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峨眉初吻
“公主殿下這是何必呢?”
那宮人見到阿暖如此的強勢,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勸了。他畢竟是跟在裕帝身邊很久了,當初若非裕帝迎娶了婁皇后,從而冷落了傅后,才致使最后傅后郁郁寡歡、抱憾而終。阿暖這才在婁皇后的額封后大典上離開皇宮,再也不關注朝中任何事情了。
在外人看來,他們這不過就是賭氣而已——
可是阿暖自己心里清楚,這不簡單的是賭氣。婁歸既然做了她母親母儀天下的位置,這后宮必定有她沒己。
況且傅皇后是怎么死的,誰都不清楚。
說是抱憾而終,阿暖才不會信。
“您跟陛下是父女,有什么話是不能好好談談的呢。”
任何人都來勸她,說不過是一時之氣,都七年這么久了,也該回家了。可是那個家,她從未感覺過溫暖,還有另一個女人奪走了她唯一的母親,她又如何甘心呢?
“阿珞,別在賭氣了?!?p> 墻角慢慢轉(zhuǎn)出一襲淡紫色身影。
光亮華麗的貢品柔緞,不僅僅是在陽光下折射出淡淡光輝那樣好看,穿在身上亦是舒適飄逸,形態(tài)優(yōu)美極了。
那人高高綰著冠發(fā),長若流水的發(fā)絲服帖順在背后,微仰著頭,背抵在黝黑的墻壁間,微微一笑——不分性別的美麗,如此驚心動魄的魅惑。
不怒而威的氣勢,俊秀非凡,風迎于袖,纖細白皙的手執(zhí)一把扇,嘴角輕鉤,美目似水,未語先含三分笑,說風流亦可,說輕佻也行。
是素和清梵,她的四哥哥。
清梵進門之后,替阿暖接了那宮人手中的旨,便讓那人回去了。那宮人像是看見救星一般的謝過四殿下,便福身回了宮里。
只是阿暖不明白,為什么她哥哥還要替她接了這道旨意。
她哥哥是最了解她的,這個時候,就算是國宴,她也不可會回去。
“哥哥還真是心軟啊?!钡窃谶@個時候已經(jīng)不能是心軟的問題了?;适易谧宓娜耸遣豢扇鄙俚?,她生為皇家人,就算是死了,也是皇家的鬼。
“現(xiàn)在不是你賭氣的時候,二哥回來,舉行國宴,那時候梁渝的使者也會在,皇室中人若是少了一個,外人又該如何說辭?”
“外人怎么說,與我何干?”
她既然當初選擇離開王宮,就不怕外人的言語。
這個時候,她若是進了王宮,那就是自投羅網(wǎng)。就怕是有命進去,再也沒命出來,以墟閣血祭迫在眉睫,早就有傳言說后位會是女帝,她本就是正嫡。若真的是她,恐怕都會成為人人口中爭奪的棋子了。
而且以墟閣的傳言出來之后,她的生活一直都不清凈,太多的人命都搭在這個上面了,她不想再多賠上更多的人命了。
她可能是在怕——
“皇室本就是嫡庶先,長幼后。你是正嫡子嗣,少了一個,皇族臉面何在?”
“皇族臉面?哥哥現(xiàn)在是在跟我談臉面嗎?”
若皇室還有臉面在,又怎么可能為了穩(wěn)固地位而去娶敦煌的公主、又為什么會收留一個亂黨余孽的孩子,還賜位長公主、又因為害怕打仗而將自己的子嗣送往遠國為質(zhì)子。
現(xiàn)在若是還說臉面,恐怕是太可笑了罷。
“梁渝來,究竟是為了什么,哥哥不會不知道。”
二皇子回朝,梁渝有派使者前來,這樣的用心裕帝不能不知道。想要穩(wěn)固他的皇位,想和平解決各國之間的事情,恐怕就只有犧牲的他的兒女了。這個時候不是嫁就是娶,無非就是和親才能解決的事情,讓她回去,太刻意了吧。
“阿珞!”
“哥哥回去吧,這旨我是不會接的,就算你接了我也不會回去。我說過很多次了,大胤早就沒有我這個公主了。若是覺得我委身公主府,我也可以離開?!?p> 阿暖言辭尖利,她本來就在跟辭淵賭氣,加上皇宮宮人又來宣旨,更是生氣了。她從來都沒有這般的狠心過,哪怕是對著她哥哥,他也沒有這樣言辭閃爍過。那句大逆不道的話,說什么若是覺得她委身公主府是還想著跟著皇室有關系,他也可以離開公主府。這個時候,她是巴不得一點關系都不要粘上。
這個時候硬逼也不是個辦法,等真的到那個時候了,或許阿暖還能顧忌皇族臉面回去呢。
不過她哥哥太小看她了,既然都離開七年了,我會因為一場國宴而回去的。
辭淵在外面聽了好久了,現(xiàn)在正是她氣頭上的時候,誰去勸都沒用。
但那些侍女不了解她,都覺得好好的公主為什么不當,偏偏要做個普通人。
真是奇奇怪怪!
但若是真的到了那個時候,阿暖必然還是無動于衷的。
已是初冬,墨樞寒意依舊,然而比起塞外的嚴酷卻已然好了不知多少。素和清霽滿身風塵,疾行千里日夜兼程,終于在第十九日上回到了墨樞,他的故土。暮色里,看到了熟悉的城市,他只覺得心里一松,便再也忍不住極度的疲憊。
第二日,連夜快馬加鞭的兩人已然抵達清波門。
墨樞剛下了一場雪,斷橋上尚積著一些,兩人來不及欣賞,便策馬一陣風似的踏雪沖過了長堤,在城東郊外的九曜山山腳翻身落馬。
熟門熟路,清霽帶著墨樞的使者,牽著駿馬來到了橋畔的驛站,梁渝的車隊還未來,使者是跟清霽提前到的墨樞王城。
來大胤的使者是梁渝的二皇子,楚祁玉。
清霽在梁渝的這七年,還是楚祁玉一直照顧,現(xiàn)在帶著他來墨樞好好觀管風景美色,也是不錯的。
回來了之后,清霽才終于知道,那只扼住他咽喉的命運之手原來從未曾松開過——是前緣注定。注定了他的空等奔波,注定了他的流離怨恨。
這么多年了,還是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
門外有浩大的風雪,從極遠的北方吹來,掠過墨樞這座水云疏柳的城市。
大雪里有白鳥逆風而上,腳上系著的一方布巾在風雪里獵獵飛揚。
一聲呼哨,半空中飛著的雪鷂一個轉(zhuǎn)折,輕輕落到了錦烈的肩上,轉(zhuǎn)動著黑豆一樣的眼珠子望著她。她騰出一只手來,用炭條寫下了幾行字,然后將布巾系在了雪鷂的腳上,然后拍了拍它的翅膀,指了指北方盡頭的天空:“去吧?!?p> 雪鷂仿佛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咕嚕了一聲振翅飛起,消失在茫茫的風雪里。
那一塊布巾在風雪里獵獵飛舞,上面的幾行字卻隱隱透出暖意來:
“梁渝已進入境內(nèi)?!?p> 阿暖的哥哥,將不日回歸,她究竟要不要回去呢?
正看著阿暖在長清亭發(fā)呆的時候,辭淵拿著一樣東西不緊不慢的就出現(xiàn)在了阿暖的面前。
今日他的扮相倒是不一般啊!
他的皮膚很白,就像絕大部分的文人過客一樣,但因為皮膚白,俊美的五官看起來便份外鮮明,尤其是雙唇,幾乎像涂了胭脂般紅潤。但他相貌雖然美,卻絲毫沒有女氣,尤其是那雙眼睛,看起來既聰明又驕傲。
白衣黑發(fā),衣和發(fā)都飄飄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飄拂,襯著懸在半空中的身影,直似神明降世。他的肌膚上隱隱有光澤流動,眼睛里閃動著一千種琉璃的光芒。
阿暖瞪著圓滾滾的眼睛看著他,就像是小時候第一次看他的那種眼神一樣。
辭淵是真的生的好看,相貌俊美,但卻沒有女氣,超越了世俗的美態(tài),也難怪阿暖會因為這張臉沉淪了那么久。
但是一想到上次鏡屏山的事情,阿暖的氣又上來了。
其實早就沒有那么生氣了,只是每次看到辭淵的時候都要時時刻刻提醒他,那日鏡屏山他是真的生氣了。
——真的像是小孩子脾氣。
哄哄就好了。
辭淵未說話,看著阿暖傲嬌的撇過臉,眼中微微有著哄孩子額神情,臉上莫名有了笑意。輕笑過后,便將手中的短劍放到桌上。
“這個送給你?!?p> 阿暖忽的轉(zhuǎn)頭看向了桌上的短劍,好像就是特意為她打造的一樣,大小長短適中,跟袖中劍很是相似。
劍上有七采珠、九華玉以為飾,刃上常若霜雪,光采射人。如鏡般的劍身冷氣森森映出一張驚白了的臉,刃口上高高的燒刃中間凝結(jié)著一點寒光仿佛不停的流動,更增加了鋒利的涼意。
是把好劍!
“這劍叫峨眉刺,是特意為你打造的?!?p> 阿暖傲嬌的臉上忽然蹦不住,輕微的笑了起來,拔出那把劍之后,趁著辭淵不注意便徐徐的刺了過去。
同時閃出腕中的劍光霹靂一般疾飛向?qū)Ψ剿诘娘L中,只聽得那破碎一樣的寒光閃過他們的面前,其中阿暖一轉(zhuǎn)手臂,那劍竟然在她的指間旋轉(zhuǎn)起來,攪動了那彌散在天空里的聲音墜落下來,幾乎把辭淵的手攪進去。而那名辭淵則松開手,用真氣一震劍端,化解了她的攻擊。
看來當初辭淵教的還是不錯的!
逼人的劍氣,摧得枝頭的紅葉都飄飄落下。阿暖雙臂一振,已掠過了劍氣飛虹,隨著紅葉飄落。辭淵長嘯不絕,凌空倒翻,一劍長虹突然化做了無數(shù)光影,向阿暖當頭灑了下來。
這一件的威力,阿暖怕是接不住。
長劍落在她的峨眉刺上,強大的劍氣阿暖忽的接不住,便朝后到了過去,后面是石墩,辭淵見阿暖要撞上去了,瞬間將她抱住。
因為是亭子,亭內(nèi)和外面的花園還是有點高度,竟然腳滑一起摔倒了花園里。
為了不讓阿暖摔著,辭淵墊著阿暖的身體自己先摔到石墩旁邊,但是因為慣性又滾了幾下。
這兩個人竟然!
親上了——
阿暖看著正附身在自己身上的辭淵,心中有那么一絲歡喜,但是更多的是害羞吧。臉上頓時紅紅的,但是兩個人像是愣在那里一樣,停止著動作,沒有起身,沒有動靜。
她盯著辭淵的眼睛,那雙徐徐有神的眼睛是真的好看,辭淵的臉也好看,若真的正經(jīng)好好打扮起來,真的是個絕世美男子了。
“你...你......你還不起來嗎?”
阿暖還遲遲的盯著他的眼睛看,但是身體很誠實,這個姿勢的確讓她很不舒服,就算她對辭淵有感情,但是這樣快就親上了,的確是當她有點害羞。
辭淵意識到了,猛然的起身,坐在了一旁,看著阿暖緩緩起來,自己想去扶她又忽然停滯了動作。在一旁也像是個第一次遇到這種事的孩子,張皇不知所措。
宮侍們緩緩上前來扶起了阿暖,看著這兩個人也不敢多說什么,她又重新拿回那把峨眉刺收在袖中,面對著剛剛拍完灰塵的辭淵。
“這把劍我就收下了,但我沒說我原諒你了?!?p> 阿暖知道辭淵是來賠禮道歉的,上次鏡屏山的事情原來她還記在心里。但是就簡簡單單拿著一把量身打造的神兵來送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哄得好的。
其實不是辭淵是榆木腦袋,只是看他想不想了。
如果他真的想要對她好,用什么樣的方法其實他都會的。
笑笑過后離開了長清亭,好像是有人傳的雪鷂到了,她要去接消息了。有的時候也不能太胡鬧了,鬧了過后也該好好收收心了。
接了宮侍們送過來的雪鷂,阿暖拿出系在腿上的紙,再搖手將它放飛。緩緩展開紙條,上面寫著的是“湛碧樓一會”。
湛碧樓?
這恐怕不是錦烈送來的雪鷂吧。
但是阿暖也沒有察覺,畢竟雪鷂信鴿這樣的動物,有人刻意安插進來是很容易的事情,不過究竟是什么人約她在湛碧樓見面?
“湛碧樓?之前沒聽說過這個地方啊!”阿暖拿著紙條自言自語,湛碧樓這個地方她雖然知道在哪里,但是還沒怎么去過,為什么白霜閣的人會選擇在哪里見面呢?
“湛碧樓好像是城西最有名的酒樓,很多文人墨客都會在那里的?!?p> 聽了這樣的解釋,阿暖心中的疑慮倒是消了些。
她提著燈一直往前走,穿過了清風亭后園去往湖心。宮侍們安靜地跟在她身后,腳步輕得仿佛不存在。
在跳上馬車前,阿暖回頭吩咐,唇角掠過一絲笑意。侍女們還沒來的及答應,馬車夫已然掠上了馬車,低喝一聲,長鞭一擊,摧動了馬車向前疾馳。
瞬間碾過了風塵白雪——
千里之外,一羽白鳥正飛過梁渝車隊的上空,在墨樞的風雪里奮力拍打著雙翅,一路向北。
風大,雪大。
那一方布巾迎風獵獵飛揚,仿佛宿命灰色的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