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會后,尚書謝眺上奏一封密折。上大怒,當日太子被召進宮,與上密談。已是嚴冬季節(jié),天色晴朗。但從遠看時,似有一片陰云籠罩在皇城之上。
微月恭敬跪拜,禮儀舉止讓旁人挑不出半分錯誤。謝眺暗暗點頭。他日陛下百年之后太子登基,這通身的氣度,莫說四妃之首,便是那個位置也是可以搏一搏的。
微月不喜這樣待價而沽的目光,但早已習(xí)慣故而面上絲毫不顯。她雙手行云流水般倒茶奉于父親。后者瞇眼,將目中精光藏于一副笑面彌勒佛的樣子后。
“這些粗活,交給下人做就是了。我謝眺的女兒,雙手金貴得很。”
“是,父親?!?p> “你可知,我將你叫來所為何事?”
朝堂的事早有人傳來了話,但聽父親語氣,必是有話教導(dǎo)于她。微月也樂得裝糊涂。有些事,還是父親大人親自說比較好。
“微月不知,謹聽父親教誨?!?p> 沒想到謝眺話鋒一轉(zhuǎn),卻關(guān)心起她來,“如今奉恩謀反一事剛過,你處于風(fēng)口浪尖之上,等過了這個風(fēng)頭,再說你的婚事?!?p> 有些疑惑,微月抬頭見謝眺神色平淡,仿佛在真的與她談?wù)摷沂?,而不涉及朝堂。微月?fù)而恭敬道了聲是,便隨著謝眺向堂內(nèi)走去。
“太子殿下如今事務(wù)繁忙,你們不便過多見面。況且你們尚未交換庚帖,凡事莫要失了分寸?!?p> 說完這話謝眺回頭看了眼微月。
“你是我謝家的長女,總要堂堂正正嫁去,莫要讓旁人抓住把柄。”
“奉恩余黨一事,為父會全力協(xié)助太子殿下,你不要插手此事了?!?p> 聽到這話,她這才驚訝得叫了聲“父親”。
要知道,戶部掌管國庫賬目,謝家歷代輔佐君王時便有規(guī)定,不加參與任何黨爭,只效忠于陛下。如今朝堂表面平靜實則暗流涌動,微月何嘗不明白自己父親是在走一步險棋。
成王敗寇,他在賭太子的勝算,也在賭太子對她的情。
微月了然,“女兒明白。”
“潛龍勿用,唯有韜光養(yǎng)晦,關(guān)鍵時出手方能一鳴驚人?!?p> 謝眺贊許地點點頭,悠然邁入書房,“如今《周易》已快講完,你所學(xué)已足夠畢生運籌帷幄,往后不再需要為父傳授了。”
微月又將溪月幾月后及笄禮的首飾衣裙圖樣交給謝眺,謝眺只掃過一眼便欣慰道,“我不熟悉你們女兒家的物件,但既然是你選的,為父相信你的眼光。”
“這些年,為父虧欠溪月良多。即便接回來,十幾年未曾對她面面俱到地教誨,現(xiàn)在也難免有隔閡?!?p> “長姐如母,你們母親平日里不在,把溪月交給你,為父多少就能放心了?!?p> 微月又稱了聲是,笑道,“溪月性子天真,也喜與我親近。爹爹這句話錯了,即使十多年分隔兩地,但畢竟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怎么會有隔閡?!闭f話微月也在暗自忖度,自己的父親她多少清楚,父親當初把溪月送到莊子上撫養(yǎng),十幾年甚少過問,如今及溪月笄禮快到了卻一反常態(tài),將她接來。
近來朝局不穩(wěn)定,嫁女籠絡(luò)人心的事在朝中并不少見。但妹妹尚且年幼,自小在莊子里養(yǎng)著性子單純,絕不可陷入這趟渾水。微月正了正神色,心中也暗下決心,“父親放心,女兒定然不會叫溪月在家里受到半分委屈?!?p> 說到母親,兩人都沉默了一瞬。如果說,溪月的姨娘是謝眺年少時曾經(jīng)愛戀的女人,那嫡夫人謝安氏就是祖父祖母在世時,為了家族聯(lián)姻而硬塞給他的女人。謝安氏也是當年有名的才女,可畢竟心高氣傲,看到夫君心系別的女子也不屑于爭寵。
所以微月年幼時,夫人謝安氏就以身體虛弱需要常年靜養(yǎng),將平日起居遷在郊外的凌云古寺,微月記事起,就沒見過自己母親幾面。
如今幾十年過去,少年恩怨早已被時光沖刷稀釋。這件沉默中爆發(fā)的沖突,它的導(dǎo)火索——楚姨娘,已香消玉殞十余年?;窝坶g,她的女兒溪月都快到及笄的年紀了。
謝眺長嘆,叫微月多去探望謝安氏,再叫上溪月。溪月被接回府,無論如何也要去給她嫡母知會一聲的。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p> “若有難解的心結(jié),又為何不見一面呢?”
“父親心中,定是想著母親的。不如下次女兒帶著溪月去凌云古寺時,父親和我們一起吧?”
看著素來清冷的女兒眼中露出的期冀,謝眺不禁一怔,心中那片柔軟的地方有些觸動,這次竟是沒有拒絕。
“也好?!?p> 微月想了片刻,即便是親生女兒,自己去十有八九也會被拒之門外。她想到自己上次見到母親,也是在及笄禮前。這次溪月也到了及笄的年紀,總是要見上一面的。
想到兩年素未謀面的謝安氏,微月心中有種久違的惆悵,但更多的是迷茫。
明明是親生母女,她這次去,又要扮演成一個最應(yīng)熟悉的陌生人了嗎?
但父親既然同意隨她去,顯然是一個好的開始。她相信,母親一定會放下心結(jié),一家人終會和和美美地在一起。
這是她,渴望了多少年的場景啊。
微月看到謝眺桌上大批等待批文的款項,便尋了由頭告退,謝眺也不多留?;氐阶约旱牧髟圃海约毫硪粋€貼身丫鬟墨玉馬上迎來,笑道,“小姐回來了?二小姐又來了,說是昨天的花樣選好了,今日要與您一同出府做首飾呢。”
微月自然說好,看到溪月滿臉興奮期待的模樣,又想到溪月出生時便喪了庶母,心中更是多了幾分憐愛。
“左右我也無事,不妨與你到處逛逛。想要什么便和我說,平京大街小巷的吃食、還有首飾鋪子,我知道哪里最好?!蔽⒃虑謇涞捻咏K于染上幾分溫柔,溪月只比姐姐矮了半頭,微月輕輕捏了捏妹妹的臉。
“只是,我們要換一身衣裳才行。”
片刻,兩個俊俏少年出現(xiàn)在平靜最繁華的大街上。
溪月第一次來到平京,接連幾日都待在府中,哪里見過這樣繁華的街道。
道路兩旁的店鋪鱗次櫛比,行人熙熙攘攘,笑鬧聲與叫賣聲不絕于耳。不遠處的雜耍在噴火,溪月興奮地推開人群就往前擠。
微月再回頭時,哪里還有妹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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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雜耍不過是些唬人的把戲,看穿了這些也就索然無味了,溪月再從人群中走出來時,一回頭突然發(fā)現(xiàn)不見了姐姐的蹤影。
少女眼中閃過一絲狡猾,若是姐姐在身邊,自己要花好大力氣才能勸住她。溪月在莊子上時,就聽每天去城里采購的奴才說:
“平京城里,有一家最大的賭坊,”若只是有一些臭烘烘聚集在一起的賭徒,溪月自然是不屑去的??陕犝f,那家賭坊不時倒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在黑市上看也是及其稀有。
自己反正認識回府的路,晚些回去,應(yīng)該是不打緊的。
約莫一刻鐘后,溪月站在“金玉賭坊”前。
門口的小廝極有顏色地迎上來,其中一個見溪月面生,但衣著卻用上等的衣料裁制而成,便笑著“小的眼拙,竟是沒有見過少爺,少爺里面請!”
溪月輕咳一聲,“本少爺初到平京,也是慕名而來。”
聽到這位少爺開口竟是溫軟的聲調(diào),雖然刻意壓低還是能聽到一絲蹊蹺。再細看其細膩的皮膚,兩個小廝對視后都有些了然,其中一個悄悄地退下去,而另外一個在前面為溪月帶路。
溪月向他詢問這里是否有一些特殊的拍賣,她從小在莊子里就聽下人們悄悄說過。
“少爺隨小人來,這里有我們?yōu)檫h方來的貴客特地準備的雅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