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舒這邊還在慶幸自己討巧,有住宿已是幸運,再要酒菜豈不是臉皮厚,于是謝過了小二婉拒了飯菜。一天來的疲憊待獨處時便排山倒海而來,卸下箱籠,宋舒一屁股躺在床榻上,解外衣。
解到一半就累的瞌睡過去。
“舒兒,待乳娘走了,你一個人要好好活著?!?p> “乳娘……你陪了我這十多年卻不得見自己的親生子女,如今你病重,我卻沒錢給你治病,你不怪我嗎?”宋舒彼時穿著粉黛衣裙,淚眼執(zhí)著床榻上半百婦人的手,半百婦人面色灰白,瞳孔無神,卻還緊緊的抿著唇,好像還有心愿未了。
“你是個好孩子,就是命苦……不、不怕,乳娘會在天上看著你,你要好好活著!”婦人終究是不忍,落下了最后一滴淚,永遠(yuǎn)的閉上了眼睛。
熟睡的宋舒悄無聲息的流下一滴淚,隱入鬢發(fā)中。她倏忽醒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慌忙的抱起手邊的木盒,好像抱著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乳娘,舒兒帶你回家了?!?p> 清晨,西隅客棧的掌柜剛起身,小二便敲門來報,“掌柜的,甲三號房的公子退房走了。”
“走了?”掌柜馬上記起昨晚的那副絕對,心神激蕩,隨即開門確認(rèn),“是宋公子?幾時走的?可否有留下什么話?”
“這個小人不清楚,小人起床時發(fā)現(xiàn)甲三號房門是開的,里面沒人,桌上留下了一個錢袋?!毙《e起銀白色的錢袋晃了晃,掌柜的思忖了一會,“天才剛亮,要想進城必然要走東門,馬上去通知蘭陵公子,說不定還能遇上。”
小二懵懂的點點頭,轉(zhuǎn)身往淼都內(nèi)城跑去。
……
春闈將至,謝麟韞作為主考副使,一早便出發(fā)去白馬書院鼓舞學(xué)生士氣,馬車行至東門處,西隅客棧的小二便擋在了馬車前,駕車的謝伯回身稟報,“公子,西隅的人擋在車前面,像是有事稟告?!?p> 西隅客棧算是白馬書院在淼都的“驛站”,但凡經(jīng)濟上有困難的學(xué)子都被安排在這里下榻,謝麟韞聽過小二所言,也覺得有些意外,“從九州來的年輕公子?”
“與其說年輕,不如說是年少,小人估摸著宋公子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jì)?!毙《蠐项^,具體別的也說不出了。
“好,我知道了?!敝x麟韞敲了敲車門,輕聲道,“謝伯,我們?nèi)ノ饔缈蜅??!?p> 自家公子為人淡漠,很少對閑事感興趣,謝伯聽了有些好奇,“公子是想招攬這位宋姓少年?他不是已經(jīng)離去了嗎?”
謝麟韞輕嘆一聲,暗自勾起嘴角輕笑,“謝伯,我在西隅客棧設(shè)題已經(jīng)一年多了,從未有人真的答題,或有人問,卻無人敢答,你可知為何?”
謝伯未答,謝麟韞繼續(xù)道,“我八歲出世聞名天下,九歲拜于太傅臨安先生門下,如今十年了,加諸吾身的盛名多如繁星,世人都贊蘭陵公子如何不凡,出的題也一定困難非常,答上了固然好,可是答不上呢,文人最在意自己的羽翼,傷及于此的事情,大多數(shù)人不會做。”
“公子只是正常人?!?p> “是啊,我是為了扶助學(xué)子,又不是為了難為別人,都是簡單易答的題目,何至于無人敢答呢?!敝x麟韞自嘲的笑笑,這算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嗎,看來以后這項舉措可以廢棄了,免得被人詬病表面功夫。
馬車前行,東門放行的人群從馬車側(cè)面穿行而過,謝麟韞支起窗望向人群,其中一位布衣布裙的小姑娘格外顯眼,她瘦弱的身軀背著一副箱籠,頭發(fā)簡單的束起,晨風(fēng)驟起,吹亂了鬢發(fā)。
小姑娘伸手撫了撫,手指纖細(xì)修長,白凈的近乎透明。晨光刺目,小姑娘慌忙一抬頭,正好和謝麟韞眼神相交。
他此時才發(fā)現(xiàn),瘦弱的她懷中還抱著一只雕刻精美的木盒。
只是一瞥,謝麟韞放下窗,吩咐謝伯,“今日入城的人多,快一些吧?!?p> 馬車駛快了一些,到了西隅客棧,掌柜的第一時間問小二,“遇見了嗎?”
小二無辜的搖頭,“不曾?!?p> 謝麟韞倒是覺得見不見得到人不重要,這份錯過倒是有趣,“他留下了一個錢袋?”
“稟公子,就是這個,我沒有打開看,不過看重量似乎不是錢銀?!闭乒竦囊仓浪问鏇]有錢,不然也不會要去住柴房了。
謝麟韞接過錢袋,翻來覆去,打開,“空的?”
掌柜的與小二也是不解,謝伯在旁出聲,“公子,是否這個錢袋有特別之處?”
“只是尋常材質(zhì),并無特別……這是,宋予?”謝麟韞察覺到錢袋的背面右下角似乎有刺字,依稀辨認(rèn)是宋予二字,難道是他的名字?
“公子,這位宋公子才華非比尋常,更是寫的一手好字,您看。”掌柜的像獻寶似的奉上昨日宋舒寫的下聯(lián),謝麟韞見了果然眼前一亮,“筆法肆意,勁道適中,是不錯?!?p> “那這位宋公子要不要派人去尋一尋?”
“不必,順其自然吧。”謝麟韞此番倒有點想靜觀其變的意思,才子不難得,不攀附虛榮的倒是少。這位宋予一定是遇到難處了,既然不想露面,就隨他吧。若他有心考功名走仕途,總歸是能遇見的。
回白馬書院的路上,謝伯忍不住問道,“公子,您真的不去找找這位宋予公子?”
謝麟韞聞言低頭看手中的錢袋,灰綢的布料,銀線鎖邊,正面是金銀線組成的祥云圓月刺繡,反面是同色山水叢林,它的主人一定霽月清風(fēng),豁達明朗。這樣一個人,若有際遇可結(jié)識,沒有也不必強求。
謝伯自知得不到解答便不再追問。
世人都羨慕蘭陵公子謝麟韞,出身謝府名門,年少成名,智慧非常。既是太傅臨安先生的關(guān)門弟子,又是當(dāng)今禹王趙恒的心腹摯友,持有皇家“四方通行”令牌,這世間就沒有他去不了的地方,只有謝伯知道,自懂事后謝麟韞便沒有睡過一次懶覺,身為天下學(xué)子楷模,千千萬萬雙眼睛盯著,他不敢錯。
事實上謝麟韞確實完美,就連太后和一干重臣都揪不出一絲不妥,從未犯錯的人心中的高墻,有多厚多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