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逍遙游(二十三)
不知何時起,劉子妍、吳淺竹二人已經(jīng)來到祭神殿外,在高大威嚴(yán)的建筑面前,顯得十分渺小,她們看著這巍巍的建筑,不知作何感想。
天空似老井,蒼空無欲,將一切裝進(jìn)它的懷抱里,不覺有雨滴落下來,落于額間,不打招呼。
吳淺竹撫了撫頭發(fā),將幾滴相近的揉和在一起,在身體的余溫里,呵護(hù)著它們沉沉睡去。
“師姐,落雨了,不知為什么,我突然想師尊了,很想很想,止不住的想。”吳淺竹眼波如媚,凝凝地望向劉子妍。
“我也是!”劉子妍也很奇怪,她不知為何此刻突然有許多話想對師尊說,突然有說不盡的無數(shù)無數(shù)的話,沒有內(nèi)容,卻就是想說,她沒想到吳淺竹也有同感。
吳淺竹冰清玉潔,想起什么馬上就形容上臉:“師姐,我們?nèi)フ規(guī)熥鸷貌缓茫 ?p> 看著吳淺竹臉上逐漸泛起晶瑩,如天空的悲泣,從來歡樂的面容突然顯露痛苦,劉子妍不覺思念如潮,心中酸楚心疼她那一副委屈至極的樣貌可憐兮兮。
她點了點頭,緩緩道:“嗯!”
稍時,二人轉(zhuǎn)身離仍,再不回顧這高大莊嚴(yán)的殿堂建筑。
可她們要去哪里呢?而她們又能去哪里呢?她們根本不知道,此刻的太虛境中,早沒有了嬰寧的蹤影,嬰寧離開的時候,也只是向這里留下一眼淺淺的回眸。
某個空域內(nèi),龍君孤身一人看著眼前的兩個師侄,心里不是滋味。嬰寧不愿告別,選擇悄然離開,這兩孩子,卻什么都不知道。有那么一刻龍君也想離開,但此刻,他卻想留下來。
他清楚地看見,祭神殿所在空域的結(jié)界經(jīng)緯密布,已經(jīng)悄然關(guān)閉。而祭神殿周圍升起迷霧,逐漸圍攏過來。她們一點都不知道,等待她們的,還有虐心的一面。
路不是某種平整的石板或者緊致的泥層所謂的,它有它自己的軌則——路生長在腳下,不需要紅毯襯底,不需要鵝卵石鋪就,它就飄忽在一深一淺里,離鞋襪更近,離腳步更近,只有在一高一低的跡線中它才找到自己。
迷霧圍攏過來,她們權(quán)當(dāng)沒有看見,腳下沒有指引,她們就踏歌而行,步蓮而游。
遠(yuǎn)了,近了,越遠(yuǎn)遠(yuǎn)近,越近越遠(yuǎn)。師尊就在那視線之外的地方,等他們撲跌過去,又發(fā)現(xiàn)沒有。似乎沒有盡頭,也永遠(yuǎn)在找尋之外。
她們不知道的是,當(dāng)她們向遠(yuǎn)而去的時候,界域本身也在動,而且是隨她們的意念在動,她們似乎忘了,太虛境中最擅生長意念,更不要說是在祭神殿所在的界域。
吳淺竹眼眸中晶瑩剔透不斷滾落下腮邊懸崖,最美的花朵一路盛開,她仿佛不知疲倦,一任奔跑起來,她仿佛不知疲倦,身后一道道水波驚艷而起的,都是協(xié)奏的天籟。
突然,她摔倒了,隨后又爬起來,復(fù)又摔倒然后再爬起,腳步變得如思念一般凝重,散發(fā)出一種淡淡的憂郁,她感覺如同置身牢籠,四周的一切只深深地將她圍困在原地。她更加憂郁了,似小心翼翼地捧著什么,突然就撒了一地。
嗚嗚嗚,她好像哭了起了,似失去母親懷抱的孩子。
劉子妍身后的蓮花越來越多,一朵兩朵三朵四朵,蓮花越來越密,一層兩層三層四層,卻都逐漸圍成一個個圓圍,將她鎖在里面。她并不清楚,這腳下的抑或身后的會在奮不顧身的前行中變成如此,它們是追咬食物的魚,不肯放棄獵物,它們更似貪婪的惡鬼,吃了還要吃。
嗖嗖到了一處,左顧右盼不得心愛,嗖嗖到了下一處,四顧茫然若失心愛,隨著時間的耗散,劉子妍也有些體力不支,在迷霧之中,氣息變得不很勻稱。
迷霧越來越大了,大得連吳淺竹的撲跌都看不清,她摔倒在迷霧中,很久才站立起來,僅余一個上半身,而蓮花隱沒在霧氣中,劉子妍小小的身影越來越不可看清,龍君在深空中凝視著,卻無能為力。
迷霧越來越大,積蓄耗散得越來越快,希望卻好似重來都沒有,饒是如此,她們還是在守望中追尋著,并在追尋中繼續(xù)守望——有的追尋并非一定要先看到結(jié)果,有的守望也并不隨著耐心有所懈怠。
突然,前方似有聲息傳來,劉子妍看到了,吳淺竹也覺察出……
最初的時候,劉子妍和吳淺竹在一起,她們?nèi)滩涣四呐峦硪幻胍姷綆熥?,爭先恐后不遺余力,后來分頭行動逐漸失散,時間一長各自都困乏至極,心里卻以對方為支柱,不曾停歇,這一刻,她們等了太久。
吳淺竹有些喜出望外,劉子妍有些不知所措,兩相迎身而去,空流中卻撲了一道虛無,才發(fā)現(xiàn)唯一可見的只有彼此,如此,師姐妹再次走到了一起。
到此,竟然還受到了虛無的欺騙,簡直不能忍。
吳淺竹一怒,凝出長劍往地上刺去,將十丈霧氣激為液滴紛紛落地,霎時清明一片。
劉子妍受此啟發(fā),忽然警覺了什么,也凝出長劍,向師妹遞了個眼色,霎時二人向界域高空徐徐爬升,這原本就虛無的界域的更高處層累如云翳,稍稍清明一點,果然境界不同。
眼色再度會和,二人繼續(xù)向上攀緣而去,終于天光透亮如暖陽高照。
劉子妍先警覺起來,厲聲道:“師妹,小心!”
這界域,原本就十分虛無縹緲,從那雄偉的建筑到充沛的霧氣,看似友好,卻并非全帶善意,如今這光明透亮,只怕潛藏有危機(jī)。
劉子妍和吳淺竹早不厭煩,這亂七八糟的東西,別擋道尚可原諒,偏要在取向師尊的路上阻擾,那就絕對不可以原諒。不是光明么?好,偏往光明最著的地方看看,到底都是什么邪祟。
她們向著前方而去,長劍相隨,反映得四側(cè)的云層鑲金鍍銀,透如白玉而亮?xí)r金光粼粼。
越過一團(tuán)最為玲瓏透徹的,眼前,光線變得柔軟溫良,竟然自個諧和起來。
在那瀲滟柔軟的光線中,赫然站立著一人,白袂飄瑤神采飛若,清俊飄逸,看得吳淺竹、劉子妍師姐妹二人怒氣全消、怨氣全無,眼角隨之濕潤起來,全然忘了禮節(jié)跑向那人:“師尊!”
那人張開懷抱。“淺竹,子妍!為師等你們許久了,還怕你們找不上來!”
聞此二人破涕為笑,盈盈地向懷抱撲去,在暖熱的懷抱里安躺著,不時有低泣聲傳出。
“師尊,你如何在此?可讓我和師妹好找!”劉子妍輕聲詢問,并此,吳淺竹也是連連點頭。
“早前發(fā)見青禾有事,暫且離開一段,此番歸來已無什么大礙。適才見你們在此兜轉(zhuǎn),怕不小心誤入歧途闖入祭神殿去驚擾了大神。我來召喚,正是要點醒你們,卻又不想太過直接失了趣味少了歷練,故只在這周天之上察查,看你們何時來見為師。果然不負(fù)為師期許,你們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問題應(yīng)機(jī)而來?!?p> 劉子妍婉婉地道:“適才我和淺竹還在疑惑,怎么突然之間就起了分別,原來竟是您在召喚我們,真是好險!只不知那祭神殿中究是何物,需要我們?nèi)绱诵⌒??!?p> “此殿中供奉的乃是龍族的十大英豪,皆是橫絕十方界域的英雄,當(dāng)中不乏初辟鴻蒙的最強(qiáng)戰(zhàn)將,他們歿后英魂不散,遂開辟出此間界域為塋墓,世代在此守護(hù)龍族,若有驚擾,后果不堪設(shè)想……”
吳淺竹聽得仔細(xì),臉龐上逐漸浮起層層歡樂,頗有些意趣不迭出神忘我。惟是說話間劉子妍神情駘蕩,纖手默默地貼近他的腰背,在那冰肌玉骨里,似魂銷骨斷。
她似聽到了什么,臉上更歡欣得燦若星河了;她似摸到了什么,神情泠泠為之激透。
那白衣刺絹的男子飄然忘我,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說著,卻在下一刻,兩柄長劍穿胸而過,他的神情凝住,只莫名地道了一句“為什么”便再也說不出話來,瞬間被劉子妍吳淺竹合力踢出十丈開外當(dāng)空炸裂成粉末散去——光線下,只如劣質(zhì)的禮花稍稍絢爛,毫不起眼。
劉子妍與吳淺竹相對一笑,冷冷地卻不似歡愉,滿滿的極盡嘲諷。
老早她們就發(fā)現(xiàn)了,在她們面前的其實只是一個幻象,之所以不拆穿,也僅僅是要借幻象之手達(dá)成一點點自私的小確幸,師尊的氣度豈是這小小的把戲就能模擬的?褻瀆師尊形象者必死無疑,師姐妹二人聯(lián)手打碎著幻象,果然化為冰氣消散了。
余怒未消,她們知道下一個應(yīng)該要找誰!
這一樁樁一件件莫不是因祭神殿而起,從踏入這方界域開始,它就在背后搞事情,搬弄情感玩弄意象,好嘛,做了壞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管你是神是鬼,管你是魔是妖,犯了事你且等著!
高空中寒意向四周急遽擴(kuò)展,天光霎時暗淡下來,兩道劍氣自上而下俯沖而去,徑直將祭神殿門口砸出一段坑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