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鬼神
舅爺爺英年早逝,與我沒有交集。繼承他衣缽的舅家表叔,深得我心。且不說他送給我無數亂七八糟的小物件和從不重樣的故事,單就他舍得給我買文具和零食,我們的交情就匪淺!
每次他來我們家,我都高興得不行。“表叔”前“表叔”后的,像個小尾巴似的,甩都甩不掉。很多人不喜歡表叔犀利得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神,也不喜歡他獨自一個人拿著羅盤在四處瞎晃悠,更別提他還經常自言自語,念叨一些我們都聽不懂的東西了。
表叔未婚,自己沒有小孩。舅家表伯,表阿姨家都有小孩,他卻獨獨喜歡我,每次都能變出很多有趣的東西來。
他知道那次七月半我獨自回家遇到鬼打墻的事情之后,拿我的膽小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讓我很是生氣,很久都不理他。(不能理解,別人眼里端莊正直、不茍言笑的表叔,為什么在我面前各種不正經?。?p> 表叔為了賠罪,各種哄我,但我是打定主意,必須讓他以后都不敢嘲笑我,所以一直在“生氣”。表叔好像很清楚,我并沒有真正生氣。他承諾我說,過幾天讓我看一個特別有意思的東西,看完肯定不會再生他氣了,他以后再也不敢笑我了。
我假裝哼哼幾聲,轉過頭不理會。其實,心里已經樂開了花。表叔成了舅爺爺的繼承人,但他對鬼神方面的天賦究竟怎么樣,我們都不清楚,更不可能去打聽。所以,我在爺爺的提示下,敲詐了他一通。
那次表叔來的時候,是金秋十月。大家都忙著收莊稼,表叔有時候也會幫著做著農活兒。表叔個頭兒不高,很是瘦弱,身體似乎不怎么好。每次幫忙背一些東西的時候,總是氣喘吁吁的,加上算客人,所以家里人也不讓他幫太多忙。他才有時間,和我這個貪玩的侄女一起逗趣。
大概過了四五天的樣子,表叔神神秘秘跟我說,今晚不要睡太早,有好東西看。那時候的我們,一般晚上九點就休息了。我忙不迭就答應了,但真到了睡覺的點兒,強大的生物鐘卻讓我眼睛都睜不開。表叔看我一臉倦意,就讓我先去睡覺,呆會兒再叫醒我。我一再跟他確認會叫醒我之后,哈欠連天去睡了。
被叫醒的時候,我還有些懵??辞迨潜硎逯?,瞌睡一下就醒了:“算你還記得!”聲音有些大了,表叔連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即指了指熟睡的家人。我連忙蒙住嘴巴,點頭示意明白。
我們倆悄悄咪咪摸出了房門,長舒了一口氣,沒人發(fā)現呢。抬頭一看,天空中點點星辰像是嵌在藍黑色的綢緞上一樣。感覺天很高,星星很亮,沒有月亮,想必不是十五天吧。
外面到處都是黑漆漆的,風吹過竹林莎莎響,我有些害怕,拉緊了表叔的手。表叔沒有覺察到我的變化,徑直拉著我爬上了山坡,停在了山腰。天雖然黑,但因為熟悉,很快我就辨認出了這里。
這座山是承包給我家的,因為是紅沙泥,坡度又特別大,所以沒有種植農作物,也沒有栽果樹。不知怎么的,除了雜草外,居然還長出了野棗子和野柿子。我還悄悄采過野棗子去賣呢,2.5元一斤,對當時而言,已經特別值錢了。二爺爺的小兒子去世以后,埋葬在這里,所以總覺得有些陰冷,除了采棗子和柿子,平時我們都不會來這附近。
表叔讓我坐在一塊石頭上,然后拿出他準備的羅盤四處走動,不時在地上放些什么東西。我看著挺無聊的,就仰著頭數星星。
不一會兒,表叔招呼我過去。我低頭一看,地上居然有個大紅色的圓圈,特別紅,特別圓,還有點兒刺鼻的味道。他讓我站到圓圈里面,我玩笑道:“悟空辛苦了?!北硎邈读藥酌耄瑳]有說話。我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了,也沒再開口。
表叔見我規(guī)規(guī)矩矩站在圈內,又自行忙前忙后去了。我站了一會兒,干脆就盤腿坐了下來,看了看表叔,又看了看星星。
終于,他折騰完了。讓我伸出手,在我兩只手臂上,小腿上,以及肚皮上,后背上,還有額頭上都畫了些什么。很重的味道,說不清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他畫了什么。
在我快要發(fā)飆的時候,他停了。念叨了幾句,鮮艷的紅色竟然在我身上消失得干干凈凈,太神奇了。我挽起袖子,仔細看也沒看到有東西,小腿上沒有,肚皮上沒有,摸了摸額頭,也沒有。
表叔把我從地上拉起來,轉了幾圈,仔細看了下,松了一口氣。眼對著眼,認真地說:“等下你無論看到什么都不要出聲,知道嗎?告訴我,你記得了!”
在我面前,很少看到表叔這么認真嚴肅的樣子。連忙回答:“知道了,不出聲!”
雖說有秋老虎助陣,深夜的戶外還是冷得讓人生無可戀。夜風陣陣,我縮了縮脖子,可憐兮兮望著表叔,又不敢說話。
平時一見我皺眉頭就心疼的表叔,那晚上卻好像根本沒有看到我似的,氣得我一屁股就坐在圓圈中間,雙手抱胸,撇過頭不理他。坐了一會兒又覺得無聊,站起來拿腳尖去探圓圈的邊緣。表叔一個犀利眼神掃過來,我立馬就老實了。
正準備整點幺蛾子出來的時候,我感覺身邊好像多了點兒什么。側頭一看,差點兒尖叫起來!
一團若隱若現的淺紅色霧氣像是長了腳似的,從不遠處慢慢挪了過來。在即將靠近我,準確說是圓圈的時候,硬生生轉了個90度大彎,在表叔面前停了下來!
我緊緊捂住嘴,腿有些發(fā)軟打顫。感覺有些站不住了,趕緊盤腿坐了下來??赡軇幼魈罅?,那團霧突然又向我沖了過來,我嚇得閉緊眼,冷汗都出來了。
這時候表叔的聲音傳來了,明明距離很近,卻感覺像空谷傳響一樣,好像隔了很遠很遠的距離?!敖麉^(qū),你過不去?!?p> 那團霧回到了表叔面前停下。霧氣漸漸凝結,居然是個人的形狀。
一看好像是個人,我膽子也開始肥了,上下打量起來。高高瘦瘦的年輕人,皮膚很白,臉色特別不好,眼皮耷拉著,感覺像很久沒睡醒一樣。從出現就沒出過聲,動作有些遲緩。
“吱——”類似于手指甲劃在黑板上的那種聲音從那人嘴里爆發(fā)出來,全身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緊緊捂著耳朵,還是阻止不了四面八方傳來的噪聲!痛苦難當的我,沒有看到表叔一瞬間的擔憂以及速度極快的阻止方式。只知道,噪聲終于沒有了,世界又恢復了應該有的寧靜。
嚇壞了的表叔,趕緊帶我回了家。即便如此,接下來的好幾天我都會因為夢到尖銳的聲響被嚇醒。表叔的臉色越來越不好,一個多星期之后,他像下定了決心似的,讓我再和他出去一趟。
上次的經歷,讓我這么慘烈,這次打死我也不肯去。表叔沒法子,才告訴我上次路過的不是一般的魂魄,他沒辦法阻止他夜里騷擾我睡眠。那魂魄也沒什么惡意,只是想知道那天他遇到的是誰而已。今天如果他見到了我,說不定就不會再糾纏了。只能試試看,不然我身體肯定得垮掉。
沒有想象中那么驚心動魄,同樣的方法,同樣的地方,只是少了地上的圓圈。霧氣靠近我的時候,還是害怕得瑟瑟發(fā)抖。他在離我大概一米的樣子停了下來,張了張嘴,我立馬捂上了耳朵,他卻沒有出聲。
仔細看,霧氣下的他有些眉清目秀,自帶一種憂郁氣質,似乎有些想再靠近我一些的樣子。也不算太可怕,所以我強忍害怕,朝他靠近了一小步。
雖然他什么表情都沒有,我卻在那一瞬間感覺到空氣中隱隱約約的開心。“你不能不讓我睡覺哦,我會生病?!彼虮硎澹硎逯貜土艘槐榻o他。奇怪,表叔說的話他能聽懂了,怎么我說他就不懂呢?不是一樣的嗎?
他又張了張口,我又一次堵住了耳朵,刺耳的聲響終究還是沒有傳來。他交給了表叔一樣東西,朝我揮了揮手就消失不見了。從那以后,夜里再也沒有嘈雜,安睡無虞。
他交給表叔的東西,我沒有看清,找表叔纏了幾次也沒得手。表叔告訴我,那人應該介于鬼和神之間,再過幾百年想必能成正果,若是和我有什么糾纏,麻煩可就大了。雙方都不得好的事情,他肯定想得清楚。只是表叔心血來潮的一折騰,害得我和那人都受罪,想必會有天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