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紫陽殿的筳席不歡而散,但余臣、孟姚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紫陽宗的安排下,住進了數(shù)月前為逢子機準備的東來迎賓館。
傍晚時分,天降大雨。倚山而建的迎賓館地處云層之下,無法像白鹿殿、紫陽殿那樣不受雨雪影響。陳瑜和紫蘇手持油紙傘,走進一個個院子,看孟姚、余臣等人還需要什么。兩人直忙碌到戌時初,這才一起向自己院中走去。
雨勢并未見小,迎賓館設(shè)計精巧,每到夜間鑲嵌于隱秘處的月光石,將整座山都照耀地如同白晝。雨水落在油紙傘上發(fā)出密集的嗒嗒聲,陳瑜一路上都很沉默。
“這幾把油紙傘,還是黛姝姑娘他們來的時候親手所制。”紫蘇找著話題,并且靠近了陳瑜一些。
“依著戰(zhàn)報,元州進入西北的力量其實已經(jīng)消耗了很多?!弊咸K有些調(diào)皮的,重重地踩著青石地板的水坑,令雨水更多的濺在陳瑜衣服上。同時還分析道:“師父和屈突師叔認為,如今元州的實際兵力,結(jié)丹已經(jīng)不足三百、筑基已經(jīng)不足三萬,此戰(zhàn)我們或許能跟他們拼個兩敗俱傷?!?p> 陳瑜穿著追云靴,紫蘇需要很用力,才能將雨水濺上他的膝蓋,但冰涼的雨水終是令陳瑜頭腦有些清醒。
“師姐,你說什么樣的人,才會對養(yǎng)育自己的師父下手?”陳瑜問道:“楊冬兒被她師父撿到時才七歲,十幾年的養(yǎng)育之恩,竟是比不過楊采微這個名字!”
“陳瑜,你不要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紫蘇一腳踩進一個水坑,濺濕了陳瑜也濺濕了自己,滿是怒意地道:“楊采微畢竟是元州城主的女兒,和西北修仙界天然敵對。以她的立場,對方夜宗做出什么都合情合理!”
“道理我都懂!”陳瑜有些氣惱,揮著寬大的衣袖甩去身上的雨水,道:“可我就是不能接受!”
紫蘇默然,其實她也不能接受。易地而處,她決不會因為自己那沒什么印象的父親的一個命令,就處心積慮的算計自己師父。而且想想,當楊采微還是楊冬兒的時候,才只有七歲!
七歲的自己在干什么?紫蘇只要想想就渾身發(fā)冷,自己七歲時才整天哭哭啼啼,而楊采微卻已經(jīng)在為十多年后做準備!
二人回到院子,這個院子他們兩個月前和元靖、曾新瑤來過。那時陽光明媚紫陽宗仆役成群,他們說是館伴使其實什么事也不用做。那時曾新瑤一顆接著一顆的,為五行靈珠刻畫陣法,令他們一個個心中惴惴。
此時院中小亭里也有人,陳駿之、司馬昂和楊采微。
“怠慢怠慢!”陳瑜一進門,院中因月光石而光線明亮,習慣性地向小亭看去,見他們?nèi)苏陂e聊飲茶,立刻疾走幾步道:“我不是剛從你們的住所過來嗎,三位可是對住所不滿意?若有什么問題,三位盡可提出,我這就請師兄師姐們盡快解決!”
“陳公子何必假客氣,你知道我們等的是紫蘇姑娘?!彼抉R昂道。他有些奇怪的看看陳瑜和紫蘇,這二人分明打著油紙傘,然而身上卻有大片水漬。司馬昂不會想到紫蘇也很頑劣,還以為二人的傘出了問題。
“司馬公子也知道,我紫陽宗即將覆滅?!弊咸K又恢復了清冷,道:“早在半年前回到宗門那一天起,我就已經(jīng)決定,將以性命護衛(wèi)宗門!”
說著,紫蘇就要回房間,陳瑜一直都希望紫蘇離開,因此一把拉著她的手臂一起進到小亭找位子坐下。
陳駿之見狀若有所思,他看著陳瑜,道:“其實若是可以,陳公子和紫蘇姑娘可以一起來株野。在下在此保證,二位在株野都可以獲得高階供奉的職位,平日更是一切自由,只要我陳氏對外征戰(zhàn)時,二位能參謀一二即可!”
沒錯,不論陳駿之還是司馬昂,他們和鄭維新一樣,更看重紫蘇指揮作戰(zhàn)的能力。楊冬兒策劃并且執(zhí)行的方夜宗之戰(zhàn)、魏洛之戰(zhàn)太精彩,以他們這些世家子弟的敏銳當然知道,往日這上不得臺面的戰(zhàn)陣之道,只要運用得當,于自己家族將有莫大的好處。
至于陳瑜,在司馬昂、陳駿之看來除了囂張與張揚之外一無是處。但那又如何,只要能招攬到紫蘇,他們家大業(yè)大不在乎養(yǎng)陳瑜一個閑人。
“只是參謀要我?guī)熃阕魃酰俊标愯す灰粺o是處,連陳駿之的客氣話都沒聽出來。只聽他道:“你們也參加過魏洛戰(zhàn)事,當知道我紅玉師叔的本事?!?p> 說到這里陳瑜神色一黯,旋又打起精神,道:“紅玉師叔雖有步婷姐作為弟子,但她一身的本事卻盡數(shù)傳給了我?guī)熃?。你們?nèi)舢斦嬗姓\意,就應(yīng)該將家族子弟盡數(shù)交給我?guī)熃憬y(tǒng)領(lǐng)!”
陳瑜說的是事實,紅玉長老主要教步婷如何當好披霞殿長老,屬于提綱挈領(lǐng)的統(tǒng)籌學問,而教給紫蘇的,正是她一身指揮戰(zhàn)陣的本事。
這其實很好理解,指揮戰(zhàn)陣只需緊抓訓練,只需處理有限的輜重,戰(zhàn)時更只需靈活指揮自己麾下,屬于小而精。而披霞殿要協(xié)調(diào)與其他各殿的關(guān)系,調(diào)度麾下其他宗門的弟子,合理為其他宗門分發(fā)物資,屬于大而全。
“陳瑜你再胡言亂語!”紫蘇說著就要揪陳瑜耳朵,想起這里有外人要給陳瑜留面子。但她抬手的動作,卻令陳瑜下意識地急忙躲閃。
亭中眾人看地一樂,司馬昂趁機道:“只要紫蘇姑娘愿意,便是在下以及我司馬氏所有族人,可盡數(shù)由姑娘調(diào)遣!”
紫蘇怒瞪陳瑜一眼,調(diào)整了神色認真地看著司馬昂和陳駿之,不解道:“據(jù)我所知,中洲修仙界從來看不上戰(zhàn)陣之道,中洲各宗門發(fā)生大戰(zhàn),向來憑著一股血勇與敵爭鋒。這種情況已經(jīng)持續(xù)了無數(shù)歲月,二位又何必打破這種常規(guī)?”
司馬昂和陳駿之相視一眼,還是司馬昂更迫切,道:“你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我已經(jīng)命令司馬芒攜人皇令牌回了脩武?!闭f到這里,陳駿之不滿的冷哼一聲。
“人皇令牌,意味著巨大的造化,卻也是一塊催命符,一個不慎我脩武司馬就此覆滅都有可能?!彼抉R昂不理會陳駿之的不滿,看著紫蘇誠摯道:“還請紫蘇姑娘信我,脩武司馬氏所掌握的資源數(shù)倍于紫陽宗,只要姑娘能得眾長老認可,海量資源無數(shù)修士可任姑娘調(diào)派!”
紫蘇沉默著不說話,陳駿之和司馬昂以為她有所意動,這里或許只有陳瑜明白,她這是以沉默作為拒絕。
輕咳一聲,陳瑜打破沉默看向陳駿之,問道:“司馬兄請我?guī)熃銕兔κ刈∪嘶柿钆?,陳兄來請我?guī)熃?,不會是想讓我?guī)熃泐I(lǐng)兵攻打脩武,去搶他們的人皇令牌吧?”
陳瑜這純粹是瞎攪和而且在挑撥離間,但是出人意料的,陳駿之看司馬昂一眼,從容道:“人皇令牌隱藏了長生的秘密,我等修士誰能拒絕長生?要知道就算在中洲,無數(shù)歲月里雖出過幾個仙人,但并不是真仙。而得到人皇令牌,就意味著我陳氏有機會誕生幾尊真仙!”
冷哼一聲,司馬昂冷冷道:“陳氏出身舜皇苗裔,陳兄更看重的,應(yīng)該是人皇令牌本身的權(quán)勢吧?”
什么跟什么啊?人皇令牌所代表的權(quán)勢陳瑜能懂,但舜皇是什么?而且這世間不是早沒了人皇嗎,在陳瑜想來別說舜皇苗裔,就算舜皇嫡裔拿著令牌,應(yīng)該也沒幾個人鳥他吧?因為德永道長還沒死呢,陳瑜拿著他的令牌去村落,跟本無法號令任何仆役。
正想問個清楚,一道流光落進院子,顯出李雪南的身影。
“紫蘇師妹,孟姚前輩請師妹去一趟,她說有事交待?!崩钛┠险驹谟曛校蛐⊥ぶ斜€團輯,看到楊采微時眼睛里閃過鄙夷,整個過程非常從容自若,盡顯名門弟子的氣度。
“我陪師姐一起去!”陳瑜不放心孟姚,而且他們剛從孟姚那里過來,若有事為何剛才不說?
“我們還有事呢!”陳駿之從剛才就轉(zhuǎn)變了思路,他希望通過陳瑜說服紫蘇前往株野。
“陳瑜留在這里吧,我去去就來。”紫蘇也認為將陳駿之和司馬昂晾在這里有些不妥,見陳瑜似有些擔憂,嫣然一笑道:“孟姚前輩乃元嬰境界,她應(yīng)該不至于為難我一個小小凝氣修士?!?p> 紫蘇的意思很明白,如果孟姚當真要難為她,就算搭上陳瑜也無濟于事。
果然,紫蘇隨李雪南離開后,陳駿之、司馬昂立刻開始勸說陳瑜,希望他認清現(xiàn)實和紫蘇一起前往中洲。
“陳瑜師兄,你們真的沒有機會的!”末了,一直沉默的楊采微也勸道:“孟姚前輩他們,除了武闕之外還煉化了一具仙尸,這具仙尸的威力,更強過武闕!”
在紫陽殿上,陳瑜的一番話令楊采微口吐鮮血。不論她有什么理由,看著養(yǎng)育她十多年的師父殞落,以及她生活多年的方夜宗就此覆滅,是人心中都不會好受。
她此行來到紫陽宗,其實是想盡最后的努力,她想為自己留下心中的美好。
如今李思遠先是看著父親背叛方夜宗,接著又發(fā)現(xiàn),毀滅方夜宗的竟是自己深愛著的楊冬兒。而楊冬兒裝了十多年的羞澀,一朝現(xiàn)出原形不但換了名字,竟還如此狠毒,又兼李諾已經(jīng)戰(zhàn)死魏洛城下。
這三重打擊,令李思遠如今是徹底沉淪。他如今已經(jīng)成為俘虜,和紫陽宗凝氣境弟子被關(guān)押在一起。楊冬兒之前曾去探望,李思遠整個人已經(jīng)魔怔,整日沉默連吃飯都要其他俘虜喂食。再這么下去,李思遠甚至有可能走火入魔!
楊采微看著眼前的陳瑜,這個胸無大志,陳駿之、司馬昂其實看不上眼,只拿他當成說服紫蘇的添頭的少年。而這個少年,畢竟曾短暫的占據(jù)了自己的心。楊采微真心不希望陳瑜出事,她和陳駿之、司馬昂不一樣,她是真心想讓陳瑜隨她去元州。
“楊姑娘今日勸我,卻不知,方夜宗陷落之前,姑娘可曾勸過方夜宗掌門?”陳瑜對楊采微也很復雜,這個女子曾是自己的懵懂,但下次相見,終究會成為仇敵!
楊采微臉上再無血色,她滿是哀怨的看著陳瑜。她胸有塊壘郁郁難歡,得到《三垣真經(jīng)》是父親給的任務(wù),她成功完成了,但也因此眼睜睜看著師父殞落。說起來可笑,但她此時很想得到理解,她想得到認識自己的人,對自己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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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割馬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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