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醒來，唐真真發(fā)現(xiàn)客廳里的燈還亮著。
披了衣服出去看，天翊伏在桌子上，聚精會神地在寫東西。
如紗的月光下，油燈的火苗帶來一圈圈橙色的光靄。桌子的一角點了干枯的艾葉，藍色的煙霧繚繞，驅(qū)散著夏夜里不安靜的蚊蟲。
唐真真給天翊倒了一杯水放在手邊，低聲說：“很晚了，你明天還要做事情，早些休息?！?p> “是我驚醒了你嗎？那真是要說一聲對不起了?！碧祚刺崞鹗种械难蚝凉P，扭頭看向了唐真真：“那黑風(fēng)山是一塊風(fēng)水寶地，我計劃留下來做一些事情。跟那些人說，又恐怕她們理解不了，便都寫在紙上，讓他們照著條例，一樣一樣地去做就是了?！?p> 唐真真掃了一眼紙上的字，只見滿頁的小楷結(jié)構(gòu)勻稱，筆畫輕靈，起訖分明，向背有情。不夸張地說，都可以說是唐真真所見過的小楷書法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作品。
天翊對自己的書法修養(yǎng)還是有信心的，自幼被家里人逼著學(xué)習(xí)傳統(tǒng)文化，毛筆字便首當(dāng)其沖。從鐘繇到王羲之再到趙孟頫，留存下來的書法真跡他能寫到以假亂真，可見用功至深。
“你的字寫的是極好的，我那夫君自幼筆耕不輟，說起來寫字的功夫恐怕連你的十分之一都不如?！?p> 沒辦法聊天啊，你夫君沒了，讓天翊怎么往下接？
天翊只能搖頭嘆息一聲，說：“照顧孩子是一件心神疲累的事情，你早些休息吧，我這里很快也就要結(jié)束了?！?p> “你要搬到縣衙后面的官宅里我是贊成的，良嫂問到我這里，想知道你說的收拾一下，是簡單收拾下衛(wèi)生呢，還是把房間里的擺設(shè)都撤換掉。”
天翊放下筆，拍了下額頭，說：“怪我沒交代清楚，簡單收拾一下衛(wèi)生就好了，當(dāng)然，死人用過的東西是一定要撤換掉的。前任知縣茍靜忠的事情，他們都說不吉祥，你要是有什么忌諱的話，我們就再說?！?p> “我沒那么多忌諱，你安排就好?！?p> “好，那我們就這么定下來吧，你安心去睡。寫完這些，我就在客廳里休息了?！?p> 聽著唐真真回了臥室，天翊撥亮了燈芯，繼續(xù)書寫他的黑風(fēng)山改造及發(fā)展規(guī)劃。
唐真真回到臥室里，豈是那么容易入睡的。
剛才看到油燈下天翊背影的第一眼，她甚至都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他的夫君還好好地活著，和往常一般讀書到深夜，習(xí)慣性很隨意地對自己說你先去休息。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在天翊面前提起自己的夫君，也許是為了提醒自己眼前這個人的真實身份？
天翊聽到二號院的大門開了又關(guān)，半個時辰后又開了又關(guān)，大半夜里也不知道那些人在忙些什么。
不知不覺中寫了五頁紙，一度習(xí)慣了敲擊鍵盤，天翊還覺得可能自己再也寫不來曾經(jīng)讓家里大人欣賞和贊嘆的好字了。吹一口紙上沒干的字跡，成就感油然而生。
這可是天翊改變這個世界的一小步，也是這個世界里人類文明進程中不可或缺的一大步。
也許有一天會被后來人記載史冊，光耀千秋。
第一束陽光穿過窗戶照在天翊臉上的時候，他便醒了。
在院子里跑了兩圈，虎虎生風(fēng)地打了一套軍體拳。
善荏打了洗臉?biāo)畞?，吞吞吐吐地說：“大人，以后我會早點起床?！?p> 天翊楞了一下，然后擺了擺手：“不必，是我醒的太早了。你正在長身體，每天的睡眠時間還是要保證的?！?p> 善荏含著眼淚兒去了廚房，良嫂還以為他受了什么委屈，聽完兒子解釋，連良嫂自己都忍不住泛起淚花。
能夠遇到大人這樣良善體貼的主家，真的是祖上積德，觀音菩薩開眼。
唐真真站在門口問：“大人是一夜未睡嗎？”
天翊說：“睡了兩個時辰，已然感覺精力充沛，渾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氣了。”
良嫂從廚房走過來：“照著大人教的方法，昨夜里奴婢便試著做了包子，豚肉香蔥餡兒，白白胖胖的甚是喜人呢。一會兒用籠屜熱一些，大人和夫人都嘗嘗是不是這個味道?！?p> 這么快就有包子吃了嗎？這年月可不像后世有酵母，個把小時就能做出來發(fā)面來。單單是用酵種使得面粉發(fā)酵，良嫂昨天夜里恐怕便是忙了個通宵達旦。
天翊點了點頭：“良嫂辦事情就是爽利，我夜里也就順口一說，沒想到你當(dāng)下就著手去做了。一聽到包子這個名字，我就垂涎欲滴呢。既然有了包子，那我們早飯便煮個小米粥，不要太稠了，再切一盤咸菜。咸菜小米粥配包子再巴適不過了?！?p> 良嫂點點頭要去，又被天翊喊了回來：“良嫂，我和夫人不是那種封建大家長，都不喜歡你們動輒便自稱奴婢，咱們生活在一起，便是自家人，自己家里人何必非要分個高低貴賤出來。從此以后啊，你和善荏一樣，自稱我就是了?！?p> “大人，奴……我記住了。”
一大盆十來個巴掌大的包子，單單是看一眼便很有食欲了。取一個拿在手里一扳兩半，里面餡料的味道便彌散了開來，醬好的肉餡兒和白色綠色的蔥花攪拌在一起美不勝收，就連味蕾仿佛都能看得見。
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去，包子松軟，餡料鮮香不膩，滿足感便撲面而來。
這年月可沒有料酒，也沒有雞精味精谷氨酸鈉來調(diào)味兒，良嫂僅僅聽天翊說了一遍配方，便能把包子做成這樣兒，絕對是有著成為大廚天賦的。
唐真真都說了：“我覺得良嫂的手藝比京城豐樂樓的大廚還好好幾分?！?p> 伺候在一邊的良嫂一副不敢當(dāng)?shù)臉幼樱骸岸际抢蠣斀o的秘笈，奴……我只是照著秘笈去做便成了這樣?！?p> 天翊卻仿佛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般，問唐真真道：“你的意思是說，豐樂樓里也有包子賣嗎？”
唐真真說：“有是有的，只是他們那里不叫包子，稱作籠餅。不管是賣相還是味道，都不及良嫂做出來的這些包子的十分之一。我曾經(jīng)和母親吃過一次，他們那里只有羊肉餡兒的籠餅，只是那肉的膻氣過于濃重，令人無法下咽?！?p> 天翊回頭對良嫂說：“等我們到了京城后便開一家專門賣包子的酒樓，名字就叫狗不理?！?p> 狗不理？這是什么名字，若是那包子的味道連條狗都不喜，還有誰會起心思去吃。
天翊是沒辦法解釋真實狗不理包子的來歷的，迎著唐真真懷疑的眼神，只能說：“包子太好吃了，狗聞到味道后都顧不得再看家護主，你說說味道好吃不好吃?！?p> 有人敲門，善荏去開門喊了外面的人進來。
高岑，董彪身邊的一個衙役。
見了天翊后，苦著臉說：“大人，縣尉讓小的來通報一聲，那張百戶昨夜里是答應(yīng)了的，可剛才突然讓人傳了消息來，說是今日里澤州衛(wèi)所的副千戶大人要來，所以，他那里不能再帶人來相幫了?！?p> 天翊問：“縣尉召集了多少人手？”
“回大人話，縣衙里的三班衙役和捕快共計28人全數(shù)到齊，另外收到張百戶的消息后，縣尉大人又召集了40個幫閑好手?！?p> 幫閑，那就是臨時工了。
看來，很多事情，古今是通用的。
天翊點點頭：“你和縣尉說，張百戶來不了就來不了吧，讓他即刻出發(fā)先行趕往馮家堡子，將那馮家給我圍起來。就說是本大人的命令，連一只雞都不許給我放跑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