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夏侯玄撫孤傳劍術、齊國公進封平原王
“你，便是于桓?！?p> 十二歲的夏侯玄，此刻竟宛若一個德高望重的長輩一般。身形挺拔、神貌端莊的他，由于心中裝載了太多這個年齡本不該裝載的東西，因而使他的嚴肅神態(tài)沒有絲毫的違和。
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眉間，早已不知不覺的染上了師父于圭的顏色。那顏色，帶著三分的寒冷與悲戚。
或許，對夏侯玄眼前年僅八歲的新任于家家主、益壽亭侯于桓來說，夏侯玄，就是一個德高望重的長輩?！咀⒁唬河诨复巳藶樘摌嫞緫苤M皇帝曹丕之字子桓，不過觀曹植《洛神賦》之中“悵盤桓而不能去”之句，或帝王只需諱名，字則不必，因此取此于桓之名?！?p> “對呀，我就是于桓。”
八歲的孩童，目光炯炯，夏侯玄這才注意到，他一直在撫摸著腰間懸掛著一柄長僅三尺、模樣古樸的寶劍。
“習過武？”
“家傳劍法，爺爺教的?！?p> 孩子似乎仍舊有些拘謹，不知是因為太過喜愛這把短劍，還是因為太過緊張、為了轉移注意力。
他一直撫摸著自己腰間的寶劍。
夏侯玄明白，孩子口中的爺爺，不是旁人，正是大魏故左將軍、益壽亭厲侯于禁。
“方便舞劍么，我想，看看你的劍法?！?p> 夏侯玄看著眼前這個虎頭虎腦、濃眉大眼的孩子，心想，這孩子還真是人如其名，當?shù)闷鹨粋€威風凜凜的“桓”字。
于桓話不多說，行了一個簡單的軍禮后，拔出短劍便開始耍起了“于家劍法”。
當夏侯玄看到于桓那一手漂亮的家傳劍法后，頓時覺得，這孩子的名字真的是取得妙極了，這個孩子還真的是威武桓桓、霸氣側漏。
‘萬里長鯨’、‘鮫泳南溟’、‘海鯊縱橫’。
那孩子一招一式，無不嫻熟至極，要不是夏侯玄怕夸孩子太多以至于養(yǎng)成孩子驕縱的心理，他都要拊掌叫好了。
“你的劍法，沒有其它招式了嗎？”
“爹爹去世的早，爺爺早年從軍，我的劍法，還是于圭伯父教我的，就這些啦。”于桓一雙清澈的大眼睛里，滿是誠摯與威武之光。
“原來如此?！毕暮钚恍?，他怕自己的‘素質’寶刀鋒芒過盛，因此從樹上隨手折下了一段枯枝，便比劃了起來：“看好了，這招，便是你們于家劍法的殺招，‘舍魚’?！?p> 恍若清風不見劍。
“舍魚......”
那孩子本來還對自己的劍法有些自得，可是當他看到眼前這個大哥輕靈瀟灑的身法后，便有些自慚形穢了。
夏侯玄自然觀察到了孩子的神情。
“舍魚，出自《孟子》，取‘舍魚而取熊掌’，‘舍生而取義’之意。”夏侯玄正色望著于桓，一字一句、、溫柔而清晰的說道：“這是你于家劍法之精髓，也算是，你于家的祖訓。可記下了？”
“嗯?！庇诨刚J真的點了點頭，他一向資質上佳，因此很快就記下了這招舍魚，也自然明白了，夏侯玄所說話語的意思。
“還有，你的武藝，已屬難得，只要不斷修煉，自會臻至上乘。此外，我往后會親自指導你讀書識文斷字，可不要懈怠哦?！?p> “哦，曉得了?！?p> “你的名字，‘桓’，很好，只不過犯了陛下之諱，不過也不必改名。我就為你取個小名，也當做日后的表字，你看可好？”
于桓看起來挺開心，他朝著夏侯玄微笑道：“好啊。”
“嗯?！毕暮钚⑿χc了點頭，他的笑容，堂堂正正、溫暖和煦，仿佛可以融化寒冬冰雪一般，于桓竟不由得對那笑容肅然起敬起來。夏侯玄繼續(xù)說道：“‘桓’者，威武之意，虎為百獸之王、山林之君，我便為你取小名：山君?！?p> “于山君，這名字真好聽?！庇诨该约旱哪X袋，憨憨的笑了起來，他已經(jīng)好久沒有體會過親情的溫暖了。
“山君，今日，就留在府上一同用膳吧。”夏侯玄笑道：“寒姨做的糕點、湯餅，可好吃了?！?p> “好哎?！蹦暧椎挠诩壹抑?，此刻才完全放下拘謹和警惕，完全表現(xiàn)的像一個孩子，一如曾經(jīng)在于圭面前的夏侯玄與曹羲。
————
經(jīng)年以來，東宮一直都處在搖搖欲墜的地步。
原本是父慈子孝，可是隨著文昭甄皇后被賜死以來，曹叡淡漠的表現(xiàn)，屢屢讓曹丕感到心寒，因此，東宮才變成了今日這番處境。
而曹叡的齊公爵位，也變成了平原侯爵。
既痛失母后，又失愛于君父，自己這個嫡長，恐怕已經(jīng)不再是陛下心中的嫡長了。
這所有的一切，都讓曹叡感到更加心寒，君王的心意，飄忽不定，自己的命運，又好似無根的浮萍。
禮賢亭中，東宮的主人正滿目惆悵的望著魚池之畔，爭奪魚食的游魚。
東宮的一班輔臣、文學侍從，如曹肇、毌丘儉、何曾、畢軌，以及曹叡的親友，如曹爽、曹羲兄弟、還有吏曹尚書衛(wèi)臻長子衛(wèi)烈、治書侍御史高柔從子高珣，此刻正散座亭中，不知該如何安慰自己的主公。
“其實殿下也不必過于憂心，陛下畢竟與您是親父子……”
文學侍從何曾嘗試著想讓曹叡寬下心來，但卻不知說什么比較合適。
“與陛下有著父子之情的，何止我一人?！辈軈币琅f是癡癡的望著那魚池，他的嘴角掛上了一絲苦笑。
“殿下不要過于憂心?！币幌蛞猿练€(wěn)慎重而著稱的曹爽，眼神堅定，望著有些慌亂的曹叡，朗聲言道：“無論如何，臣等，都是會誓死保護殿下的！”
“不錯，無論如何，臣等，都會誓死保護殿下！”
一向心如平湖的曹叡，望著跪伏于地的眾人，此刻有些感動。
“都起來吧，諸君心意，孤向來都是知曉的?！?p> 就在這時，東宮一名小吏急匆匆而來。
“啟稟平原侯殿下，有客來訪?！?p> 曹叡聞言，有些不悅，他鶴眉一挑、怒目呵責道：“不是早就說過，東宮拒不接見外臣嗎？難道你們還不明白孤如今的處境？”
一向溫和的曹叡，這兩月來，已經(jīng)不知道發(fā)過多少次怒火了。
“可是......啟稟殿下。”那被君怒威懾的小吏戰(zhàn)戰(zhàn)兢兢匍匐在亭內(nèi)，顫聲言道：“來者，是吏曹尚書衛(wèi)公、以及平原侯傅高堂公.......”
曹叡一聽是衛(wèi)臻與高堂隆兩人，立刻轉怒為喜，他稍整衣冠后，才悅色言道：“亭內(nèi)準備茶水、諸位飲茶稍候，孤親自去正堂迎接衛(wèi)公和高堂公?！?p> “是，小的這就去正堂準備?！蹦切±袈勓裕⒖糖叭シ峙扇耸峙氩?、迎客、打掃正堂去了。
東宮正堂之內(nèi)，曹叡以事師禮接見了衛(wèi)臻與高堂隆二人。
“公振、升平，你們二公今日齊來東宮，想是有什么要緊事？”
“殿下，臣今日，進宮見過陛下了?！毙l(wèi)臻臉上的表情，此刻喜憂難辨。
“陛下是有什么安排嗎？”曹叡聞言，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
“陛下決定，進封殿下爵位為平原王！”衛(wèi)臻的臉色，此刻仍舊是平如止水。
“這是好事……那，卿等，為何面有憂色？”曹叡聽了這話，心中本來大喜，但他卻不明白，自己進爵為王，為何兩位支持自己的朝中重臣反而看起來如此憂心忡忡。
“殿下，陛下的安排不僅如此?！睆钠皆罡底?yōu)槠皆醺档母咛寐?，皺眉看著曹叡，一字一句的說道：“陛下，還決定冊封郭氏為皇后，并加封皇五子曹霖，為河東王！”
“什么！”曹叡一聽此言，心中頓時感到一陣絞痛，與悲涼。不僅自己母后三年喪期未畢，父皇他就另立新后，而且，還扶植一向有奪嫡心思的五弟曹霖為王，直接與自己這個曾經(jīng)的嫡長子并肩而立，父皇他，究竟是要致自己于何地？
看到曹叡神情慘痛，高堂隆感到有些于心不忍，他不禁寬慰曹叡道：“殿下也不要過于憂心，畢竟陛下，并沒有冊封曹霖的母親仇氏為后，也加封了殿下王爵，因此，局勢還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p> “老師......”曹叡此刻感到心悲不已，也感到無助至極，他淚眼婆娑，抓著高堂隆的手，愴聲說道：“我怕......”
“殿下！”性格耿直的高堂隆見自己栽培日久的學生、自己心中的儲君此刻哭成淚人，倒是有了三分惱怒，他輕輕掙開曹叡握著自己的雙手，輕聲教訓道：“殿下，為君王者，本就注定是孤家寡人，此時正是殿下接受考驗的時候，殿下怎可做此兒女態(tài)，冷了我們這些老臣的心！”
曹叡聽聞此言，似是突然頓悟一般，他衣袖拭面，重振衣冠，稍作平靜后，才正色言道：“高堂公、衛(wèi)公，你們放心，孤，絕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臣等，愿殿下日日自新，以待前星正位之時！”【注二：前星，星宿名，古時以紫微星比擬帝王，太子則居于前星之位?！?p> ————
此前，西域諸國派遣使者來到京城，且曹丕已安排好了各項事宜，但是就在這個重新鑿通西域的重要關口，西域長史府傳來消息，西域與雍涼間居然有亂賊舉眾稱王建制！
為了不影響自己的大計，曹丕直接派遣了上軍大將軍曹真親自趕赴西域，如能成功剿滅賊眾，又不至于驚了西域各國，此事才算是處置得當，因此他才會讓曹真親自西去，而不是讓西域戍己校尉便宜行事。
式乾殿內(nèi)，因疲勞而依靠在臥榻上假寐的帝王，此刻口中似乎喃喃有聲。
“必須，也讓你經(jīng)歷一番，當年父皇經(jīng)歷過的一切，你，才算是真正的成長起來了啊......”
那君王的呢喃聲，就這樣伴隨著深宮中的風聲，消失不見，就好像從來也不曾有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