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末見阿隱的阿媽倒地,心里一驚,見孛列臺還愣愣地站在原地,連忙刺中了薩仁,甩開了他,往前一沖要去阻止孛列臺。
孛列臺見阿別倒地,心里忽地有些驚醒了。手里的刀還在滴著血,滴著妻子的血。這么多年的苦心經(jīng)營,心里一直都只是覺得娶阿別只是計劃中的一環(huán)。
只是原來自己把自己都給騙過去了,阿隱的靈瞳蘇醒之前,當(dāng)山隱的這個血脈的故事還只是一個傳聞的時候,他也依然是早起為她做飯,睡前幫她揉腿。
而現(xiàn)在,她卻倒在了自己的刀下。再也醒不過來了,那雙手再也沒有溫度了。
孛列臺有些恍惚了。
背后小刀破空的聲音驚醒了他,他下意識地回頭用大刀格擋,這是誰?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少年,為何他也會在這里?
沒有時間給孛列臺再多思索了,薩仁已經(jīng)受傷,這件事情既然做了,那便要做下去!他攥緊了大刀,狠狠地往景末頭上劈去。景末苦苦地用丹澤送給他的那柄藏刀生生扛著,眼看著就要扛不住了。
景秋等不下去了,剛才似乎聽到有人倒地的聲音,不知道是誰,但再這樣下去景末會有危險,他沖了過來,瞬間破了孛列臺的招式,將景末救下一旁,自己與孛列臺打斗了起來。
“景秋!”景末驚呼,他萬萬沒有想到景秋跟著他一路過來了,心里稍稍一沉,雖然眼下解了他的圍,但這樣景秋便知道山隱和阿隱的所在了!景秋,難道是故意放我走,隨我過來找到山隱所在的嗎?
不過景末此時也沒有空暇多想,景秋身手了得,自然能夠應(yīng)付得了孛列臺的蒙古大刀??墒蔷驮趧偛啪澳┳呱竦臅r候,只見薩仁從兜里拿出一柄細(xì)細(xì)長長的小刀,似乎就是大夫隨身攜帶的那種,竟踉踉蹌蹌地要刺向景秋的后背。
景末來不及了,連忙把手里的藏刀飛了出去,正中薩仁的心口,薩仁驚恐地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松開了手里的小刀,兩只手都捂住自己血正嘩嘩地往外流的胸口,似乎還想要扯下身上的衣服去按住止血,只是景末瞄得很準(zhǔn),他沒有這個機(jī)會自救了。
孛列臺見薩仁倒地,終于感到這個計劃可能再也無法成功了,怒吼一聲,震開了李景秋,景末連忙上去扶起景秋,把自己的藏刀也拔了出來,一手握刀一手護(hù)著景秋,警惕地看著近乎癲狂的孛列臺。
孛列臺惡狠狠地看著他們兩個,提起了自己的刀,步伐沉重地向他們走去。
景秋從背后抓住了景末的肩膀,用力地按了按,景末不用回頭也知道哥哥大概在想些什么,他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剎那間,景末動了。
景末彎下腰,用他身子靈巧也比孛列臺略矮一些的優(yōu)勢從孛列臺的手臂下迅速地躲了過去,孛列臺幾乎是沒有感覺到那鋒利無比的藏刀在他的腰間狠狠地劃了一道。等景末飛身過去,這才感覺到痛,正憤怒無比的時候,景秋的刀已經(jīng)送到了他的胸前。
景末是在給景秋做沖鋒也做掩護(hù),他沖向孛列臺的身形蓋住了身后的景秋,這才有景秋這神出鬼沒的驚天一刺。
景秋把刀狠狠插進(jìn)孛列臺的胸口之后,迅速地抽刀起身離開,在一旁蹲下等著孛列臺地下一招。他知道,孛列臺這樣高大勇猛的蒙古漢子并不會如此輕易地被打倒。必然有后招,他需要時刻提高警惕才能護(hù)住景末。
可是他錯了。
孛列臺并沒有再轉(zhuǎn)身或再舞起大刀砍向他們,他只是用左手捂住了胸口,看了看這遍地狼藉的山谷,回過了頭。右手還握著那柄大刀,刀尖在地面上劃過,無數(shù)滴血也沿路滴落。
他走向了阿別。
“撲通”一身,孛列臺跪倒在地,放開了刀,也不再捂住傷口的血,他想要用雙手輕輕地把阿別抱起來,抱進(jìn)懷里。
景秋退到了景末的面前,用剛才景末守著他的姿勢護(hù)著景末。
孛列臺也顫抖著抬起左手,拂過阿別散落在臉頰上的秀發(fā),溫柔地?fù)崦习e的臉。他也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什么,但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不!”景末驚呼出聲。
孛列臺抓住阿別的手,用她的手握住她當(dāng)時用來阻擋自己的那柄小刀,用力地捅進(jìn)了自己的心房。
他緊緊地咬住牙才未出聲,而后他慢慢地也倒了下去,手里還是牢牢地抓著阿別的手,嘴角似乎竟然扯出了一絲笑容。
景末的身體有些顫抖。他知道倒在這里的是阿隱的阿爸阿媽,雖然今日一路趕過來的時候,他想過也許會有搏斗也許會有流血,但他從未想過死亡會離他這么近。藏夏村子里從未有過這樣的事情,他更從沒有看過如此血流遍地的景象。
難道,百余年前的西夏被屠城,大爺爺嘴里說的血光沖天。竟是這樣的人間地獄嗎!
景末愣住了,景秋聽見不遠(yuǎn)處有人的聲音,連忙把景末手上的藏刀也拿過來收好,拽著景末離開了山谷。
景末一開始見景秋帶他出山,還有些不愿,阿隱一定受不了這樣的事情,他怎么能讓阿隱一個人去面對那幅場面。只是轉(zhuǎn)念一想到若景秋真的和其他山隱人打了照面,那山隱的秘密就再也藏不住了。景末不能這樣害了阿隱和她的族人,于是也悶著頭跟了上去。
公主洞里的木吉拉松如坐針氈,按照薩仁的說法,這一點(diǎn)點(diǎn)麻藥應(yīng)該可以讓阿隱睡去了,怎么阿隱毫無睡意?也不知道洞外面的那條小路他們走的順不順暢。
阿隱跪在曾祖母的畫像之前,感到身后人的坐立不安,心里也有數(shù),算了算時間,景末應(yīng)該也能到的,他答應(yīng)過我會來,那便會來。也許已經(jīng)攔住了孛列臺他們,“木奶奶,是有什么心事嗎?”
木吉拉松被阿隱忽然的問話嚇了一跳,“沒,沒有心事?!?p> “那怎么如此心神不寧,在祖宗和山神面前,失了禮儀和分寸。”阿隱淡淡地回了她一句。
“是,阿隱說的是?!蹦炯杀贿@樣一提醒,驚地趕緊看向那石壁上的畫像,看了一眼更是內(nèi)心恐懼,似乎那畫像上的監(jiān)國公主的眼睛正盯著她還看穿了她的一切謊言。
阿隱的華服讓她行動有些不方便,脖頸也有些酸,她用手撐著地,慢慢地站了起來。回過身去,走到木吉拉松的眼前。
木奶奶心中大驚,她剛才被監(jiān)國公主那一眼已經(jīng)嚇得不輕,這會兒阿隱怎么忽然起身過來了?
“阿,阿隱,你這是做什么。祭祖要,”木奶奶強(qiáng)裝淡定,擠出一絲微笑,伸出手指了指畫像前。
“祭祖要隆重肅穆,誠心誠意,以阿隱之靈瞳輕喚祖宗之離魂,以阿隱之靈力溝通神山之山靈,佑山隱,佑蒙古,佑阿隱。”阿隱一個字一個字地認(rèn)真背誦著族規(guī),說話的時候,她眼睛一刻也不曾離開木吉拉松。
“我說的對嗎?木吉拉松,奶奶?”阿隱的話擲地有聲。
木吉拉松聽阿隱這樣喚她,驚恐地抬起了頭,眼睛也不自主地對上了阿隱的瞳。
阿隱都不屑得開啟靈瞳去看那污濁不堪的眼神。
“木奶奶始終坐立難安,莫非是在等人?”阿隱有些嫌棄地移開了眼睛,望向了洞口。
木吉拉松杵著拐杖的手已經(jīng)再也控制不住顫抖了。耳鬢流下了一滴汗。
“木奶奶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何還這樣精神爍爍,毫無半點(diǎn)困意?!?p> 木吉拉松的身體僵硬在原地,她不敢扭頭去看阿隱。
“木奶奶,事情能做得出來,為何說不出口?”阿隱嘆了一口氣,不愿再多說這些話,這些話終歸是傷人傷己,為何就不能坦誠相待呢。
木吉拉松聽到此話,扶著拐杖撲通一聲給阿隱跪下了!
阿隱聽到聲音,也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早知今日,又何必當(dāng)初。木奶奶,你這是到底為了什么?你這又是何苦啊。
“我只問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卑㈦[彎下腰,伸出手握住木吉拉松拐杖上的那只手,見到木奶奶這番景象,阿隱心中也是于心不忍,聲音里更是帶了一絲顫抖。
木奶奶的身體也忍不住有些顫栗了起來。幾次張開嘴巴,卻說不出什么來。
“族長!掌事!不好了不好了!”別松姨忽然著急忙慌地跑進(jìn)洞里來,她剛才聽見外面有些刀劍的聲響,實(shí)在有些擔(dān)心,這才破了規(guī)矩一個人悄悄出去看了看。誰知竟然是那樣一副可怕的景象!
“怎么了?”阿隱一手拉住別松姨,她的心里忽然很慌很慌,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阿隱,阿隱你,”別松姨也沒有時間去想為何木奶奶會跪在地上,只是登時看見阿隱,忽然又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了,她甚至后悔跑了進(jìn)來,阿隱不能看到那個場景。
“別松姨怎么了!你快說??!”阿隱見別松姨面露難色,也不敢看她,吞吞吐吐地什么也不愿說了,她的心已經(jīng)沉到了谷底。她拎起厚重的衣服,也顧不得頭上累贅的頭飾,用力跑了出去。
這一路雖然不長,但阿隱跑得很累,衣服很重,她心里更是無比沉重。她不顧一切地跑了過去,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些什么,但現(xiàn)在好像很安靜,沒有任何聲音,這不是好事。
她心里慌急了,阿媽你說好的今日過后,便要搬回來與我住,可不能再誆我了。
當(dāng)她終于繞過了那個拐角,一地的已經(jīng)有些凝固了的深紅色的血深深刺痛了阿隱的雙眼。而在那血泊里,她看見了她的阿爸和阿媽。
雖然她阿媽的手里的那柄刀深深地插進(jìn)了阿爸的心口,但阿爸的手還是覆在了阿媽的手上,另一只手似乎也要撫摸著阿媽的臉龐。
阿隱要站不住了。眼前的景象讓她近乎暈厥。
她撲倒在阿媽身上,悲傷欲絕,想要嚎啕大哭卻發(fā)現(xiàn)張開了嘴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她胡亂地擦去阿媽臉上的血跡,要檢查她身上的傷口,哪怕她握住阿媽的手已經(jīng)是冰涼的,她也不管。阿隱拼了命地要用手捂住阿媽胸口的那處刀傷,想要把血按回去。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靈瞳,連忙擦干了淚水,努力地凝神用雙目之靈去檢查阿媽的身體,可是,可是她卻看到生命的樣子就像那星光一樣閃耀而零碎,正在遠(yuǎn)離阿媽的身體。
阿隱下意識地要伸出手去撈去抓住那零碎的生命,可是卻怎么也抓不住握不緊。任憑她怎么去用力,她都抓不住啊??!
阿隱搖著頭不愿相信這是真的,她用手握成拳狠狠地砸向地面,地上的碎石劃破了她的手,她也絲毫不在乎。手上傳來的這一點(diǎn)點(diǎn)痛,在告訴她這都是現(xiàn)實(shí),剝奪了她所有的希望。
隨后趕來的木吉拉松見到這一幕,面如死灰,自知計劃敗露,但也幡然醒悟。是她自己的那一絲貪欲,害死了自己一手養(yǎng)到大的阿別,而她竟然還想著要傷害阿別的女兒阿隱。
別松姨站在一旁看著阿隱心疼地啜泣,她并不知道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為何前任族長會和自己的丈夫拔刀相向,而那薩仁大夫也不知道怎么地卷入其中,但她看見阿隱小小的身影蜷縮在她阿媽身邊痛不欲生的樣子,眼里也酸酸地止不住地流淚。
阿隱搖頭,使勁搖頭,她抱緊了阿媽喃喃地說“我從未埋怨過你,我也聽你的,我會原諒阿爸,阿爸一定只是一時想不開或者是被蒙蔽了。我會原諒他,我會原諒他啊?。?!那你快回來好不好,你答應(yīng)過我的呢!今日之后你便要搬回來和我住的呢?。?!你為什么,為什么又要拋下我?!?p> 阿隱說到后面已經(jīng)是聲嘶力竭地喊了出來,最后又只能怯怯地還像當(dāng)年六歲時,發(fā)現(xiàn)阿爸阿媽不再會回來的時候一樣,縮成小小的一團(tuán),低聲地問為什么,為什么要拋下她。
她能看到阿媽的生命在流逝,卻怎么也抓不住。
這雙眼睛,這幅血脈,到底要了有何用?。。?p> 讓族人害怕,讓木奶奶不再慈善,讓母親覺得被禁錮,讓父親變得貪婪而丑陋,看得到的東西抓不住,改變不了,更不能視而不見,這所有的痛苦和害怕,誰人能懂!
阿隱此刻體內(nèi)氣血翻騰,胸口郁結(jié)而不得出,悲憤不已地抬眼問蒼天!
之間她連連吐了幾口血,暈倒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