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夜房內(nèi)燭影斑駁。
邢紅娘去打來熱水,給王樸通身擦拭,王樸滿心糾結(jié)的任由她服侍,想起了什么,苦笑出來。
邢紅娘循聲抬頭,問道:“李郎,你笑什么呢?!?p> “我,我講個故事吧?!蓖鯓阌谑抢L聲繪色講了白蛇傳。
邢紅娘拿妙目端詳王樸,問道:“真奇怪,李郎的白蛇傳跟我小時候聽過的不一樣?!?p> “哪里不一樣呢?!蓖鯓銌柕溃咨邆鹘?jīng)過幾百年版本演變,前后迥異,毫不意外。
“我小時候聽的白蛇傳中,許仙是個壞男人,李郎這個許仙是個好人,只是缺少擔(dān)當(dāng)。”
“你那個版本的許仙干了什么壞事?!蓖鯓阌行┬奶摚€是問道。
“嗯,我不想說,那樣男人太可恨了。”邢紅娘抬頭仔細(xì)盯著王樸,直把他盯得冷汗爬額,道:“我喜歡李郎這個版本的許仙,至少他始終對白娘子有真情,而且我也喜歡許仕林長大后考狀元,做官救母的結(jié)局?!?p> “我們的孩子不考狀元,但是造反成功后,說不定能混個開國功臣?!蓖鯓悴桓以偕罹吭S仙是否真情這個話題,便換個更引人遐想的美好憧憬。
“是,這樣。”邢紅娘卻不是很有興致,若有所思的呢喃道:“聽說打下天下以后,功臣會被兔死狗烹,朱洪武就殺了很多功臣,我寧愿我們的孩子去做個小鄉(xiāng)紳,在太平年,鄉(xiāng)紳衣食無憂的平安一生,那可比功臣縱然富貴,卻不得善終強(qiáng)?!?p> 王樸啞然,他猛然想起顧環(huán)宸,思忖:難道他不肯輔佐我,就是怕兔死狗烹。是了,因為有朱元璋這個殺功臣的始作俑者,漢家英雄陷入精神內(nèi)耗,明末各路造反頭子,和王樸這類軍閥都難以尋覓人才,以至于各路勢力均難以發(fā)育成形。時無英雄小人得志,被滿清撿了大便宜。
“奴家一介婦人,不懂這些大事,李郎你聽了莫笑話?!毙霞t娘見王樸神色不定,以為他想得遠(yuǎn),心思重,乃愁苦前途,怕他因過慮而傷了身,忙寬慰道。
王樸猶在心思急轉(zhuǎn),在關(guān)內(nèi)可能取代明朝的各勢力中,只有王樸既有科技,又有軍隊,還有財源,發(fā)育成熟,這卻是為何。是了,王樸是現(xiàn)代人,深知女人不弱于男人,所以他能重用王雁,而其他明朝人都不可能如此重用女人。念及此,王樸再看向邢紅娘,心里暗暗嘀咕,這個女人可以收為羽翼就好了。
客店掌柜連夜出門,去了縣衙大門口,這里倒也不冷清,有一排站籠,每個籠里塞進(jìn)年齡難辨的垂死犯人,偶爾鬼嚎似的呻呤。客店掌柜持燈籠在榜上細(xì)細(xì)看了一遍,卻是沒有與今日那對夫婦樣貌相似的通緝令,放下心來。暗道:這對夫婦不是賊寇,會是什么人呢,該不會是私奔茍合的癡男怨女吧。出門在外不辦路引,通常只有兩種人,一種是犯案的歹人,見不得光,二種是窮苦赤貧,連區(qū)區(qū)路引的錢都給不起。那對夫婦不像窮苦人家,特別是那個男的,明明口齒整齊,膚色泛白鮮嫩,舉止投足顯富貴,是個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公子。但也不像窮兇極惡的歹徒,所以掌柜私以為,這是一對苦情戀人,不肯受家里長輩強(qiáng)迫拆散,私奔出來,種種詭異處,這就盡說的通了。
念及此,便要轉(zhuǎn)頭回去,身后卻來了一轎子,看轎子那式樣,鑲珠掛彩十分浮夸,是城內(nèi)青樓頭牌小月,小月似是害怕,隔著紗窗,留意掌柜這邊火炬亮光,就催促轎夫停下,掀開紗窗,見是客店的掌柜這個老相好,笑問:“哦,羅爺嗎,小月這廂有禮?!?p> “嘿嘿,小月,你生意挺好。”
“呵呵,謝羅爺吉言,衙門這里,門口太可怕了,我怕,羅爺你扶我進(jìn)去好不好?!毙≡峦秮砥驊z。
“好啊,不甚榮幸啊。”掌柜羅爺開心不已,小月是銷魂樓頭牌,翻牌一次一百兩,羅爺家里的夫人厲害,緊緊看牢銀錢,他只好做假賬,欺夫人不善斷文字,苦攢半年才能一親芳澤。今次這個境遇卻是白占的便宜。
“嗯呀?!逼骋娔且慌乓蚯范愱P(guān)站籠,將活活疼死的農(nóng)戶,一條條微微抽搐的人形,小月實在是經(jīng)不住懼怕,伸出玉臂緊緊環(huán)住了羅爺,羅爺腦門一剎那靈智,便用趣事嘮嗑,果然把小月的魂兒鉤了回來,見這招好用,羅爺很快就說起了今日最在意的這件趣事,一對癡情鴛鴦私奔,經(jīng)過本地,還入住了他的客店。
小月聽得癡了,女兒家沒有不好浪漫,她也是從清純小女兒一步步墜落,如今早已不敢想,也不忿所謂真愛,今日卻是聽了這對愛侶如戲中人物,拋棄了俗凡一切,只為追求一個情字,這是不含半分虛假的真愛,她太渴望,又太遙不可及。
“真的嗎,假的,你騙我,討厭。”小月莫名惱意涌上心頭,說不出引起這種心境的道理來。
“天爺,我羅好來從來不欺小月姑娘。”羅爺就差指天發(fā)誓。
“哎,羅爺你的話,我信了,回頭就去你那看看,你可否安排呢?!毙≡聦嵲诤闷?,想看看這對書中人物的風(fēng)采。
“嘿嘿,好嘞,明兒嗎,我等你,小月姑娘?!?p> 小月目送走了羅爺,吁了口氣,念及衙門里的黃公子,自苦命薄,輕啟蓮步進(jìn)了門。
黃公子是熟絡(luò)恩客,她也來過這屋子幾趟了,因是怕給縣太爺撞見,照例仆人留了門,人卻不知去向,她自也不用仆人引路,輕步推門就進(jìn)了屋子。
卻瞅見了黃公子跪在地上,頭頂一個花瓶,小月暗呼不妙,果然黃公子抬頭瞅見她,一愣神,臉色頓時呈豬血色,怒火噴張,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滾。
小月驚慌失色,這是要壞事了,黃公子又被他老子罰跪,縣里坊間周知,黃公子每回受了罰,心里不爽利時,就喜歡伙同幫閑上街尋事,往往揪著一個看不順眼的倒霉蛋,毆之半死。
今次,要死不死,黃公子的糗事給她撞見了,坊間傳聞與當(dāng)面撞破到底不同,以黃公子的性情,回頭削去她半條命,能不致殘都算恩情。
小月落荒而逃,也顧不得站籠里那些半人半鬼了,從高墻下小碎步而過,又摸黑遁了兩條大街,才停下來順氣。抬頭是月兒高掛,那月兒真自在啊,夜來了晨又走,無人敢強(qiáng)留。
一夜無眠,小月頂一雙憔悴眼圈起身,對鏡強(qiáng)笑撲粉,想起了昨夜與羅爺?shù)募s,此刻歹運(yùn)纏身,福禍未卜,她興致全無,正要告媽媽一聲,遣人給羅爺爽了約。
“黃公子到了,小月出來接客嘞?!睒窍聜鱽睚敼暮魡?。
小月渾身一震,面如死灰,黃公子昨夜糗事叫她撞見,今日又來找她,能是什么好事,此行兇多吉少。小月來回踱步,但哪怕淺唇咬出血來,也是不用。只好橫下心,反正逃不過挨這一刀,她咽了口水,推門踏步出去。
黃公子一臉陰鷙在樓下正抬頭巴巴等著她,見到了正主兒,隨手甩了一錠銀子給了媽媽,且份量不小,小月手扶階欄,一步步緩緩下去,仿佛是去行刑。
“小月,走,本公子有個高樂的好去處?!秉S公子陰笑道,說著就將她往街上拖。
“黃公子,請憐惜我們小月,額呵呵呵?!眿寢尷嫌谑烂?,怎能不早已看出黃公子不對勁,但這話說出口卻是軟綿綿,并不能有個卵用。
“怎么,銀子沒給夠還是怎得?!秉S公子正值含怒不去,登時發(fā)作起來。
“啊,哎呦,黃公子火氣夠大,讓我們家小月好好給你消火吧,哈哈哈?!眿寢屝睦锇祰@,小月花期正嬌艷,這回給人玩壞了,以后身價大跌,卻是損失不小。不過,黃公子正為衙內(nèi),且惹不得,這個虧只好生受。
“媽媽?!毙≡鲁瘚寢屵f來祈求眼色。
“好好,小月乖,盡心服侍黃公子,莫怠慢?!眿寢屪炖飬s是空泛套話而已。
小月聽了,自知指望不上別人,欲哭無淚。任由黃公子牽她上街,蹬轎子抬走。
一路穿街過隙,小月留意路徑,卻不是去往衙門,乃往城北走。小月畢竟是久在歡場的老手,眼見逃不過,強(qiáng)自壓下驚懼,不露痕跡問道:“黃公子,待會兒請憐惜奴家。”
“哼?!秉S公子從鼻子出氣。
“哎呀,這是往哪里走。黃公子,你莫是買外宅了嗎。”小月故為無知問道。
“嘿嘿,今兒城北會有俗集,給你慢慢玩,夠玩一整天?!?p> 小月驚出一身冷汗,文人有所謂雅集,與俗集便是陽春白雪之別,且聽黃公子的口氣,這是聚了不少粗野男人,要把她玩壞才罷休。
“呵呵,呵呵?!毙≡滦闹@時不能哭泣,于事無補(bǔ)不說,且將齟齬擺上臺面,就斷了自救的余地。
“你笑什么,莫不是想起了昨夜?!秉S公子寒聲如鷙,問道。
“奴想起了一件奇事呢,真如戲文里唱的一般,才子與佳人私奔,路過了我們縣?!?p> “哦,聽來挺好玩,給爺細(xì)說?!?p> 于是小月就把昨夜見到羅爺后,聽來的一對夫婦沒有路引之事說了。
“七里香客棧是吧,這對夫婦這會兒不可能還在,早出城去了?!秉S公子果然來了興致,但沉呤一會,又生出懈怠,春院中人起床很晚,而客棧中趕路之人。卻起床盡早。
“就算出了城,也走不遠(yuǎn)呢,其中那個男的還病怏怏的?!?p> “好,見多了蕩婦賤貨,偶爾嘗嘗貞潔烈女也是極好。”黃公子終于下了決心。
這件趣事他不能一人獨享,便去找了同伴,幾位好哥們皆為城內(nèi)各家豪門子弟,這些人平時欺男霸女慣了,這等好事怎能不動心,于是一干人等浩浩蕩蕩殺向王樸與邢紅娘所宿客棧。
客棧這邊,王樸經(jīng)一夜的溫香軟玉抱滿懷,淋漓冒汗過后,又飲下藥湯,病情大為好轉(zhuǎn),便與邢紅娘成雙入對出門去逛街。果然女人就喜歡這調(diào)兒,古今概莫能外。邢紅娘也是心花怒放,整個兒如盛放牡丹,一路走來興致極高,一會兒跑街對面看賣得姜水,一會兒跑文廟里抽簽,且每個攤子都不漏的瞅瞅,滿滿買了些無用的手藝物,卻連小娃的布鞋都不放過,王樸笑她娃兒都沒來得及種進(jìn)肚子里,她怒視之,扭頭不理,引來路人啞然側(cè)目,無不嗟嘆此女高挑,好英氣逼人。
午時滿盈貨物回到客棧,卻看見幾個公子哥們盯著邢紅娘來回上下的瞅,卻是極為失禮,王樸自從穿越以后,成為大明的勛貴世家子弟,慣了高高在上,幾時受過這樣無禮冒犯,頓時火冒三丈,怒道:“你們找死嗎,居然對我無禮?!?p> 這等權(quán)貴才可以說的狠話,頓時引來周圍一陣愣怔,邢紅娘暗呼不妙,李信公子如今是落草為寇,且背井離鄉(xiāng),不該任性而為的,但這時提醒也已來不及了。
果然這幾個公子哥愣怔過后,就暴出潑天的惱怒,這小子還敢在此囂張。
“呦呦呦,你個狗屁玩意,沒長毛的小白臉,看見你就不爽,兄弟們打他?!币粋€性急的公子哥登時狨身而上,張開肉掌,右臂在空中劃了個大大的圓弧,就往王樸臉上招呼,王樸眼看躲不過,所幸邢紅娘猛拉他的衣領(lǐng),勁風(fēng)掃過臉頰。
到這時,王樸都沒有回過神,他沒料到這個衣著華麗的公子哥行事如此兇莽,一言不合就動手,這卻是前所未有的遭遇了。穿越以前是個法治社會,報警能平息一切,穿越后,他是勛貴世家子弟,又手握重兵,只有發(fā)號施令的日常,哪遇到過這場面。
黃公子怕官司,縣衙有差役來干預(yù),就不好玩了,他要先把禮數(shù)走完,便連忙攔住幾位哥們,對王樸行了禮,問道:“兄弟是什么人,來我們的地界,就該守本地的規(guī)矩。”
“你們是什么東西?!蓖鯓愫瓚坏溃骸疤斓厝挝倚?,沒聽過要守規(guī)矩?!?p> “張小雅,在你家的賭坊欠錢不還,就是這個家伙嗎?!秉S公子冷笑一聲,回頭對同伴問道。
“是啊,我認(rèn)得他,推牌九,他說家里娘子可作抵押,于是我支給他一百兩,下了注買小開大,他說回去把娘子給我,我不放心,怕跑了,就喊你們一起過來?!睆埿⊙攀抢嫌诖说?,登時現(xiàn)編了故事。
王樸這才懂了,原來是認(rèn)錯人,便道:“我從不賭錢,我今早是和娘子出去逛街了?!?p> “狡辯又有何用,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你家娘子歸我們了,嘿嘿,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哇。”說著,那暴躁公子哥又要狨身上來。
邢紅娘心說,這是被人惦記上了,于是悄然從腰間摸出流星錘。見這公子哥撲上來,估他的步法竟要腳踹夫郎的命根處,頓時熾怒,流星錘甩過去,這公子哥悶哼一聲,就口吐鮮血倒地不起了。
這一下,余眾全都大呼小叫,殺人啦,這女的是個賊人,賊人作亂。黃公子也唬地一跳,怎地嬌滴滴的美人還是帶刺的玫瑰,居然身懷武藝,隨后他又是滿心激蕩,那就更好玩了,這種女人是稀世恩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