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微風拂起帷幔緩緩蕩漾,也拂起伊娜的紗帽輕輕飄擺,讓她的如雪纖細脖頸若隱若現(xiàn)。
幕欒距她數(shù)尺,她甚至能聞到他腰間香囊里傳來的濃烈檀香香氣。
伊娜袖中滑出李瑾還她的短刃,據(jù)她多年的經(jīng)驗,就算她此時平凡之身,這一劍出去,亦定能送幕欒去黃泉。
陡然,四周喧嘩聲在她耳中化為一片虛無,她凝神聚氣,將短刃往掌中又滑了一寸,緊緊握住劍柄,右足往前挪半步,傾身靠向幕欒。
“大人,中常侍郎到”府兵猝然一聲回稟,將伊娜給定住,短刃風馳電掣抖回袖中。
安圖原來了?伊娜腦海一片空白。
“知了,知了”見府兵打斷了自己的‘艷?!?,幕欒頗為不耐,對伊娜小聲曖昧道:“小姐,稍等我片刻,等會我自會給小姐來親自賠罪,等我?!蹦粰枵f完,袍擺帶風,已往府門而去。
伊娜定了定神,方知自己差點釀成大錯。如若方才她將幕欒一劍了結,閎國皇帝必然會趁機讓李原和蘭國交出他想要的東西。
師傅的話言猶在耳,自己怎地這般糊涂?
伊娜貝齒緊咬,十指緊扣,懊悔真不該來此地。
觀臺上的千金們,已經(jīng)步步搖曳下觀臺,涌到那青碧的菜園里。個個蔥白玉指,十指纖纖,兩指捻起菜葉嬌笑連連。
本用一分力氣可拔出的青菜,她們是花了十分力氣也拔不出來。
婢女們實在不忍瞧,涌去幫忙,一時,本青綠逼眼的菜園驟然姹紫嫣紅起來,熙熙攘攘鬧成一團。
公子們聚坐一席,瞧著這團熱鬧,悠然自得作起詩來。
幕欒和李原攜手穿過假山進來,兩人談笑風生,踏步去了觀臺,似誰也記不得曾經(jīng)的深仇大恨。
伊娜有一瞬恍惚,如昨日種種,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噩夢罷了。
她百無聊奈穿過假山,蹀躞幾步,突聞得假山后隱隱有人聲。
她放低腳步,緩緩潛伏靠近,只聽一個細小的聲音喊:“少主”
她神經(jīng)一緊,這聲音,在腦海久久回蕩,不就是那日她被綁在破廟里,蒙著雙目時聽到的聲音。
又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此事,你得向宮里哪位如實稟報?!?p> 這聲音,和那日那句:有多少人,一模一樣。
半響沒有聲音接話,伊娜悄悄探頭張望,哪里還有半個人影,說話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見此地在假山凹陷處,甚是隱秘,她便靠在石頭上思忖,此人說的宮里,難道那日綁架自己的人在宮里?可自己這些年和李原安分呆在原府,不曾得罪宮里哪位權貴?
思來想去,腦海一團亂麻也理不出個頭緒來,想起師傅交給自己的秘笈,斟酌帶在身上實不安全,帶回李瑾別宮更是不放心。
一番揣摩,她拉下半邊衣袖,露出雪白的臂膀,將書打開,用短刃將復功之法用蘭國密文刻在臂膀內側。
鋒利的劍刃入嫩皮,蝕骨錐心,冷汗如瀑,伊娜一口咬住被脫下的衣袖,快速劃刻下字符。只見臂膀內刃尖到處,隱隱血珠涌出,匯聚成片,殷紅血珠噠噠掉落在地,開出一灘血花。
撕了袍裙下擺包扎傷口,火速收拾妥帖,伊娜穿好衣袖,將秘笈就地尋了位置埋下,草草出了假山。
轉出假山,方走幾步,憶起紗帽還折疊在懷,未來得及戴上,就見荷池邊,幕欒匆匆迎面而來。伊娜折身回走,不過幾步,便被幕欒攔了去路。
“早該知道是你?!彼а狼旋X道。
幕欒雙瞳如狼,囂張道:“你躲啊,看你能躲到哪里去,別忘了,此地是我中書侍郎府府邸”他得意單手指著后面的菜園道:“我倒是忘了,那日,你便是從這里逃走的。”
“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想弄死你?!彼傂Φ?。
幕欒伸手來抓伊娜,伊娜一個折身閃開,連抓兩下,伊娜都避開去,荷池上用青石鋪的小階本不寬,兩人在上面一抓一躲,引來眾多小姐婢女注意。
幕欒見撲了兩次空,極度惱怒:“看我今日不殺了你這賤婢?!?p> “中書侍郎大人莫不是忘了,我現(xiàn)在是二皇子府里的人,我看你敢?!币聊容p描淡寫,讓幕欒一瞬間記起那日在程府的屈辱。
“你看我敢不敢”幕欒一聲嘶吼,右手發(fā)力,出掌成叉,欲要掐住伊娜的脖子,伊娜往右一讓,幕欒未抓到她,他改叉為拳,由前回拳,準準打往右側,只聽‘噗通’一聲,伊娜被幕欒一拳打到荷池里。
荷池面上瞧著池水清澈見底,荷花朵朵嬌艷無暇,其實團團碧葉下全是深可及腰的陳年淤泥。
見伊娜半身陷進又黑又臭的淤泥里,蓬頭垢面,在七零八落的殘花敗葉中掙扎,幕欒格外開心,狂妄道:“今日我就是將你這賤婢斬殺于此,我看二皇子能把我奈何?”
見伊娜仇視著他,他似不過癮,傾身對她伸出小拇指比劃:“我是堂堂三品中書侍郎,而你,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賤婢,命如螻蟻”他拇指與小指輕輕磨捏,放在唇邊,吹了一口氣。
更多姹紫嫣紅圍到荷池岸邊來瞧熱鬧,一些千金更是嬌笑連連,覺得如此教訓婢女甚是有趣。
小徑拱門邊傳來隱隱說話聲,府兵來報:“二皇子和三皇子到!”
幕欒丟了在荷池里一步一踉蹌的伊娜,甩開袖子去迎接李瑾和李傲。
李原不知何時到了荷池邊,他一臉擔憂,欲伸手來扶伊娜。
伊娜卻如不識他一般,折身往一邊挪去。
李原定了定神,愁云慘淡往一邊走開去。
幕欒迎了二位皇子,喜笑顏開往荷池這邊緩緩而來。
走到荷池邊,李瑾見半身陷在荷塘里的伊娜,面色詫異,問幕欒:“這是?”
“婢女不小心,失足掉到荷池里了,說來還是下官辦事不利,這石階確實不寬敞。”幕欒洋洋自得經(jīng)過伊娜前方。
“哦”
李瑾哦聲未完,只聽‘噗呲’一聲,幕欒竟然也猝不及防摔進了荷池。
只見他手足四張,狗啃泥一般俯趴進去,面部整整被埋進淤泥里。
“哎呀,我天,這石階真的不太寬敞?!崩畎馏@叫一聲:“侍郎大人,你還好吧?!?p> 幕欒在淤泥里拱了拱,沒拱出來,半響才反手揮了揮滿是淤泥的袖子。
“快來人,快來幫忙”
李傲一聲令下,府兵們都涌了過來,公子小姐們也擠了過來,一時,荷池岸上本不寬趟的石階上人滿為患。
婢女們怕小姐摔著,一個個勾肩搭背攙扶著,書童們怕自己公子掉進荷池,在后拉著袖子。
正當一眾人賣力想拖起幕欒時,也不知是誰,在后推了一把,半畝荷池岸上的姹紫嫣紅們,如下餃子般,驚叫聲此起彼落,你拉我,我牽你,一個連一個,只聞得‘噗噗通通’聲絡繹不絕,全被下到了荷池里。
一時,本是花葉連天的荷池,滿滿全是蠕動的泥人兒,生生將那些荷花荷葉給壓沒了。
長公主和李倓出來時,就瞧到一荷池的泥人在掙扎,尖叫聲震耳欲聾。李瑾和李傲立在荷池邊,一臉無辜和疑惑。
“為何這般?”長公主大怒。
那些遠觀卻未到荷池邊的婢女急忙回稟原由,說幕欒不小心掉下荷池,眾人去拉,不知怎地都掉下去了。
李倓急忙解圍:“姑姑,我說,此事純屬意外,您就別生氣了”
長公主一甩袖子,呵斥:“胡鬧,我們回府?!辨九畟兗泵v扶長公主,在前引路,火火離開。
過了半響,李倓道:“甚好,我說,皇爺爺說讓我們體驗民間疾苦,這拔菜大賽未決出勝負,正好,就給你們加個拔藕大賽。今日若有人拔得頭籌,不論貴賤,本皇孫賞三百金。”
一聽有三百賞金,本未下荷塘的府兵書童們爭先恐后又跳了下去。一時,小小的荷池那叫一個擁擠了得。
小姐們被扶撪拖拽拉上岸來,一個個又哭又罵,從小到大,何曾如此狼狽過?
李傲大步往觀臺去了,此戲瞧得甚是煩膩。
李瑾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把扇子,將已經(jīng)瞧不出模樣的伊娜拉上案來,掩鼻淺笑道:“這般模樣甚是不錯,比我以前瞧到的你都有味道。”
伊娜白了她一眼:有味道,肯定有,這一身的陳年淤泥味,又腥又臭。
淤泥黏在白裙上,糊拉拉一片,裙袍又緊緊粘在皮膚上,冰冷刺骨,裙擺上的淤泥滴著水,奇重無比,似要將裙袍撕裂,真真兒狼狽到極點。
伊娜皺著眉,問:“她們是你推下去的?”
“怎么會,我二皇子也是有身份的人”李瑾搖著扇子痞里痞氣地笑。
伊娜不敢茍同,他這有身份的人還有什么事沒做過?
難道忘了他的春風拂柳腰?
李瑾見伊娜凝視著自己,又將扇子使勁搖了搖,一手遮面問道:“你這樣瞧著我,莫不是看上我了?”
伊娜將目光挪開,果然本性難移。
李瑾笑道:“你此時就是瞧上我了也沒用,我可不敢有這般榮幸”笑完,他喚了婢女前來,讓婢女帶著伊娜前去換衣,自己搖扇繼續(xù)觀看這一荷池泥人,心情真是爽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