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覺此動情
兔起鵠落在眨眼之間,即便是辭淵這樣的人都不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眼睜睜的看著峨眉刺靠近自己。
那一瞬間露出了空門,被人所乘,辭淵不用回頭也能感覺到劍氣破體。
他一手解開阿暖被人封住的內(nèi)息,急速將溫潤的內(nèi)力送入她的內(nèi)息,另一只手卻空手入白刃,硬生生向著桓風羽心口擊去——心知單手決計無可能接下這全力的一擊,所以此刻他已然完全放棄了防御,不求己生,只求能斃敵于同時!
也只有這樣,方能保傅阿暖暫有一線生機。
劍鋒刺破他后心,與此同時,他的手也快擊到了桓風羽胸口。
雙方都沒有絲毫的停頓——同為殺手的師徒眼里,全部充滿了舍身之時的冷酷決斷!
辭淵雖說是九王的義子,但他經(jīng)歷的眾叛親離的事情不多,又十九歲被送到郎月閣做了暗衛(wèi)。為了配合紫云會的計劃,成為了阿暖身邊,唯一一個如影隨形的影子,經(jīng)手了百霜閣的無數(shù)秘密。
原本以為,辭淵會是紫云會最大的幫助,畢竟他是唯一一個打入敵人內(nèi)部的核心,可以將整個計劃實施,讓百霜閣和整個大胤盡數(shù)分崩離析。
可是他沒有,他錯了,偏偏差差動了情了。
但是桓風羽就不一樣了,九王曾經(jīng)的心腹,現(xiàn)在紫云會的領主,也是辭淵這個背后紫云會公子的師傅。
他雖講道理,但是道理卻只講在他這一邊,既然是他下定決心要殺的人,就算是辭淵一而再再而三的攔著,也保不住那人的性命。
說不上嫉惡如仇,應該說他想完成九王沒有完成的事情,紫云會還在一天,就必定要為了九王和長公主一天,知道死才得罷手。
死士的決心!
“喀嚓。”
忽然間,風里掠過了一蓬奇異的光。
辭淵半跪在地上,匪夷所思地看著眼前悄然睜開眼睛的女子。
“阿暖”,他難得收斂了笑容,失驚。
“辭淵......”阿暖臉色慘白,吐出一口氣來,“你不要自己的命了?”
到現(xiàn)在為止,阿暖還沒有猜到自己身邊還有一個紫云會的同黨,只是辭淵每次都能將自己救助于水深火熱之中,每一次的危險他都能來,不僅僅是影子的執(zhí)念吧。
看著辭淵背后被刀劃傷的傷痕,已經(jīng)逐漸泛出他青紫的衣袍了,哪怕阿暖希望他來救自己,但是實際上來了卻也是想著不要來。
明明知道這是一步死棋,為何還要傻傻的往里面踏呢?
她還在微弱的呼吸,神智清醒無比,但卻虛弱地反問,手指從他肩上繞過,碰到了他背上的傷口。
桓風羽還在背后拿著那把刀,身后又是無數(shù)的黑衣死士,真的逃不掉了么?
“你送她這把刀,她可知道這刀的用處?”
雖說這話是說給辭淵和阿暖兩個人聽得,但是實際上辭淵知道,這是他師傅在教育自己。這刀原本是九王送給自己的生辰禮物,說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輕巧無比又詭譎異常。
九王給他的恩賜,就這樣簡單的送給別人。
或者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他一直心心念念保護的心上人。
跟著自己的仇人談起兒女情長,怕是真的欺師滅祖?
“或者你從未跟她說過這是把刀,而說的是短劍?!?p> 沒錯,當初辭淵送給阿暖的時候說的就是短劍,江湖上女人配刀的事跡還很少有,阿暖若是平白的亮出武器,怕是會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況且這刀輕巧得很,若不是對兵器極為了解的人,還真的不一定看得出是刀還是劍。
然而辭淵要送必定是要送個珍貴的物件,必然是要這時間罕見,極為少有的。
既然就往如此看重自己,予有賜姓一說,那阿暖想對他來講,也是珍貴的。
但是桓風羽是什么人,是他師傅,自己的事情他又如何不了解!
這樣珍貴的東西送給旁人,怕不只是動情這般簡單了。
他們在辭淵身上注入的心血很多,這個女人一次又一次將他迷的團團轉,雖說無心,但畢竟古話說的話,自古紅顏多禍水,不能讓他自家公子毀在這個女人手里。
阿暖聽不懂他們之間說的話,只是微微的對那把刀有些不明真相,她力氣小,更何況剛剛解封了穴道,手臂還酸麻的很,更是沒力氣扶起辭淵了。
桓風羽趁著阿暖尚無防備,將峨眉刺朝著她斜飛斬了過去,等阿暖意識到的時候,刀以離弦,收不回來了。
猛然一震,也不看來勢,旋身而起、憑空一伸手,雙指并攏——阿暖的指下,金鐵立斷。憑空起了一聲裂帛,勁風應聲被截斷了,然而她手中卻是空空如也,只有一縷鮮血從割破的指間流下。
無形氣勁過處,朝著阿暖的眉心而去,這次她卻沒有躲開,直直而去。
只在一瞬間——
辭淵忽的在最后一瞬間,靠近她眉心的那一瞬間接下了這把劍。
劍鋒離她的眉心,緊緊一寸只差。
“這種情況,你一個人離開都是勉強,能帶她一起走么?”桓風羽的嘲笑,他堅定的是要阿暖的性命了,就算辭淵現(xiàn)在出面要救她,恐怕也沒那么容易了。
她知道了很多,她不該知道的事情......
“給你個機會,殺了她,我便讓你走?!?p> 讓阿暖死在辭淵手上,想必是個最好的結局了,宿命如此,也應該這般結束。
但是辭淵是不會動手的。
“你要殺她,就先殺我?!?p> 這般的威脅!
桓風羽把他的感情想的太薄弱了,能夠在阿暖身邊待這么久,必然是有他效忠的理由。想用阿暖的性命來換自己的性命,必然是個殺手做不到的事情。
更何況,他是個男人。
辭淵將峨眉刺緩慢的別在腰間,忍著悲傷刀傷的劇痛,右手緊握住青釭劍,左手徐徐的拉住阿暖冰涼的手心。趁著身后那些黑衣人暫時不敢動他,便膽大妄為朝著桓風羽出劍而去。
就在這邊劍拔弩張,氣氛緊張到極點的時候,阿暖只聽見身邊一聲巨響,一道極其凌厲的劍光驚電似的橫空一閃,朝著桓風羽疾疾而去。
瞬間之時,辭淵便拉著她出去了——
黑衣人見狀欲追出去,看著辭淵阿暖上馬已經(jīng)離開一小段距離了,桓風羽才從剛剛的劍氣中脫開了身。
辭淵終究是選擇了她!
“領主,公子他......”身邊的人沒敢再說下去,辭淵畢竟是還是他們的公子,他想保住的人,桓風羽也沒能力殺,只是這個時候兩方有了矛盾可不好。
桓風羽沒有說話,手中拿著弓,看著辭淵他們策馬的那個方向,握緊了手中的箭。
他沒下令追捕已經(jīng)算是仁至義盡了,只是這一箭,看的就是他們后面,自己的造化了。
風吹起,積雪紛紛揚揚落下。
就在積雪揚起的一剎、他聞聲辨位,猛然回首,一箭射去!
輕微的裂帛聲,一角黑衣從飛雪中飄落。辭淵顯然沒有料到尚未正式開戰(zhàn)、剛一照面就被如此襲擊,一連在半空中換了幾次身形,才堪堪避過了那一箭、飄落在了馬背上。
馬一聲悲嘶,大片的血潑開來,灑落在雪地上,仿佛綻開了妖紅的花。
見聞,辭淵便一把將阿暖抱起,從馬背上憑空拔高了一丈,半空中身形一轉,欲落在地面上。但他背后的傷勢過重,顯然沒太多精力再來控制自己的身形了,兩人便同時滾下了長坡,生死不知。
桓風羽見勢,便責令黑衣人退回湛碧樓,剩下的事就留給他自己去處理。
一個他費盡心血培養(yǎng)出來的徒弟,就這樣被一個女人勾了心魂,還真的是報應。
經(jīng)過了一夜,錦烈應該已經(jīng)帶著繾云回了墨樞城內(nèi)了,她心里還一直擔心著阿暖和辭淵的安危,她總是覺得這件事情沒有那么容易。
錦烈她現(xiàn)在又不能回公主府稟報參將說公主出事,畢竟是阿暖先違背了旨意,是他自己先跑出來的。若是想靠著宮里人的營救,保不齊要公主府的那些人會因此連累。
湛碧樓對面就是驛站,進城的路徑不管怎么就會經(jīng)過那里。錦烈不知道到底是先將郡主送回府內(nèi),還是回百霜閣搬救兵的時候,畢竟一邊在城西、一邊在朱雀大街,距離隔得有些遠,阿暖怕是不能再等了。
楚祁玉因為上次致歉沒見到阿暖之后,便想著再次拜訪,沒想到在這里遇到錦烈了。
但是看她匆匆忙忙的樣子,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錦烈姑娘,何事這般慌張?這姑娘是......傅姑娘?”
看著錦烈身邊的女子虛弱至極,身上還有著明顯的傷痕,再看錦烈臉上慌張的樣子,顯然是遇到難處了,難道是傅姑娘出了事情?
“我家主子在城外遇到馬匪,這是雪衣郡主,主子要我先送郡主回來,我怕......”
錦烈自己慌張的狠,已經(jīng)過去一夜了,阿暖到底怎么樣她也不清楚,若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如何跟婉娘交代,如何跟百霜閣眾人交代,又如何跟皇城里的人交代!
“傅姑娘出事了?在哪兒?”
錦烈想來想去,也只好求助楚祁玉幫忙了,她自己必然是沒有辦法來回在七王府和百霜閣之間了??ぶ鞯陌参9倘恢匾约褐髯拥男悦强滩蝗菥?,只能讓楚祁玉先行往扶風寨的方向而去,自己將郡主送回王府再趕去。
他們滾下去的是個背坡,雖然沒有很陡峭,但對于兩個受傷的人而言,必然是致命的。
辭淵身上的傷已經(jīng)不能維持他站立了,而阿暖身上被桓風羽下的毒,應該也發(fā)作了。
看著辭淵在遠處的草堆里一動不動的時候,阿暖心里已經(jīng)浮想出了一萬種后果了。撐著自己虛弱的身子緩緩地起身,她恐怕是忘了自己身上還有桓風羽逼她喝下的毒了,那毒一旦攻心,怕是無藥可救。
胃里的絞痛終于讓她在走近辭淵時摔倒在地,然而只是那么一小段路,她便摔了好幾次。
意識和視線都漸漸模糊的她,嘴里還在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呼喚著。
“辭淵,辭淵哥哥......”
看著辭淵后背被鮮血染紅的衣衫,一時又想到了桓風羽還會因此追擊而來,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竟能將辭淵拉起來。
僅僅靠著自己單薄的身子——
沒走多遠,她的身體重重跌下,撲倒在盛開著火焰鳶尾的樹邊,震的花朵紛紛顫動,仿佛一群被驚起的蝴蝶。
……沒想到最后居然會死在鳶尾花叢里呢!
那么,她的尸體上,將來也會開滿了美麗的花朵吧?
“阿暖,阿暖。”
因為雨水的刺激,傷口的痛刺激了他的神經(jīng),讓他慢慢恢復了些??粗⑴问幍纳碜樱厝恢朗腔革L羽對她做了別的事情,不可能這么沒有把我的放自己走的。
“怎么了?”辭淵緊張的問道,但阿暖卻為回答他的話,此時的阿暖想必已經(jīng)眼睛看不清東西,也聽不清身邊人的話了吧。
——有種毒藥,名喚岸芷汀蘭。
是紫云會秘制的獨門毒藥,服用者雖無大變,但細枝末節(jié)之下,會逐漸失去意識,失去五感,思想停留在最黑暗的那段時刻,最后死在回憶里。
毒雖不烈,但卻要人性命!
傅氏最黑暗的那段回憶,她母親身死的那天晚上,椒房殿大火,若不是她硬生生沖進火海,那些宮人也不會將傅后安然無恙的救下來。自那以后,她就變得話少了,因為再也沒有人隨時可以陪著她了,那個一直在身邊保護她、愛護她、包容她的母親再也沒有了。
次年,他父皇便封了貴妃婁氏為后,自此她便離開皇宮,回了她母親留給她的地方——百霜閣。
七年之間,她收了多少冷眼、受了多少人的氣、又受了多少人的暗殺,簡簡單單的就因為她素和王室的這一個身份而已。
而她想做的,無非就是想要找出殺害母親的兇手罷了,僅此而已!
但這個世道,卻是萬萬容不下她的。
“阿暖,阿暖......聽我說,那些都是你的想象,都不是真的,不要活在回憶里,你要打敗藏在你身體里的心魔。想想現(xiàn)在,想想你還沒完成的事情,想想你身邊的人!”
身邊的人?
對啊,她還有辭淵,還有錦烈,還有婉娘,還有無數(shù)對她好的人,怎么能一直困在回憶里呢?母親也一定不希望自己變成這樣的吧?
掙扎著,她用微弱的聲音急切的回答,想回頭看他最后一眼,卻沒有半分的力氣,而且,視線也漸漸模糊成了一片,看不見任何成形的東西……
辭淵開始關切的詢問,從背后抱住了她,“……你自己快走吧……不然,來不及了……”她的眼睛模糊成了一片,但是卻急切的說,用力推開他的手。
“帶你一起走?!?p> 聽到辭淵的回答,她笑了,眼淚一連串的順著臉龐落下,打在他手上:“不成了……不能連累你……辭淵哥哥,我真的好想一輩子和你在一起啊,可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