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嶺異崖,圓堡之上,王樸舉杯敬酒,席座上一眾老爺財主連忙應(yīng)和:“將軍好酒量?!薄巴鯉煾怯⑽?。”“軍紀嚴明,秋毫不犯,奇哉,偉哉?!?p> “哪里,哪里,以后咱們生意上的往來,就由我這位小舅子顧先生來打理?!蓖鯓阈σ庥溃∮妙櫗h(huán)宸的計謀,售賣手榴彈給各地豪紳,此計不止遏止了叛軍的囂器,還借販賣軍火生發(fā)了大筆銀錢,粗算下來,近五日的純利已俞五千兩白銀,果然軍火是暴利行業(yè)啊。
念及此,王樸又掃了一眼顧環(huán)宸,這個便宜小舅子的智慧真叫人嫉妒,原是頭疼欲裂的難題只談笑間就消弭無形,絕妙之處更在于不用折損士卒,又倒賺大筆銀子,又使神甲營在當(dāng)?shù)睾缽娭杏锌诮员艘患癜 ?p> 今日顧環(huán)宸一身錯金棕色大氅,腰纏碧玉宮絳,誠然一代霞姿月韻的風(fēng)流美男子。王樸照例是一身鎖子甲,奈何長年領(lǐng)軍在外缺保養(yǎng),盔甲已略有銹跡,如此貴奢場合顯拙,他來大明有日子,心知大明風(fēng)氣重文輕武,這身武夫的裝扮就有些尷尬,來賓不敢多嘴,眼色意味深長的寒暄幾下,王樸漸感無趣。
果然酒席正酣,余人始而高談風(fēng)月,顧及王樸這個武夫,不能和詩句,只好改為言及菜品,王樸聽了一會兒,幡然醒悟他成了多余的,就借故退場而去。
他走的狼狽,不意拐角處撞上軟軟糯糯的一團,此巷間暗乎乎,只聽一聲輕咦,就有個小影子踩著急疾的小碎步逃開,巷子盡頭才看清這是一位身著彩條流仙裙的丱發(fā)姑娘,王樸回過味兒,他似乎摸到了這個姑娘的那里。
出飛閣,懸廊邊冷風(fēng)刮拂,王樸目曳星海,感染天高廣遠,頓醒這是在思念雁門關(guān)的幾位佳人了,王雁她們還有孩子,不知不覺都有了家室牽掛,苦笑道:“這吃人的舊社會啊,我已手握一支精兵,依舊事事為難,連家都回不去?!?p> “大人,夜冷,披上狐裘吧。”身后的親兵隊長王大盡責(zé)尾隨而來。
“秋夜而已,還不太冷,我要一個走走?!彪y得銀河傾瀉的好夜色,王樸今日有了興致,此處為當(dāng)?shù)睾缽姷谋?,刺客絕難潛入,王大遂領(lǐng)命離遠了一些。
王樸自顧自閑步,拐角是竟個小園子,左右兩個廂房,雕梁畫棟,珠綾燊彩,看著出是主人家頂為得意的自用居所。
“原來牛家那老頭吝嗇,他自家用最上等的屋子,給我用的卻普通?!蓖鯓悴唤虏哿艘痪?,又向前走近幾步。
“大人,請留步。”左邊隱秘處傳來一個男子的低沉喚話。
“誰啊?!蓖鯓銛Q眉問道。
“小的金青,一個看家護院的?!边@男子從隱秘處出來,借月光依稀可見有一身健碩的形狀。
“哼,這里難道是金庫嗎,我看花園不錯,就是進去逛逛?!蓖鯓阕猿稚矸?,見一個奴仆居然敢攔阻他,就很不滿。
“主人叮囑要看好里面的人,請大人勿要為難小的?!边@男子抱拳冷冷懇請道。
“哎。”王樸聽他如此說,心里就不免好奇,問道:“是美貌小妾嗎,想不到那個牛老爺子還能經(jīng)得住考驗。”
“哼,狗嘴吐不出象牙?!辈幌脒@時從屋內(nèi)傳出一個女子叱呵聲,雖是怒意而發(fā),卻柔和婉轉(zhuǎn),聽來不由陶醉。
“哈哈哈?!蓖鯓銓擂尾灰?,這里面居然真有女眷,確為不宜擅闖,只好灑然道:“如是我說錯了,敢問里面是何人呢?!?p> “聽人說將軍神勇不可敵,怎料當(dāng)面猶感失望?!蔽輧?nèi)之女蔑道。
“哪里失望?”王樸不滿道,他的這身皮囊堪稱英武,常鏡前獨賞,蔚為得意。
“拙而不群,拙劣的拙?!蔽輧?nèi)之女挖苦道。
“這話好準,我一臉兇相,誰見了我都腳軟走不動路,有人被我瞪一眼,立馬就送一條命?!蓖鯓阍p言道,他十分撻定沒有見過屋內(nèi)這女人,此女聲線磁酥,以他的閱歷可估是一個知性女,這種女人在古代太稀有,過目絕不會忘。
“啊?!惫晃輧?nèi)之女被王樸的這番詐言嚇得驚呼出聲,這坐實了王樸的猜度。
半響滯結(jié)不話,屋內(nèi)之女終于又惱意蔓生道:“哼,丑人多作怪?!?p> “嘿嘿?!蓖鯓愠研?,愈發(fā)嘚瑟。
“娘,他是騙你的,他并不丑?!币豢谥赡鄣呐抟魟澠萍帕龋鹑缫桓饦屧型鯓愕男目?。
“住口啦。”這為娘的女子捉急斥道。
“哦?!庇质且宦暼跞醯耐尥抟?,王樸這回聽的真切,左面這廂房住著一個蘿莉,右面廂房是知性少婦,竟是一對母女花。
金青眉頭緊蹙成川字,老爺命他看住這個園子,是不許外人進去擾夫人清修,但這一回忌于王樸的官軍大將地位,他只能在一旁木頭般杵立,敢怒不敢言。
“這位小姐好心腸,還不顧長輩責(zé)罰也要為我解圍,王某在此謝過?!蓖鯓阈睦锖眯Γ麑嵲谝詾檫@對母女很有趣,今兒興頭上來,恣意調(diào)戲人家。
“不,不用。”果然左廂房的小蘿莉到底臉嫩,又羞澀辭謝。
“嘭?!庇?guī)块T猛地分推開來,王樸循聲看去,就見一個細腰婦人背燭影昱立門堂前,倒看不清臉上的神色,只是這用力過猛的推門,估計當(dāng)面之人該沒有好心情罷。
不待王樸言語,這婦人纖指一揮,怒道:“我父乃進士陳定思,官拜巡撫,我夫舉人,你快滾?!?,
王樸驚了,這婦人怎的喜怒無常,正說著話就突然發(fā)飆,他自省是否說了錯話,但是仔細將自己的話從頭往心里過一遍,可也不得要領(lǐng)。
“告辭?!蓖鯓惚贿@婦人厲色唬的興致盡無,只好悻悻回返。
深夜,幽暗曲徑,遠遠有十余個火點成排挪移,二十余騎急蹄擾亂了寂空,牛家堡內(nèi)頓時雞嘩犬吠,喝了些酒,入眠正酣的王樸猛然坐起,從窗口探頭遠瞭,頓見下方軍營里營門大開,尋思這是自己人回來了,又數(shù)了數(shù)火把,一共二十余陸續(xù)進營。
“下去營內(nèi)問明緣故。”王樸趕緊起身合衣開門出去,對衛(wèi)兵吩咐道,按軍中的常態(tài),夜不收撒出去不會幾十騎成群結(jié)隊回來,只恐某個騎兵百人隊在運送軍火的半路上遭劫,這是逃回來的殘兵,念及此,不免惴惴,一隊騎兵百余人,若只是逃回來二十余,這個損失實在太大。
約一刻后,衛(wèi)兵進來稟報,言第三騎兵隊在西南五十里,一個鐘姓豪強的塢堡內(nèi)發(fā)現(xiàn)失蹤多時的溫體仁。王樸一愣,遂命劉一山和林昌興過來議事。
“潑天大運啊,大人,我們趕緊去接這位溫大人?!眲⒁簧讲簧跛?,喜形于色道。
“不妥?!绷植d蹙眉搖頭道。
“是不妥?!蓖鯓銍@息一聲道:“我是東林黨?!?p> “大人,依卑職淺見,諸公明事理,我們只要說明原委,斷無救了一位當(dāng)朝重臣還倒吃罪的道理。”劉一山理直道。
王樸斜眼細瞄劉一山,實在看不出他那張黝黑臉上有嘲諷之意,終于悚然而驚,長嘆道:“啊,黨爭果然是叫人欲罷不能,我不知是從何時起,就處處以東林黨人自居,從前不是這樣?!?p> “那大人是打算投溫體仁嗎?!绷植d愁問道。
“那當(dāng)然不可能,我又不是三姓家奴?!蓖鯓銛嗳粨u頭,又自言自語道:“我要是背叛東林,溫體仁也未必能信任我呀,再說徐老他前些日子險些被皇帝殺掉,近幾日又聽說皇帝很寵他,哼,我是不信的,還不是看在我這支軍馬只聽徐老的份上,凡不是徐老派來的人,我一概連大門都不讓進,比如那個候恂的家仆就被我將手指頭剁了,皇帝這才明白了我的態(tài)度,只要我改投溫體仁,徐老就立遭不測?!?p> “這位朝廷大員已經(jīng)是與我們碰見,此時不去迎接也來不及了,于情于理對吧?!眲⒁簧娇嘈偸值?。
“是啊,怎么辦呢?!蓖鯓沲久键c頭道:“不迎接就會得罪溫體仁,這個家伙據(jù)說名聲不太好,寧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
“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干掉他?!绷植d殺氣騰騰,做了個橫切的手勢,真不知他一個熟讀圣賢書的文人何故如此戾氣。
“不行,風(fēng)險太大了,這個事情知道的人太多?!蓖鯓氵B連搖頭道,他畢竟是個現(xiàn)代人,對殺人終是有些障礙,只是來到古代久了,不知不覺被同化,對謀殺這類狠辣手段的心結(jié)漸漸淡了很多。
“那就不妨走慢一些,溫體仁剛剛從險地逃出來,我估他此刻驚弓之鳥,等我們不來,難免生疑,忍不住自行北上京師,事后我們再送點禮,陪個罪,如此一來算是不結(jié)交情,也不結(jié)仇。”林昌興見王樸不忍心,就忙作補救,不能給東家留下他滿心殺性的印象啊
“好吧,我本與高起潛約定,救溫體仁這個功勞歸他,正好給個人情,派人把此事知會他們。”王樸沉呤一會道,
“那位高公公還在薊州,離我們太遠,來不及。”劉一山道,他本心實是主張救溫體仁,所謂東林黨于他太虛無縹緲。
“之前有消息,說他派婁光先去搜救溫體仁?!绷植d點醒道,之前王樸就與高起潛仔細串供過,聯(lián)名上表朝廷佯稱左良玉擺下鴻門宴,王樸與高起潛得到了婁光先的示警才萬幸死里逃生。因此薊州大戰(zhàn)中,中彈后憑青霉素僥幸撿回一條命的婁光先如今是官運拱門,為了封住他的嘴,高起潛就保舉他為薊州練營游擊,還附送給他千里救溫體仁的美差。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后福,誠不欺也。
“便如此議定,派一隊斥候,每人配五匹快馬將溫體仁的位置知會薊州方面,另外我們也要趕緊拔營東進,與他躲遠一些,萬一溫體仁來這兒與我們匯合,可卻撲了個空,便拿不巧錯過搪塞,不好怪我?!蓖鯓阈Φ溃仁菉涔庀冉酉铝诉@個差事,其部必然在附近不遠,只要將這個消息傳給高起潛,彼閹自有計較,至于是否來得及,那就只看他氣數(shù)如何了。
號響倥傯,驚鳥飛絕,軍營里馬嘶人喧,有章有序密集將領(lǐng)傳令聲,只一刻鐘而已,大軍就列隊完畢。這一番動靜可將牛家堡上下唬了一跳,紛紛瑟瑟探頭,只見山下一片火海成方陣,又聽“齊步走”號令,從方陣中伸出一支火線,耳邊傳來隆隆似雷鳴聲,間或雜揉急促的鼓聲,因是夜間行軍,必要擂鼓來齊整步履,才能使軍馬猬集不亂,迥異那晝間的疏懶,這聲勢下,堡內(nèi)主仆余眾皆稀罕無比,嘆服幾輩子也沒見過這等行軍陣仗。
牛老爺今夜不眠,一閉眼就揮不去那神甲營大軍浩浩蕩蕩東進,整齊一片火炬方陣,從棋盤狀抽絲成一條長龍綿綿伸往林盡天邊。
“這是怎么做到的呢?!迸@蠣斶€是耿耿于懷,念叨道,他這一家子幾十號人,再算上佃農(nóng)長工,也不過才百人而已,指使起來就常力不從心了,他王樸的手下幾千人如臂驅(qū)使,這人果然是好本事。
“老爺,你說啥?!崩戏蛉祟^枕外,聽了這話迷糊中問道。
“那王樸聽說不是好相與。”牛老爺兩眼咕嚕直對床架子頂,深嘆口氣道。
“便不是個東西,也與咱何干?!崩戏蛉瞬灰詾槿恢脷獾?,她雖為婦人,到底還是京畿附近的貴戶出身,也常聽子弟們說道一些朝廷的莘秘,如這王樸就是個不孝子,欺君佞臣。
“王樸和二房家的丁氏口角,我擔(dān)心這個?!迸@蠣斶€是把這活攤開來說了。
“老爺,你是說。”老夫人心里打了個突,翻身從枕外側(cè)轉(zhuǎn)頭回來,問道:“這么點小事難道會引來禍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