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逍遙游(二十二)
千般歡喜有人受,萬般孤獨(dú)無人求,愛歡喜的得歡喜,愿高升的得高升,嬰寧看著眼中的兩個孩子各得其所,心中自是為她們歡喜——
——吳淺竹是被上天祝福的孩子,莫說華藏世界獨(dú)得歡喜,饒是大圣遺音也配享得;而劉子妍穎慧獨(dú)絕,一副升天圖算什么,若是機(jī)緣到時,饒是覺醒太古血脈也無甚奇怪的;再看她們的去向,卻都是太虛幻境至高之所——祭神殿——
看起來,不僅是她們自身的潛力廣大,饒是這太虛鏡也頗為賞識她們,只是不知太虛鏡引她們?nèi)ゼ郎竦畹降资呛我馑肌?p> 祭神殿乃太虛幻境至高存在,也是此方幻境世界的禁地,昆侖古籍記載,祭神殿乃太虛鏡根源所在,一切幻境皆從其而出,其中潛藏諸般奧秘,據(jù)推測乃萬界初開時隨鴻蒙而來,暗含著界域中的最高秘密。
龍君對此也是一臉疑惑,他當(dāng)然知道祭神殿意味著什么,祖訓(xùn)言“龍王若來,祭神殿開,君臨天下,永為主宰”,這其間想必有所相中。
倒不是對她們的能力有所保留,只是人族女孩和龍族之王其間跨越實(shí)在太大,饒是他龍君超凡脫俗不受成見羈絆,也難免需要時間接受,更何況龍族中那些見識短淺愚昧無知者了,可以想見其中會遭遇多少困難——
但無論最終如何,卻都是后話了,眼下,且看后續(xù)如何的發(fā)展。
吳淺竹身處華藏世界,逍遙自若,樂活無極,隨著世界的自由暢快地伸展,她只覺得自身融入天地,融入繁華美麗,天籟從耳畔想起入了胸腑匯入心神,一時清爽高潔不覺境界擴(kuò)大,冥冥之間如仙神相對而談,余音繚繚經(jīng)久不絕,正是大圣遺音的造化。
劉子妍步階而上,走過的土地悉數(shù)匍匐在腳下,虔誠而莊嚴(yán),而周身的氣脈與環(huán)境融為一體渾然無別,但覺氣壯山河、力若星辰、底蘊(yùn)深厚,似乎得到了太古血脈的首肯。
聆著天籟,吳淺竹的腳下便衍生出一段路程,應(yīng)著樂聲的宮商角徵,迭變著幽幽遠(yuǎn)去;劉子妍一身神氣,階梯落在身后,化作朵朵蓮花,向遠(yuǎn)看來,如一座不斷生成的蓮橋通往星辰——祭神殿仿佛等待良久,從巍巍雄渾的建筑向外,早早地鋪設(shè)出一條長長的紅綢,一直延伸到界域的深處。
凝望深空,深空必有回應(yīng),在界域的深處,兩個紫衣人彼此挽著手臂,一路拉拉扯扯,正歡欣地踩著紅綢逐漸靠近,恰是吳淺竹與劉子妍。
“師姐,你是在此等我的么?太好了!”吳淺竹抓住劉子妍的衣袖道。
“對啊,小淺竹,師姐等你好久了!淺竹快根師姐說說,你都經(jīng)歷了些什么好玩的?”這丫頭,不早點(diǎn)打住十萬個為什么就要來了,劉子妍對此十分清楚。
劉子妍將話題岔到正軌,便是要搜集信息研判情報,可吳淺竹卻壓根不知劉子妍已經(jīng)悄然騰挪倒轉(zhuǎn),還傻呵呵地積極繼續(xù)她的話題:“師姐真厲害,你怎么知道好玩的?呵呵,你都不知道,我們分手后,我就進(jìn)入了一個色彩繽紛的地方,可好玩了,那里的藤蔓會跳舞,花朵會唱歌,流瀑如畫草木歡騰,還有朱鹮白鶴青鳥飛魚,它們都很友好,好玩極了!”
吳淺竹說起所見,臉上卻洋溢起快樂的緋紅,十分享受的樣子,劉子妍看了卻并不意外,小淺竹平日里饒是再無趣的事情都能找到歡樂,就是個可人無敵的開心果。
劉子妍也隨之作出歡樂:“嗯,好玩得就和你一樣,真是羨慕你,淺竹還有么?師姐可還沒聽夠呢?”
“好事成雙,排列成行……那時我正在和一只小白鶴玩耍,忽然它撲騰翅膀向高空飛去,我就追啊追,不知何時,一段美妙的聲音漫漫而來,循著這聲音,不知走了多久,便遇到師姐了。哎,還未耍夠呢!”吳淺竹喃喃道,頗有些失望的神情。
劉子妍呵呵不止,為她逗樂,剛想言語,卻被吳淺竹搶先一步道:“師姐,你的情況怎么樣?”
“我的情況么可就沒那么多精彩好玩的了……分別后我來到了一處暗黑界域,四周空寂冷落,旁若無人百無聊賴,眼前惟是長長遠(yuǎn)遠(yuǎn)的階梯,惟在高處頗有些光彩,于是我拾階而上,一路攀爬最終就來到了這里,這才等到師妹前來!”劉子妍平淡地道。
劉子妍無疑隱瞞其中的華彩之處,她對繁華無感,也對絢麗無情,對她而言,這一趟確是平淡無奇,見吳淺竹的歡樂只當(dāng)做自己一般高興也就是了,本來她對她也是不分彼此的,只要確認(rèn)淺竹安好也就是是收獲滿滿了,她要求的其實(shí)沒有多少。
從一地的紅綢看來,接下來會是個可喜的局面,劉子妍修為高出吳淺竹不少,先發(fā)現(xiàn)了前方的祭神殿,遂逗引道:“淺竹,你猜接下來通向哪里?會遇到什么?”
吳淺竹循著師姐的提示,果然期待起來,向前方極目望去,稍時,有東西引入眼簾——模模糊糊、高大健壯像一只麒麟巨獸——憑著道境的躍升,吳淺竹的視界倒也不弱劉子妍多少。
劉子妍搖搖頭,微笑不語。
不對?不是麒麟巨獸么?吳淺竹不服,偏是要看個清白,遂凝神細(xì)瞧——恍惚中裸露出兩只高聳的角,宛如小貓的耳朵垂立著——當(dāng)然,肯定不是小貓——
“一定是白虎獸!一只巨大的白虎對不對???”吳淺竹纏著劉子妍追問。
“哈哈,真聰明,已經(jīng)很接近了……”
“師姐,你快告訴我吧,是什么?”
“不不不,淺竹,神秘的微笑永遠(yuǎn)比微笑本身表達(dá)得更多,謎底的意義在于不揭曉,你覺得呢?”
劉子妍無意和盤托出,淺竹喜歡玩耍歡樂,為她定制點(diǎn)樂趣自是必須的,況且很快就會分明的事情,不必假裝知道得很多的樣子,她自己去經(jīng)歷期待和失望在一剎那的更替,本身就是一個答案。
這師姐妹二人,樂呵的樂呵著玩味意趣樂得開心,玩耍的玩耍著小爪子撓得心癢癢,嬰寧靜靜地看著,只放任不管。
龍君道:“你這徒弟,有趣歸有趣,怕也是操碎了心!”
“操心是操心人的事,樂活是樂活人的事,各人自有緣起寂滅,苦樂悲喜全是自己找的,我只隨它就好!”嬰寧簡答。
“還說我操心人操心命,鬼信你,我偏不信你會不管不顧!”龍君從中聽出幾層意思。
“鬼都信了,堂堂神龍卻不信,我有什么辦法?”嬰寧以答作答,便是說,信自有信的基礎(chǔ),無需人來唱和才成其為信,你不信,我也沒本辦法。
一旦涉入言論,龍君往往說不過他,不想自討沒趣,這才就著紅綢的延展另起言端:“嬰寧老弟,你猜她們能通過祭神殿的考驗么?”
“不猜!”嬰寧繃著臉。
“去!”龍君知他頑皮,從來不喜因問就答。
“好吧,且說一二,祭神殿既然中意揀選,應(yīng)是有所抉擇,此其一也。其二,我認(rèn)為我的弟子沒有任何問題,她們最不虛的便是考驗,必定能跨入神殿完成試煉!”嬰寧豁口道。
“然則祭神殿中,必只抉擇一人,若分主次,誰是那位選中之人?”龍君追問道。
“這不是我的問題,也不會是我的問題!”嬰寧有些冷落。
“擇優(yōu)取之乃是當(dāng)然之理,你的問題似避無可避!”龍君道。
“在我心中,子妍和淺竹同樣優(yōu)秀,同樣的無可挑剔,你應(yīng)該清楚,作為她們的師尊,我是不會作這種排序的選擇的。再說一次,我沒有問題。”嬰寧道。
“可是……”龍君并不想就此打住。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嬰寧這輩子都不會做這種選擇,可是,如果問題繼續(xù),那么我將不得不親自去解決問題本身,或者,解決有問題的人?!眿雽幊谅曊f道。
“好吧,你再次贏了!”龍君無奈地道。
無聊這個東西,或者說充實(shí)這個東西,這個食人的巨獸,無論你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抑或慵懶彌散,無論你自信有為或者全無所謂,當(dāng)你輕易相信有個自我在主張的時候,當(dāng)你放逐自我任性恣意的時候,無所事事抑或填充得滿滿,它畢竟要將人整個占據(jù),以寂寞為食或者以煩勞為食,直到這個生命枯竭了,又在別處重演。
龍君心中似有所沉沒,他看了看嬰寧,又看了看祭神殿界域的情況。
良久,龍君道:“你變了,變得和以前不同了,你有心事!”
“是,沒有心的人,并不存在!”嬰寧坦誠。
“是什么,老龍不善言辭,卻也堪堪托付,有什么就說吧?!饼埦兊脽o比嚴(yán)肅。
“老龍,這次請你出山入世,是我對不住你,不過,若是你現(xiàn)在有任何遲疑,就當(dāng)我從未來過,一切還來得及!”嬰寧蹙眉道。
“窩都燒沒了,已經(jīng)回不去了……嬰寧,你還不懂我么,若是肯低頭肯回頭,我又怎么會來蒼嵐大陸,若是肯回頭肯低頭,我又怎會到此臥眠,再說,我若是個權(quán)衡利弊見風(fēng)就倒的人,你還會認(rèn)我這個老友么,就這樣,已經(jīng)選擇了便堅定走下去,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嬰寧你記住,永遠(yuǎn)不用對老龍說對不起,我們兄弟之間,直管招呼,沒有誰欠誰!”龍君神情言道。
“好,嬰寧記住了!話既已經(jīng)說到這里,龍君,我也有一言要說——嬰寧一生無友,曾不知?dú)g樂為何物,得君乃平生最幸事!可惜我還有一段因緣留在南境,此去結(jié)果了斷,若能回來,當(dāng)結(jié)廬而居與君朝夕相對長飲共醉,若是去而不返……嬰寧別無所托,惟是留下幼稚女兒恐怕無人照料,我若回不來,便都全憑你做主了!另則,師妹凝櫻子在留都為業(yè),她清高自傲,倔強(qiáng)不折,我若不歸,切莫勸住她關(guān)閉宗門息事寧人隱世不出!”嬰寧表情凝重,憑空嘆了一息。
空域里,嬰寧淺淺地露出微笑,丑得像哭一樣。
龍君在一旁,粗獷的容顏不哭而哭。
惟是玉帶翻飛依舊風(fēng)姿颯颯,青絲綰正頗有骨氣風(fēng)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