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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藍妖道

第五章 小時不識月

迦藍妖道 臨淵劫網(wǎng) 2683 2020-02-18 16:16:58

  燒魂是個精細的活兒,是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辦法,也是極其邪門的術法。金色魂火分成三十盞,環(huán)繞著陸驚鴻排成三列不停旋轉(zhuǎn),陸驚鴻每打出一盞魂火,她的三魂便少一點。

  所以說,世上那么多人放著仙門不修反修魔道也是正常的。畢竟,修仙修道要足夠完美的靈根和修煉道法的時間,才能變得更強大。修魔就不一樣了,只要忍得住疼,敢拿自己的魂魄賭命,就算是普通人也能單挑好幾個修士。

  胡子哥在樹洞中目瞪口呆地看著陸驚鴻將那九王支命困在彼岸花的幻境之中左沖右突,不由地回想起排隊投胎時自己踹她的那一腳,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肮怨?,大爺我今天出門投胎沒看黃歷吧?”

  眼見得陸驚鴻魂魄越來越黯淡,仿佛要與那鬼王同歸于盡的架勢,胡子哥坐不住了,他兩腿狂蹬樹根,終于把啤酒肚從樹洞里擠了出來,剛想跑過去勸爛臉書生走,就見到半空中飛來一把花折扇,極快地穿過燃燒的魂火旋向陸驚鴻后頸,一招就將強弩之末的陸驚鴻打暈了。

  胡子哥不由自主地又將肚皮擠回了樹洞里。

  可是隨著花折扇過來的人不是原先那使花折扇與九王支命對戰(zhàn)的少年,而是西門六月。

  他不知從哪個角落里鉆出來,吭哧吭哧地拖著陸驚鴻往花林外走,拖到一半,又拖回來換了一個方向繼續(xù)拖,這回卻讓他瞧見了縮在樹洞里的胡子哥。

  “喂,快點走啊,等支命從幻境里出來了,你以為你跑得掉?”西門六月拿著折扇氣得跳腳,“我哥的生魂也回陽了,再不走就真的沒人救咱們了!你帶了陸驚鴻跑,支命出來了追查到肯定不會放過你丫的。喂喂別猶豫了行不行,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快點過來帶我們出鬼門關,我不認得路!”

  胡子哥被他這么一說,倒還真覺得挺有道理,于是一臉苦相地爬出樹洞,帶著一話嘮一昏迷倆魂魄抄近路一邊跑一邊內(nèi)心瘋狂流淚。他只是急著投胎而已啊喂,怎么就順手拉了個不該拉的人呢……

  彼岸花本就是飲血為生,以尸為肥,經(jīng)過一場摧殘后,愈發(fā)開得燦爛妖冶,將那蜉蝣幻境染上幾分血色詩意。

  燒魂很痛,痛得陸驚鴻半點知覺也沒有了。她沒有意識到自己被拖著跑路,只感覺魂魄仿佛越來越暖,好像又回到了當初迦藍山上,芳菲燦爛的四月天暖陽天。

  其實她小的時候并沒有住在迦藍,而是在長虹山。

  她那時候也不像現(xiàn)在這樣大膽囂張,她總是瑟縮著的。

  長虹不像迦藍那樣暖,它坐落在北地,終年陰冷,一年中有半年在下雪或者下雨。長虹山下二十四峰對應天上二十四星宿,座座高聳入云,終年銀裝素裹,不似人間。

  陸驚鴻那時還不叫陸驚鴻,她叫陸笑,很小,還沒有取過字。她也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只知道自己姓陸,別人看她總是討好地笑著,就叫她陸笑。

  她住在長虹,卻不是弟子,她終日在外門替人采藥、喂豬,卻沒有修習道法的資格。

  她不知道人是不是天生就分三六九等,她只知道一開始的時候,負責她吃食的老廚子很兇,老廚子不喜歡別人木著一張臉對著他。每次陸笑很累,累得想哭或者流眼淚的時候,老廚子就會像泄憤一般抄起長勺不停地打她,一邊打還一邊罵:“你還哭!你怎么敢哭?你那死老爹害死了多少人,那些人都沒哭夠呢!你哭什么哭!”

  于是陸笑就學會了笑,無時無刻地,不停地捧出一張諂媚又討好的笑臉,她以為自己就是這個樣子的,她以為這個膽小諂媚的樣子就會這樣延續(xù)一生。

  她沒有讀過書,沒有人教她,但是每次喂豬的時候經(jīng)過外門弟子的道堂,聽見他們在那里念著之乎者也,她也很想學,很想加入他們。她自己好像是最與眾不同的,像她這樣小的弟子都在道堂里讀書練劍,可是只有她在跟著四五十歲的廚子們出去喂豬,采藥。

  到了夜晚以后,她就睡在黑乎乎的柴房里,聽著門外夜貓扒拉門框的嘶啦聲,還有房梁上偶爾迅速跑過的老鼠的聲音,她就在夢里幻想,想象著有一天,自己也在廣闊的道場里練劍,在明亮干凈的學堂里念書,身上也穿著長虹弟子統(tǒng)一的金紋白袖蘇繡,背上也有一把威風凜凜的三尺長劍,跟著一大群道門子弟們下山除魔衛(wèi)道,笑得像個真正的明亮少年的樣子,沒有一點點諂媚討好的痕跡。

  然后,雄雞唱了,天就亮了,她又被老廚子的長勺打起來做事了。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山上下來了一個眉毛很長很白的長老,對老廚子說要帶走她。老廚子在外門喂豬是喂得最久的,他喜歡看別人對他笑,可他自己從來不對別人笑。那一天,陸笑看見,從來不笑的老廚子,對著那眉毛很白眼睛很小的長老笑了,笑得很諂媚,但很真誠。

  于是陸笑被拉到房間里換了衣服,換了一身又干凈又沒有補丁的藍色衣服,那衣服摸起來很舒服,軟軟的,陸笑從沒有穿過比那更好看的衣服。她以為這衣服等回來的時候就要還給老廚子了,于是她的小手就一直放在背后,偷偷地感受那舒服的衣裳料子。真的好軟,好舒服啊。

  那長老牽著她的手,帶她去了很高很高的地方,她從來不知道世上有這么高的山,也從來沒見過會飛起來的劍,她的手心出了汗,很滑,但她緊緊地握著長老的手,一刻也不敢放開,很害怕,但是很興奮。長老一路上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

  然后,她被帶到了一個很大,很輝煌的大殿上,大殿上立著很多柱子,柱子上纏著一條又一條張牙舞爪的金色蟠龍。殿上站著很多人,坐著的也有很多人,有很年輕的人,也有須發(fā)皆白的老人,他們都看著陸笑,他們的眼中沒有慈愛,但是也沒有鄙棄。

  那長老讓陸笑跪下,于是她瑟縮著跪下了。

  白眉長老就向上面坐著的人施了禮:“人,帶來了。”

  “你叫什么名字?”上面的人便發(fā)聲問她,聲音很渾厚,很有威嚴。陸笑低著頭,不敢看他們,她只好捏著藍色的衣角,應得很小聲,像螞蟻叫似的。

  “我叫陸笑。”

  旁邊突然便沖出來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白乎乎的臉蛋被憤怒扭曲成了一團,拳打腳踢像是一副要將陸笑就地打死的樣子,一邊張牙舞爪地沖過來還一邊喊著:“你還我爹爹,你還我爹爹!”幸好后面另一個身量稍高些的少年拉住了他。

  那是陸笑第一次見到白東城和白六月。

  白六月一點也沒有掩飾對陸笑的厭惡,就算被他哥哥攔了下來,他也依然遠遠地對著陸笑揮拳頭。

  陸笑不敢看他們,她又把頭低下了。大殿上安靜了好一會兒,除了剛剛蒙著雙眼的白東城,沒有人去阻止白六月無禮的行為。

  良久,不知誰嘆了一口氣:“縱使陸淵平罪無可恕,但,到底稚子無辜?!?p>  上面坐著的人又發(fā)聲了,還是那樣渾厚,那樣威嚴,但是多了幾分慈愛:““東城,你覺得呢?”

  陸笑偷偷地抬起頭,打量著那一身白衣,雙眼蒙布的少年,她見他慢慢地跪了下來,脊背筆挺,瘦削的下頷角像雪峰一樣好看,他好像不會說話,旁邊有人替他取了一張紙,磨了墨,又將狼毫筆遞在他手里。

  那白紙在寫完后被扶起來,字很好看,橫平豎直,正氣浩然的模樣。上面寫著:“這不是她的錯,不能怪她?!?p>  陸笑不識字,她看不懂,她想著或許以后能看懂的,于是拼命地盯著那幅字,想要將那些形狀記下來。

  大殿上安靜了很久很久,沒有人說話,只有白六月委屈的哽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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