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親昵隱澀
她喘息著,攤開了右手,微微苦笑。
由于岸芷汀蘭,她纖弱的手指都已經(jīng)變成了青紫色。
“你說什么胡話呢,我會帶你回去的,會沒事的?!鞭o淵看得出來,阿暖顯然是不想連累自己,但那樣的毒,不及時得到治療必然是毒入攻心,再晚就遲了。
可阿暖,卻不想連累他了。
“阿暖!”
他在她背后說,但卻出現(xiàn)了另一個人的身影,那人從衣袖里抽出了一把雪亮的解腕尖刀,緩緩伸向她修長美麗的頸部!
刀刃上,映出了那人的面孔——桓風(fēng)羽?!
還是沒有放過他們,還是追了過來!
辭淵怎樣他不管,自家公子做錯了事情,認(rèn)認(rèn)罰也就罷了,但是這個女人,卻是不能再留了。
“我真的好想,好想一輩子都跟你在一起啊......辭淵哥哥,你知道嗎,從小到大,我只喜歡過你一個人?!?p> 漸漸死去的女子臉上,忽然有無奈而凄涼的笑意——
“我知道,你介意我的身份,介意我是大胤的公主,介意和親的宿命......我可以不做這個公主,我可以不和親,哪怕是以墟閣帝尊女身的傳言,我也可以不顧......我知道,只要我簡單的喜歡你就好了?!?p> “那晚在鏡屏山,不是我要賭氣的,我也想和你一起去過平凡人的生活,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日子。”
“我從未想過大胤那個萬人之上的位置,這些年,我退身百霜閣,還是會有無數(shù)的人追著不放,為什么就不能放過我呢?”
“辭淵,……為什么、為什么要是我呢?為什么這是我的命運呢?哪怕被貶、被逐、被棄……我都無所謂……無所謂……”
“我知道紫云會的人,不會放過我的……辭淵,你快走吧……快走……他、他就要來了!”
她用了最后一絲力氣,去推他,但是手伸到一半,就頹然的滑落了下去。
“啪”——剛悄悄貼上了她脖子的刀,忽然間就跌落在枯草上。
聽到那樣的話,藍(lán)黑色的眼睛里有震驚而不可思議的神色,冷漠的臉上帶著近似于同情的表情,看著這個垂死的女人,他忽然伸出了手。
只不過都是被命運操控的棋子而已,她只不是是個孩子。
辭淵看著桓風(fēng)羽放下刀,心上緊繃的弦最終是放松了下來。
只是他們都沒想到,阿暖,竟然有著這樣一層執(zhí)念!
畢竟還是要為紫云會全局考慮,桓風(fēng)羽伸出的手忽然停頓,向著辭淵丟出一個白瓷藥瓶。就當(dāng)是當(dāng)初阿暖為辭淵擋了那一箭,還的一條命吧。
他們畢竟還是對立面。
“領(lǐng)主,公子他?”身邊的黑衣人見聞還是發(fā)聲詢問了起來,辭淵傷成這樣難道也不管不顧么?
桓風(fēng)羽沒有理會,徑直離開這片林子,這些傷,就當(dāng)是他給辭淵的一個教訓(xùn)吧。
喜歡上對立面的女人,終歸是沒有好結(jié)果的。
但是辭淵也沒有預(yù)料到,阿暖的執(zhí)念竟然這樣深了。
可是辭淵又何嘗不是呢?
雙方都是一樣,總是把話憋在心里,可行動上做的事情又不是跟心思成正比,往往會讓人誤會。若不是這次事情,辭淵怕是永遠(yuǎn)不會知道,阿暖會愛的這么深,哪怕她不要這個公主的身份。
當(dāng)初在鏡屏山的那一夜,阿暖提過的,只是他不敢面對,不敢面對一個大胤公主,未來的女帝。他又何德何能能夠得到這樣的額賞識,總是把感情與心思含在嘴里,不曾說出口,最后又咽回肚子里。
以為阿暖曾說的那些話,當(dāng)著玩笑、兒戲——
可是阿暖對于感情,何曾兒戲過呢?
能夠退身百霜閣七年,就有她足夠的堅定,放棄公主之位,不爭奪正嫡的皇儲,她樣樣都做得出來,且不會讓人失望。
她一直想要的,無非是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夢罷了。
不過,辭淵卻不只是百霜閣的影子,她還是紫云會的公子、九王的義子、那個賜了素和姓氏的異族男人。
他們,怕是永遠(yuǎn)不可能呢!
隱瞞的東西,太多了。
他抱起了她,折下無數(shù)的鳶尾花插在她烏黑的發(fā)間,讓火紅的花朵映著她慘白一片的臉。她已經(jīng)陷入了彌留前的昏死中,蒼白的臉上殘留著痛苦的表情,但是嘴角卻含著一絲解脫般的笑意。
剛剛還是鵝毛細(xì)雨,現(xiàn)在卻漸漸地下的大了些,辭淵撐著自己身上的傷,抱著阿暖到一個樹邊緩緩歇下。
將桓風(fēng)羽給他的瓷瓶打開,一刻朱紅的解藥掉了出來,趕緊喂給阿暖吃下,只是這個時候,她已經(jīng)毫無意識,如何咽的下去?
對著阿暖的嘴,慢慢把氣渡到她的嘴邊,推動著藥丸進(jìn)入她的食道,硬生生吞了下去。
也不知道錦烈那邊是個什么狀況了?
錦烈和楚祁玉兵分兩路,楚祁玉先行往著扶風(fēng)寨這片林子找人,錦烈先將郡主送回七王府,再回百霜閣搬救兵。婉娘喚了暗衛(wèi)在候著,只是這個時候不能驚動公主府的人,不然阿暖布了這些年的計劃,就毀于一旦了。
更何況公主府還有那么多人命在!
不過這個時候,楚祁玉更堅信她的猜測沒有錯了,大胤裕帝親封的郡主都有所牽連,怕是傅阿暖這個人的身份遠(yuǎn)在郡主之上。
時節(jié)已是正冬,阿暖自小體寒,受了那么多苦,現(xiàn)在身子單薄的狠,現(xiàn)在又下著雨,這恐怕是又要犯了她的咳疾了。
“辭淵……冷?!苯鹕︶美?,阿暖蜷縮得那樣緊,全身微微發(fā)著抖,“好冷啊。”
辭淵低下頭,望著這張蒼白的臉上流露出的依賴,忽然間覺得有一根針直刺到內(nèi)心最深處,無窮無盡的悲哀和無力席卷而來,簡直要把他擊潰——在他明白過來之前,一滴淚水已然從眼角滑落,瞬間凝結(jié)成冰。
自己又騙了她多少年呢?
毫不隱藏的依賴,最后能換回什么?
辭淵都在為她考慮,這樣做不值得。
他不知道這種從未有過的感覺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默默在風(fēng)雪里閉上了眼睛。
那么多年來,他一直是平靜而又安寧的,從未動搖過片刻。
然而……為什么在這一刻,心里會有深刻而隱秘的痛?他……是在后悔嗎?
他后悔手上曾沾了那么多的血,后悔傷害到眼前這個人嗎?
他無法回答,只是在風(fēng)雪里解下猞猁裘,緊緊擁住那個筋疲力盡的女子。猞猁裘里的女子在慢慢恢復(fù)生氣,凍得發(fā)抖的身子緊緊靠著他的胸口,如此的信任而又倚賴——
完全不知道,身側(cè)這個人雙手上沾滿了鮮血。
是一個,騙了她五年的人。
漫天紛飛的大雪里,一個白衣人正緩緩奔來,扶風(fēng)寨不遠(yuǎn),楚祁玉應(yīng)該是聽著錦烈的描述帶人去了扶風(fēng)寨一趟,顯然是沒有找到人。
屋里屋外,一片狼藉,都是死尸,但是好在這些人里面,沒有阿暖和她影子的身影,想必二人應(yīng)該是逃出去了。
這樣大的廝殺,怕是二人受了不輕的傷,拖著病體應(yīng)該也走不遠(yuǎn),距離山門不遠(yuǎn)處又有一匹馬的尸體,應(yīng)該就在這附近了。
等錦烈和楚祁玉找到他們的時候,二人的行為親密過于異常。阿暖躺在辭淵的猞猁裘里,辭淵又緊緊的抱著阿暖,還未談婚論嫁,二人便如此?雖說阿暖對辭淵的意思百霜閣都有目共睹,但是這樣明目張膽的,還是第一次。
畢竟風(fēng)雪里,兩個人身子都太單薄了,相互依偎取暖,保命要緊吧。
雖然沒有聲音,但是低低的震動和神色的變換還是在人群中風(fēng)一樣的掠過……
祁玉上前將阿暖抱了出來,將她裹住猞猁裘,完完整整的包裹住,生怕這樣天氣的冷風(fēng)在吹到她。
應(yīng)該是中毒之后的后遺吧,那么快蘇醒過來必然是不可能的,只是糊里糊涂的輕微說著些聽不清的話。蒼白的臉上依舊有著無助而又清冷的表情,想必她還在想著她的母親和她的命運吧。
這樣的事情,怎么可能是一朝一夕就抹的掉的呢。
辭淵被那些暗衛(wèi)扶了起來,看著楚祁玉抱著阿暖,他心里卻冒急了火:
“你放下她?!?p> “傅姑娘這樣的情況,拖一段時間,她就晚一步得到救治,你還要這樣攔我么?”
畢竟是為了阿暖,辭淵聽了楚祁玉的話也不知如何反駁,只能眼看著他把阿暖抱走。
這應(yīng)該是楚祁玉,第二次抱她了。
怕是辭淵吃醋了,自己心上的女孩子,又怎么能夠讓別人來親密接觸呢?楚祁玉又是什么人,僅僅幾面之緣,他就這么好心能夠幫阿暖么?怕是又有什么別的叵測居心了。
百霜閣暗衛(wèi)扶著辭淵,緊緊地跟在楚祁玉的身后,他不敢再離開阿暖半步之遠(yuǎn)了,這次的事情,他就差點快錯過她了。
庭前梅花如雪,正冬的風(fēng)依然料峭。
婉娘折下一支,望著梅花出了一會兒神,只覺得心亂如麻——楚祁玉到底是什么人?
長長嘆了口氣,轉(zhuǎn)身望著窗內(nèi)——縈繞的醍醐香中,那張蒼白憔悴的臉上此刻出現(xiàn)了難得的片刻寧靜,恢復(fù)了平日的清麗脫俗。
辭淵只是簡單地包扎了傷口,執(zhí)意的想等著阿暖醒過來,他從胸臆中吐出了無聲的嘆息,低下頭去。
原本百霜閣的醫(yī)師是若淳,只是現(xiàn)在若淳還困在公主府內(nèi),只能去外面請大夫過來,只是這樣的話,百霜閣后面的傳聞會越來越多。
婉娘沒有阻止辭淵進(jìn)入思儷苑,這樣的情況她也不知如何管顧了,嘆息了一聲,低下頭去,不忍看那一雙空茫的眼睛。
她尤自記得從傅后出事的那一夜,這個孩子眼里失去了所以的熱情和希翼——那一夜,她終于決心卸下一直背負(fù)著的無法言明的重?fù)?dān),舍棄這么些年來那堅持的執(zhí)念,去迎接另一種全新的生活。曾說出“主位寧愿不要”那句話時,她的眼睛里居然有初戀才有的激動和羞澀,仿佛是多年的心如死灰后,第一次對生活煥發(fā)出了新的憧憬。
然而,命運的魔爪卻不曾給她絲毫的機會,在容她喘上了一口氣后,再度徹底將她擊倒!
無論是否心甘情愿——如此的一往情深百折不回,大約又會成為日后眾口相傳的美談吧?
但她真的能夠成功放棄她的公主之位嗎?
那樣的身份是與生俱來的,是這個王朝給她的恩賜,不是說不想要就不想要的。
付出的東西,已經(jīng)夠多了。
但,那又是多么荒謬而荒涼的人生啊。
多么可笑,她本來就不該擁有夢想,卻竟還生出了這種再度把握住幸福的奢望。是以黃粱一夢,空留遺恨也是自然的吧?
“姑娘的病已然無大礙,按我的藥方每日服藥便是?!贬t(yī)者收起了藥枕,淡淡道,“只是這位公子,你該擔(dān)心的是你自己?!?p> 送醫(yī)者出去之后,辭淵心里卻不知所措了,并不是因為他自己的傷,而是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和紫云會那邊的人。
難道我們命中注定了、誰也不可能放過誰么?
他漫步走向庭院深處,心里的思緒涌上心頭,這次能夠救下她,那下次呢?下下次呢?以后呢?若是次次都跟紫云會的相持對立,那他又如何對得起素和九藤的在天之靈,如何對得起素和這個姓氏給他的殊榮。
但這個,是他唯一喜歡的女孩子啊。
——不知道公主府那邊,又怎樣了
“樓姑娘,宮里又派人來了?!?p> 阿暖只離開了兩天而已,宮里的人就接二連三的過來,雖然每次若淳都以公主身體不適,不宜見客為由給拒絕了,但是公主一直不出面,的確讓外人浮想聯(lián)翩啊。
更何況這次來的是上次那個傳旨的陸宣,畢竟是裕帝身邊的人,在公主府吃了阿暖兩次癟,連帶兩次旨意都沒有讓阿暖向他低頭接下,這次恐怕又不知道從哪兒打聽的消息了。
“雪鷂可有飛來過?”
“尚未?!?p> 雪鷂不來,就代表阿暖那邊還沒有脫身,過了這么久了,怕是會出什么事情。這里的事情她尚且還能應(yīng)付哦去,只是近些日子來的人多,都被回絕了過去,就怕到后面來的會是長公主或者是裕帝。
“公主殿下,裕帝托我來問問,您的病,可有好些了。”
陸宣在閨閣門外聲呼,若淳慌張的往榻上而去,蓋好被子,裝作臥病在床的樣子。而內(nèi)殿的宮女只是微微開了門,朝著陸宣回應(yīng):
“公主歇下了,陸大人請回吧?!?p> “宮里的御醫(yī)來了,正好給公主瞧瞧,要是病重了,落了病根就不好了。”陸宣硬是想要進(jìn)去見阿暖一面,但宮女仍舊攔在門口,他也不能硬闖,這里畢竟是公主府。
“陸大人,公主已經(jīng)歇下了......她的脾氣你也應(yīng)該知道的?!?p> 別說阿暖不在這里,就算在,先御醫(yī)不說,就算是裕帝親自來了,她不想見也就是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