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未知狀紙可否示人?!逼鸭依咸挂膊换牛肋@兩人愿意留下來等她,就是有的商量。
“狀紙在此?!瘪抑畬罴垙男淇诶锾统鰜?,恭敬奉上。
老太君借燭光看了一遍,不解道:“按此狀紙,我家還是原告,為何來我家滋擾。”她拿斜眼看向王樸,頗有輕蔑。
王樸被她看著很不自在,就笑道:“這種丑事,我說不出口。個中原因,你該問你這位孫兒?!?p> “孫兒,你莫非是瘋了嗎?!崩咸肋@個孫兒從小懦弱,就以為有戲可唱,語氣頗為不善。
“祖母,我要本該歸我的田契和鋪子的房契。一共六百畝田,和五間鋪子?!逼颜閰s顧左右而言他。
“無故分家產,這是何道理,你是我蒲家的子弟,例銀總不會少了你。想要分家,那也該等你立了業(yè)再說,你幾時立業(yè),幾時就能出去自立門戶?!崩咸@話沒有毛病,說的很在理。
“唉,我也想立業(yè),可我本事不夠,留著家里早晚被人害了,祖母又不管我死活,只好魚死網破了?!逼颜楸瘺鲎詰z道。
“你這說的什么混賬話,誰又會害你,根本是無稽之談?!崩咸馈?p> 王樸看不下去,過來伸手撩起了蒲臻的外衣,露出他身上斑斑血痕,道:“我們只要晚來一步,他就死了。不是被打死,就是被凍死?!?p> 老太君一滯,只好道:“你這是誰打的,若家里有人這樣打你,你為何不來找老身為你討說法,你這孩子太倔了?!?p> “哼哼?!逼颜槔湫Φ溃骸拔矣植皇菦]找過你,不過是咸淡說幾句,一點用都沒有,還被大伯打的更狠了。”
“那是,那是你沒有,沒有真心實話,你太倔了,從小就不聽話,你大伯又是脾氣烈的人,難免管的嚴些,但他對你只有愛之深責之切啊?!崩咸蠛粜〗械馈?p> 王樸和褚知府對視一眼,都覺的這蒲家老太君好奇怪的說法。
“孫兒就算不成器,他也不該扒灰?!逼颜檫@話把在場諸人都嗆住了。王樸更是當眾噴酒,褚知府稍有涵養(yǎng),掩嘴苦咳不已。
老太君如遭晴天霹靂,臉色頓時煞白,她環(huán)顧周圍,看到小蘭在一旁侍立,就過去糾她衣袖,厲聲問道:“你是銀屏的貼身丫頭,你來說,有沒有,這回事?!?p> 小蘭嚇了驚呼一聲,未及細想忙不迭點頭。
“你看見了嗎,說,親眼看見了沒有?!崩咸l(fā)沖冠,宛如瘋婆子,著實駭人。
小蘭忙搖頭,她向王樸投去求救的眼神,心里正十分害怕。
“呵呵呵,你們,好啊,內外勾結一起,捏造罪名,要謀我蒲家家產,如此處心積慮,真是難為了你們這群狗東西,好,這個官司我跟你們打到朝廷那,我老婆子一條命,不要了也罷?!崩咸_實有點癲狂了。
王樸拿眼投向褚知府,他心里也沒底,畢竟這是別人的一面之詞,王樸雖有謠言涉及,卻是個十足真金的吃瓜路人。
褚知府收到王樸投來的眼神,便道:“有沒有亂倫,需當事人來說?!?p> “我兒,他早就走了,出城去了?!崩咸@會兒還真的慶幸大兒子沒有露面,不然真是不好收拾。
“小蘭姑娘,請你去請你家小姐過來對質?!瘪抑荒樒届o,淡然吩咐道。
“是,奴婢先行告退?!?p> 老太君眼珠子都凸了出來,隨小蘭移動,直到她退出房間??闯鰜恚@瘋婆子內心深處已經動搖,因為只要池銀屏認罪,這個案子就不用審了,她的長子只有身敗名裂,一死而已。
王樸看了這場大瓜,直呼過癮,他隱約以為這個蒲家老太君平時知道兒子在虐待孫子,但一定沒有想到兒子會扒灰。于是問道:“老太君,你聽說過壁虎嗎?!?p> “嗯。哼?!贝丝汤咸呀洆u搖欲墜,這個扒灰的丑聞一旦做實,她的蒲家就完了。
“斷尾求生,方為豪杰。”王樸淡淡笑道。
老太君朝王樸看來,兩眼一瞇,冷笑道:“未知,將軍在此何求?!?p> 王樸抿了抿嘴,這話有點不太好說出口,就顧左右而言他,道:“愛看熱鬧是人世常情吧。”
蒲家老太君被這話氣的兩眼一黑,險些厥過去,不過,她還是太多軟肋了,只能附和道:“哼哼,將軍有急公好義之胸懷,可敬可佩?!?p> 王樸老臉一紅,就再也說不出風涼話了,笑道:“其實吧,流言止于智者,在座各位乃智者,有些話不用說,也知道該干嘛,不該干嘛?!?p> 蒲家老太君沉呤半響,問道:“家里的田產,實是不多,將軍看得上,就拿走一半。”
“我是個路人,你們分家不用跟我商量?!?p> “孫兒,你若分家,需知咱們家的田產皆寄于成安縣武衛(wèi)將軍府的名下。”蒲家老太君說這話,臉卻正對著王樸,著實把王樸惡心了一把。
王樸眉頭一皺,他滿臉疑問的看向褚知府,褚知府會意,就笑道:“蒲家在城內有些勢單力孤,怕給人欺負了,所以找個宗室投靠。卻又怕宗室吃相太狠,就只找偏遠小縣的宗室,好算計啊?!?p> “老身本為成安縣武衛(wèi)將軍府的縣女。”蒲家老太君冷冷道。
王樸和褚知府做了難,這位老婦人原來是個宗室,怪不得她明明有把柄在別人手里,猶自囂張至極。王樸又把目光投向蒲臻,暗狠這小子糊涂,這么重要的事情卻沒有事先通氣,霸凌宗室的罪名極易激怒崇禎,崇禎這種人一旦發(fā)起瘋了,真就能狠心與臣子們同歸于盡。還沒有到與崇禎徹底鬧翻的時候就不要刺激他,所以王樸打算犧牲掉蒲臻,誰叫他最弱小可欺。于是道:“我看分家就算了吧,現(xiàn)在是戰(zhàn)亂年間,家人聚在一起彼此有個照應。”
蒲臻一臉驚懼看向王樸,若沒有王樸撐腰,他就死定了。當下就道:“我不要產業(yè),但是,我娘子是犯下七出,她應凈身出戶,嫁妝該歸我?!?p> 王樸拿眼瞧向蒲家老太君,后者冷哼一聲,從牙縫擠出一字:“成?!?p> 池銀屏從進了大門開始,就知道大事不妙,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問小蘭:“我該怎么辦,我爹名聲也完了,我如何還能有臉去見他呀,嗚嗚嗚。”抽泣不已。
“小姐,事已至此,我們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聽我的,會沒事的?!毙√m寬慰道。
在小蘭的攙扶下,池銀屏渾身發(fā)著抖,進到房間內,一看里面端坐眾人,她先看向夫君,只見他卻是一臉冷漠。池銀屏遍尋不見蒲簡安,她的主心骨這會兒果然靠不住了,只好投向王樸一個媚眼。
王樸從她進來開始,一直認真的打量這個婦人,果然有些特殊,是一種知性的美,在現(xiàn)代很常見的氣質,但不知為何,在明代卻很罕見。心說,費了老大勁,終于還是有所值。便笑道:“池小娘子,別來無恙否?!边@話輕佻,幾乎不可掩飾。
池銀屏吃了一驚,她不記得這個人,當年確實是有一群紈绔糾纏于她,聽說這個王樸也在其中,但是她當年從未真的去私會過這些紈绔子弟。不過心里還是放了心,這位軍頭至少不難看,也不粗魯,那便好過預期了。
她勉強回以一笑,旁邊的蒲家老太君見此,怒不可遏,低吼一聲:“賤人?!?p> 這一聲怒喝,把池銀屏驚得花枝亂顫,更加羞慚不已。
“孫媳給婆婆請安。”池銀屏跪下來扣頭,吐氣怯生生幾不可聞,臉卻漲紅如熟桃子。
“我問你,你一共勾引了多少人,我蒲家家門不幸,招進門一個人盡可夫的賤人。”蒲家老太君氣惱怒罵道。
“我,我沒有,大伯他從來是個強橫之人,既然要我了,怎么會允我另外有人?!背劂y屏知道,她再不自辯,只會所有屎盆子都扣她腦門上,連忙道。
“沒錯,大伯,那個畜生的性子絕不能容忍別人與他同槽分食,連我他都要害死?!逼颜橐策m時插上一嘴,此時最要緊是做實大伯的罪名,只有大伯死,他才有活路。
“這種腌臜事情,我不想聽,你勾結外人,你水性楊花,你們的話都不可信?!逼鸭依咸恢v理起來,令在座諸人都目瞪口呆??闯鰜硭浅欓L子,蒲家的這位大老爺大概也正是被她給寵壞了。
“可不可信由不得你說,到了衙門一審問,是非曲直自有說法。”褚知府突然插嘴道。
蒲家老太君聞言一滯,眼珠子亂顫,顯然在心思急轉中,她好半會才從牙縫擠出來一句:“你們想這么樣,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很簡單,我要這位大老爺死?!蓖鯓愕?。
“就沒有商量余地嗎,我把田產一半給你?!逼鸭依咸_出價碼。
“你孫兒好拿捏,我卻不行。我就要他死,不然,我豈不是一輩子洗不清罵名?!蓖鯓阈Φ?,如果不把蒲簡安搞死,做實他扒灰的罪名,王樸這會兒把池銀屏留在身邊,就等于告示天下他品行卑劣至極,所有屎盆子都要扣在他腦門上了,而且到時候他百口莫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你跟我兒有仇,還是跟我有仇?”蒲家老太君向王樸豎眉而視,因怒氣難以抑制,身子猛烈顫抖,而鬢發(fā)飛散,如一只護犢子的母獅子。
“都沒有仇,我就是想擺脫身上的謠言。”王樸冷冷道。
蒲家老太君一愣,明白了王樸的算盤,就是要讓他兒子做替死鬼,好把自己從麻煩中摘出來。
“蒲家與王家世代交好,你就為了這點小事,何至于如此心狠手辣。”蒲家老太君好言問道。
王樸想了想,道:“你們蒲家在我眼里只是螻蟻,只要有利可圖,我不怕得罪你們?!边@是大實話,以王樸如今的地位,他真的不在乎得罪一個小小的勛貴。
“你畢竟跟我們一樣,是武勛出身,你這樣冷血無情,天下人如何看你?!逼鸭依咸龁柕馈?p> “我跟你們不一樣,看看你們在城內錦衣玉食,完全不顧城外已經白骨盈野,在酒池肉林中腐敗發(fā)臭,我為什么要跟你們同流合污。這個天快塌了,你們這些人遲早什么都不是?!蓖鯓闶侵罋v史走向,這些勛貴目前看人多勢眾,其實不過是虛旺而已,他絲毫不在乎得罪了這些行將就木的明朝殘黨。
蒲家老太君變色,她伸出手,指向王樸,嘟嘟喃喃說不出話來了。褚知府也是駭然,他哆哆嗦嗦的靠近王樸耳邊,小聲說道:“你這話,犯了忌諱,咱們該,該滅口啊?!?p> 王樸輕咦了一聲,仔細回味,確實話里有詛咒大明早完的意思,在人前說出口不太合適。
這種話可大可小,而蒲家老太君又是宗室出身,一旦鬧起來,朝廷必定信她,王樸倒吸一口涼氣,禍從口出啊,剛才太得意忘形了。他看向褚知府,褚知府已然是臉色慘白,他怕自己也要被王樸滅口。
這時蒲家老太君終于也回過味兒,她急急轉身要走,王樸也不知所措,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該滅口。
蒲臻突然暴起,不知哪來的氣力,操起燭臺就撲倒了老太君,用尖刺朝她的脖子上刺去,池銀屏尖叫起來,連滾帶爬到一邊,王樸連忙喝止左右親兵,道:“跟我們無關,別多事?!睕]幾下,老太君慘叫聲就氣息轉弱,流血如柱,顯然動脈被刺破了,這種傷勢在這個時代,注定無藥可治。
蒲臻從門口逃了出去,老太君這邊候著門外的傭人都是女子,早被嚇破了膽,哪里敢上前,都軟軟癱了一地。蒲臻經過時,避之唯恐不及。蒲家的男仆人都被王樸帶兵鎖拿,這會兒其他地方的男仆也不敢過來這邊,就這樣,蒲臻居然行兇后,從容逃了出去。
王樸看向蒲臻的背影,不禁心生招攬之意,這家伙雖是窩窩囊囊,卻心機很深,是個人才。這一番暴起,不就替自己滅了口。
“他,活嗎?!瘪抑⌒囊硪韱柕?,這話其實也是在問自己的命運。
王樸回頭瞧了這位褚知府一眼,這位就品行不佳,雖是精明強干之輩,卻不能用。褚知府在王樸的垂視下,渾身都在冒虛汗。
王樸笑道:“我這就下令把城門打開,你跟他說,去大同,我給他一個宅子,將來說不定跟你能做個鄰居?!?p> 褚知府長長舒了口氣,蒲臻能活,那他自然也能活,王樸倒也不是殘暴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