著月色搖搖蕩蕩的走回了家。當(dāng)晚就吃元宵配鹵貨,元宵的甜,鹵貨的咸,兩廂得宜,竟然還別有一番滋味。
吃完之后,洗洗涮涮,自泡了腳去睡不提。
第二天早上,紀(jì)筠又睡到太陽高照,才取了自己的醒目和折扇,慢慢悠悠地走到唐文良的茶室。
這幾天名氣打了出去,每次他來茶室之前,都有好多顧客早就等在那里,聽他說上一會子書了??此麖慕帜且活^不緊不慢地走過來,這些熟客都不滿了起來。
其中有一個叫張蒙的,最是喜歡聽紀(jì)筠說書,和紀(jì)筠混的也熟,當(dāng)下便開玩笑道:“紀(jì)先生,紀(jì)先生,你再不來我們可就要走了呀!”
紀(jì)筠聽后也是哈哈一笑,三步并作兩步小跑著搶到了驚堂桌前,坐在了椅子上,略略喘勻一口氣。
唐文良這幾天對紀(jì)筠可是呵護(hù)備至,生怕他壞了嗓子??醇o(jì)筠有些氣喘吁吁的樣子,他趕忙進(jìn)去。端了一壺潤肺潤喉的金花茶出來,服侍著紀(jì)筠喝了。
看到這一幕,眾人又哄笑了起來。
“紀(jì)先生,您別急,別急,您既然來了也不能跑了,我們就在這里等您把氣喘勻再說好吧?”
紀(jì)筠笑著拱了拱手,嘴上沒停,他慢慢悠悠的呷了三盞茶,然后把茶盞放下,環(huán)視一周今天的聽眾。
眾人知道他這是要開始了,不禁都屏息凝神了起來,大氣也不敢出。
紀(jì)筠剛想開始說書,卻被道邊一陣極為急促的咳嗽聲打斷了。這個咳嗽又急又烈,顯然咳嗽聲的主人十分痛苦,一聲接著一聲的簡直恨不得把肺給咳出來。然后,又有一嬌軟的女子聲音不住的安慰道:“哥哥,我們馬上就要到了,你要不先歇一歇,不急這一時啊?!?p> 然后又傳來了一個沙啞的男子聲音。
“那便,那便在這茶室里,歇一會子,歇一會子.....”
眾人都把目光投過去,只見道邊一對兄妹兩個,身后牽著兩匹高峻雄壯的大馬。這馬可不多見,無論在吉安,還是在府會,一匹好馬都能賣出相當(dāng)高的價錢。
這對兄妹也穿著上好的衣衫,雖然不是蜀錦,但那也差不離了。一色的黑衣打扮。被那女子稱呼哥哥的那位,面色蠟黃,顯然是有病,但是仍然脫不去眉宇間的英氣之色。雙腳蹬著一雙玉龍步云履,看起來非富即貴。女子容姿清麗,只是有些憔悴。她的頭上則戴著一對環(huán)釵金步搖,釵頭鳳口有一顆小珠子,溫潤如玉,看起來就價值連城。
紀(jì)筠知道這兄妹倆說的是自己現(xiàn)在所在的這間茶室,正好說書還沒有開始,他就好心的把折扇放在桌子上,等女子扶著她哥哥過來坐定。
這些熟客心想等都等了,不要干這種沒風(fēng)度的事,也都極有耐心的閉上了嘴。唐文良走上前,幫助這女子把她的哥哥攙扶好,兩個人合力,把他扶到了一張椅子上。又上了熱茶。
女子脆生生道了聲謝,又說到她哥哥不吃咸的,不吃甜的,但是想吃些糕餅,撿些無味寡淡的煎餅來就是了。
這種東西茶樓里還當(dāng)真沒有,唐文良就告了個罪,攜著一些銅板出門去找武大買炊餅去了。
這廂唐文良走了,那廂紀(jì)筠卻不得不開始。要是再不開始說,這幫熟客眼下是雙眼噴火,躍躍欲試,下一刻只怕要擁上來,把紀(jì)筠暴打一頓,有辱斯文了。當(dāng)下紀(jì)筠一搖折扇,又開始念了他那如今人盡皆知的開場白。
“思慮未起,鬼神莫知,不由乎我,更由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