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預(yù)備著去樓下大堂吃早點。出了房門還未下樓梯,便聽見身后有人招呼道:““陸兄早啊,等等趙某啊?!?p> 聞言便停住腳步,轉(zhuǎn)身瞧見后面三五人一道正走過來,出聲那人著靛青暗繡長衫,瞧著一副公子哥做派,陸鈺拱手作揖笑道:“向諸位問好。”
眾人談笑著便一道下了樓,在客棧大堂內(nèi)分散坐開,等待著小二送上飯菜。
人一聚堆就難免說起閑話。
婦人們擱一處多是說些家長里短,男人總歸是有些不同的,愛談?wù)撔﹪掖笫拢瑹o論是否有官職,此刻仿佛個個都成了肱骨之臣。
有人說起了前些時日的貶斥一事,
當(dāng)時有言官上奏,痛斥當(dāng)今圣人寵信宦官,在大殿上脫帽赤足公然以死相逼,求圣人賜死那宦官,圣人龍顏大怒,不禁將其貶謫,事后還狠狠地斥責(zé)了那臣子一通。
眾人聞言皆是一默。非是對此事一無所知,而是對于此事,圣人的處置有所偏頗。
而這大堂中的眾人還多是即將考核的考生,此時若是稍有不慎禍從口出,被人傳了出去,那便是萬劫不復(fù),仕途功名皆成泡影
不過,若是能一鳴驚人,不僅當(dāng)下即能勝這眾人一籌,要是遇上有心人,從此扶搖直上也未可知。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竟還真有人敢就著貶斥一事談?wù)撈饋?,不過倒是刻意壓低了聲線,眾人卻是靜默著,好似是刻意只聽著那幾人談?wù)撝?,這整個大堂倒是只有他們的說話聲了。
那幾人雖是書生,卻都不為那臣子說話,只一味贊頌圣人賢明。
“為人臣者,重在忠。”
“圣人九五之尊,豈能輪到個小小臣子指手畫腳?!?p> “對對對,臣子就應(yīng)當(dāng)有個臣子的樣子?!?p> …………
見他們越說越離譜,陸鈺終是忍不下去了,說道:“忠言逆耳利于行,你們這般談?wù)撃俏淮笕?,如此說來倒全是那位大人進言的不是了?”
正說著話的那幾人,聞言皆是一默,不知是大堂中的何人說了句:“確實是不能如此偏私?!?p> 陸鈺輕嘆一聲,說道:“為人臣者,進言勸諫乃是本分,圣人應(yīng)當(dāng)寬容些對他才是?!?p> 店小二此時端了飯菜過來,眾人才又七嘴八舌地各自討論,好似剛才的事都未發(fā)生一般。
過了些時日,有管家模樣的人來客棧直說要見陸鈺,彼時他正在大堂內(nèi)與眾人談詩論賦,來人對他躬身作揖說道:“陸公子,我家老爺請你明日過府一敘?!?p> 陸鈺見狀,只覺疑惑,自來都城后便甚少離開這間客棧,多是在自己房內(nèi)用功讀書,偶爾出去閑逛透氣,卻也不曾出去結(jié)交什么達官貴人,便問道:“你家老爺是何人?”
“都城府尹孟大人?!?p> 在場眾人聞言俱是一驚,這府尹雖不是多大的官,可這都城乃是天子腳下,此地的府尹與別處的,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陸鈺反應(yīng)過來,忙對那人作揖道:“請你回稟你家大人,在下明日必定登門拜訪?!?p> “如此便好,那小人回去復(fù)命了。”
陸鈺見那人將要走,忙拉住他,塞了些銀錢到他手中,笑道:“辛苦你跑這一趟,這請你喝點茶水罷?!?p> 那人不露聲色,卻把銀錢收下了,說道:“既如此,那小人便不客氣了,謝陸公子美意了。”
待那人走后,以往交好的學(xué)子紛紛上前來拱手道賀。
“恭喜陸兄,得遇伯樂?!?p> “日后,陸兄飛黃騰達,可別忘了我等啊?!?p> ……
前來參加恩科的考生,若是能得上面人的賞識,自是能夠受益無窮。若有金榜題名時,能給予助力;名落孫山也能謀份差事,反正總歸是好處多多。
次日陸鈺倒是起了大早,登門拜訪需得體面些,催促小廝從行囊中取出衣物,自己挑了件灰藍色織染長衫,穿著起來,端看是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
昨日孟大人差人傳了話,今日上門拜訪自是不用再遞拜帖,倒也省得一樁事。
進了孟府那孟大人倒是以禮相待,十分的客氣,一會兒稱贊他的文章好,一會兒夸他的一手好字,倒直把陸鈺夸得面紅耳赤,不好意思起來。
那孟大人生的方頭闊耳,頗有威嚴,見著陸鈺倒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樣,看著和善得很。
“陸公子啊,這今年的恩科,你還是不參加的為宜?!泵洗笕说恼Z氣陡然嚴肅,連笑顏都收了起來。
此言一出倒是讓人摸不著頭腦,陸鈺不明所以,問道:“大人此話何意?”
“并不是叫你不參加此次恩科,而是日后再開恩科,你也不必再去。”
陸鈺見他這般說,有些慌張,從椅子上起身躬身作揖說道:“小人惶恐,請大人明示?!?p> “你這文章花團錦簇一般,人也生得清俊,就是不得狀元郎,做個探花郎也是美事一樁?!?p> 孟大人輕嘆一口氣,話鋒一轉(zhuǎn):“可你偏偏大放厥詞,竟傳入圣人耳中。圣人震怒,要你終身無緣仕途,縱使你妙筆生花,這恩科與你也再無用益?!?p> 陸鈺后退半步,扶住身邊的椅子才站得住,如此噩耗,教人如何承受。
陸鈺聞言便知是因何事,心頭慌亂,卻還是解釋道:“大人,小人對圣人絕無半點不臣之心啊,求大人替小人向圣人解釋一二啊。”
“陸公子,我知你才華橫溢,又是心性純良之人,豈有不幫之理?只是圣人金口玉言,此事已是板上釘釘,難以轉(zhuǎn)圜了。”
陸鈺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正不知所措時,孟大人竟是站了起來,走到陸鈺身邊,一只手虛扶著他的肩膀,說道:“既是仕途不通,還是另尋其他出路吧?!?p> 陸鈺苦笑作揖道:“多謝大人告知我此事,也省得我白費功夫?!?p> “我尋你來,也是存著愛才之心的。我有一侄女,正當(dāng)年華,不若將她許配給你,從此兩家并作一家,我也好給你尋個差事。我知你心性純良,縱使不能為官做宰,也相信你不會虧待小女?!?p> “我在家中時,便已娶妻,不好委屈了令千金,此事大人莫要再提了?!?p> 孟大人訕訕道:“見你年歲不大,卻不知你竟已娶妻,倒是我唐突了?!?p> 兩人寒暄幾句,陸鈺便告辭了。
離了孟府,陸鈺卻并未回客棧,竟去了酒家,喝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