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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何所依

九 燒雞蛋

命何所依 月下叟1 3453 2020-04-07 20:23:54

  陰陽先生根據(jù)很復雜的算法,確定的葬禮日期是在我到家那晚之后的第三天凌晨。

  所以我回家以后,除了母親在打掃房間,家里的人都不在,或者應該到車家去守夜去了吧,按照慣例在停尸屋內(nèi)的那些天,村里人都是要去守夜的。

  母親也是前日才從秀山跟弟弟他們一道回去的,母親正在用抹布擦洗灶臺。

  家里長期沒人住,老屋凌亂得確實有些不堪入目。原來的土灶臺是用石灰和黃土的混合泥漿抹平的外立面和臺面,現(xiàn)在已經(jīng)斑駁的脫落了,給人一種頹廢的破落感。

  你咋這么晚才回來呢?母親的語氣中滿是關切,并馬上要去燒火給我弄夜飯。

  我本來想給母親講講剛才我跟李長軍碰上的那個奇怪事情的,但是我最終還是沒有講,我知道,母親膽小。我只說不用的,不餓。

  母親還是覺得不放心,倒是露出有些終于放松了的慚愧與羞澀,就開始在灶臺前生火:“現(xiàn)在不用蒸紅苕,也不用燒紅苕了,我給你煮面——”

  母親這么說,顯然是在自我解嘲,從她的語氣中我感受得到,她對我小時候常年只能變著花樣吃紅苕的日子心懷歉疚,就感覺那段食不果腹的日子是因為她們的原因才導致的一樣。

  “好久沒有吃過這柴火鍋里煮的面條了吧?”

  也是,這個殘破的灶臺上煮出來的面條,一點豬油,兩個辣椒,幾根韭菜,那就是我兒時的味覺記憶中最珍奇的美味了。記憶中已經(jīng)遙遠而沉睡了的氣息,隨著嗶嗶勃勃火焰升起,又開始在鼻息間縈繞。

  “爹去車家?guī)兔θチ税桑灰兴貋沓渣c?”我在吃面的時候問母親。

  母親說,父親沒有去幫忙,是富貴伯喊他去幫李長軍燒雞蛋去了。“他們會給他弄宵夜。”

  富貴是李長軍的父親。他們?yōu)槭裁匆獰u蛋?我?guī)缀跏潜灸艿倪@么問,其實就在問話出口,我就大約已經(jīng)知道了原因。

  在我們那邊,一個人如果被什么東西嚇得厲害,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畏畏縮縮的樣子,我們叫做落魂了。

  這時,就會找人燒一個雞蛋,把魂落在哪里搞清楚了,然后再想法把它找回來。

  當年我其實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結(jié)合我后來了解的一些傳統(tǒng)文化的點滴知識才知道,人在物質(zhì)生命的機體之外還附著魂魄。吃飯補充物質(zhì)機體所需要的營養(yǎng),而睡覺,就是讓疲憊的魂魄得到修整。

  而且我記得曾經(jīng)看到過,有媒體報道過一個科學家做過一系列實驗,實驗結(jié)果表明人在死亡斷氣的時候,體重會瞬間減輕幾兩,好像也就為了印證這種關于魂魄的說法并非子虛烏有。

  就是,像我前面給你講的,發(fā)生在矮寨的那種故事,應該不會子虛烏有吧,說不定你聽到過的類似的故事比我還多。

  西方人關于靈與肉長篇累牘的文獻不計其數(shù),他們非要把這些放在哲學的背景下去考量,說什么靈魂是肉體的附屬,隨著肉體的灰飛煙滅而消散無蹤。

  顯然,西方人也同意靈與肉是不同的存在,根據(jù)已經(jīng)被廣為認可的質(zhì)量守恒定律,肉是最終變成了泥土,那靈魂它要么變成了其他的什么形式,要么去了其他地方,怎么可能夠消散無蹤了呢?

  所以我還是愿意相信我們這關于靈魂的說法,靈魂跟肉體就是臨時組合的一個半途搭檔,搞不好在什么地方丟失了也不是沒有可能。

  我說我給父親拿亮去,順便陪著他一路回來吧,我就拿著電筒往李長軍家去了。

  在這月朗星稀的晚上,其實大可不必要電筒,我只是懷著好奇才主動要去接父親的。

  山村的夜晚依然像兒時一樣寧靜,只有下半寨子車家那里在院子里生著的篝火,伴隨著偶爾傳來的做法事的鑼缽聲,表明今天與往常的不一樣。

  李長軍家在我家坎下,與我們那個小學校在同一個臺地上,很快就到。

  我走進李長軍家的火鋪屋,父親正舉著雞蛋就著燈光聚精會神的查看,正在躊躇是帶上還是取下那副金屬的折疊老光鏡,旁邊富貴伯的眼神則焦急的在雞蛋和父親的臉上游移。

  這兩個老伙伴應該也多年沒有這么坐著認真的研究個什么事情了

  ——曾經(jīng)他們常常這樣,共同探討一個什么新學的防范蠱術、一個什么神奇的治病單方、一個什么八字的不同修正方式等等等等,這種情境貫穿了他們大半輩子人生,盡管如今他們依然這樣名不見經(jīng)傳甚至很落魄。

  據(jù)說,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還給我算過命,得知了我命數(shù)中很多即將發(fā)生的重大環(huán)節(jié),只是不能告訴別人包括我,只能在他們兩人的心底,默契的守候著我的人生藍圖。只在我的人生發(fā)生重大轉(zhuǎn)折或者重大變化的時候,這二人中的一個都會成竹在胸的說:“沒事,過了這個年頭就沒事了?!本腿缤麄円呀?jīng)替我排除了所有的人生障礙一般。

  當然這是別話。

  富貴伯見到我很有些激動,簡單的打過招呼之后問了句:“長軍去接你去了,他沒跟你一路?”

  我有些奇怪,按時間上說,李長軍也應該回家了吧?我說我們一起在毛三ba家院子里下車了分開的,他會不會還在他們家耍?

  那里有些人在打牌,他或者在那里看打牌或者自己打牌去了也說不定。

  我小時候見過,他們這是在研究雞蛋上面的紋理。

  這個古老的功能上類似于占卜術一樣的儀式其實很簡單,就是用一根縫補衣服用的紅色棉線在雞蛋上纏幾圈再打上結(jié),然后用寫有求助人生辰八字的紙包了,就放在火爐里燒。待雞蛋燒熟以后,再解下棉線,剝開蛋殼,從蛋白上留下的奇怪紋理,來解讀導致落魂的原委。

  我也湊上去看蛋白上面的紋理。

  雖然看不懂,確實是很奇怪的,在正常的蛋白上面稀稀疏疏布滿了青色的線紋,或深或淺,或粗或細。

  平時我們也偶爾在火爐里燒蛋來吃,剝開蛋殼無一例外都是嫩白誘人的蛋白,從不見這個儀式后蛋白上會有這種看起來有點臟的紋理。

  你說是不是因為纏了線的緣故?我原來也這么想,我曾試著纏上線以后再燒,結(jié)果不僅依然沒有紋理,連這線也在放入火中不久就化為灰燼了。

  “他這個——”父親盯著雞蛋看起來很詫異的樣子,一副老師傅遇見新問題的表情。

  富貴看著父親,似乎在等著父親把話說下去。父親突然轉(zhuǎn)向富貴:“怎么會是四個魂呢?”

  按照三魂七魄的理論原型,原來李長軍的魂魄不僅沒有丟,反而還多了一個?!

  我父親:“上次落魂的時候有很久了吧?難道是那次招魂的時候多引來了一個?”

  他們和我都當然知道上次指的哪一次,富貴顯然也震驚得有點不知所措,就問能不能確定這個多了的魂是誰的。

  但顯然,以父親在當年四處做木匠淘來的這點關于燒雞蛋的手藝,根本無法解釋清楚。這么些年來,他最多也就看到少了幾魂幾魄,師傅也只說了人有三魂七魄,可沒說過還會多出來一個魂的這種情況。

  “被其他人的魂魄附體,倒是聽到過有這種說法,一般都會表現(xiàn)得神情錯亂,但長軍看起來不是這樣的???”富貴幾乎自言自語的看著父親說。

  如果確實人在軀體之外要依靠魂魄的守候,那多一魂幫忙且不更加精力充沛?我這么想當然的以為。

  可轉(zhuǎn)念一想,體內(nèi)多一個不知道什么地方來的家伙,他跟自己的魂魄又不是一伙的,輸血還有排異反應呢,這外來的魂魄隨時跟自家的意見不合偶爾還打上一架那還得了?

  結(jié)合剛才我下車與李長軍分開的時候瞥見的他那沒落的神情,我莫名的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這么多年都沒事,也應該沒啥事吧?”我說這話的時候,我們在雞爬坎遇見的那奇怪一幕就在我腦海中閃爍。

  在原來的燒雞蛋的這個儀式中,還有一些后續(xù)的動作需要做的,出現(xiàn)了這么個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情況,看起來父親有點猶豫該如何完成接下來的那些步驟。

  還是去弄碗水來吧,猶豫了很久父親才這么說。

  然后就從井里打來一碗清水,點上香,幾張紙錢點燃后放入水碗中,再用燃著的香當筆,懸空在碗上紙錢燃燒的青煙中比畫著。

  從香頭移動的軌跡上看,像在寫字,但不知道寫了什么。這個在很多場合都看得到的動作叫做畫字輝,大約相當于下咒的意思吧。

  然后再把剛才從雞蛋上解下來的線放入合著紙錢灰的水碗中浸了浸,取出來,把水碗端出去放到堂屋的香火上以后,回來在火鋪上閑聊,話題總是沒有離開怎么就多了一個魂在體內(nèi)的這一點上。

  但并不算完,一邊聊,父親手里并未停下,把那根紅線編成了一根精致的手鏈,遞給富貴伯:“你喊長軍戴上吧,不取下來,應該就沒事了?!?p>  富貴就像很多年前的無數(shù)次一樣把剛才那個雞蛋拿著端詳了一下遞給我:“雞蛋,營養(yǎng),你吃吧?!?p>  多年前我也不知道吃過多少個富貴伯這樣遞過來的雞蛋,但是這會我卻實在覺得惡心。

  倒不是因為方才他們在手里拿捏那么久,甚至也不是因為上面布滿黑乎乎的紋理。而是我也并不清晰的覺得,這不是靈魂的媒介么,我這么囫圇的吞下這么個家伙,會不會就讓自己身上多了一個不屬于自己的魂魄?

  于是我說我才在家里吃了面條的,吃不下。富貴伯就跟父親推辭了一翻之后自己吃了。

  我看著富貴鼓動的腮幫子,就像看到一個靈魂在試圖掙脫皮囊的束縛一般在他臉上跳動。

  那天晚上李長軍沒有直接回家,果然加入了毛三ba家的那桌牌局中了。據(jù)說,這個原來不怎么打牌的家伙贏了3000多塊!

  盡管哪天晚上富貴伯給我講了很多令我驚訝的往事,但李長軍贏錢的事情那之后很長時間我都記得清楚。因為我不確定,他牌桌子上的好運是因為他身上比別人多了一個魂的緣故,還是僅僅因為那晚燒了的那個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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