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逆流而上的船終于在過了橋頭之后寂靜下來，那惱人的噪音也因此隨之而去，平靜又降臨于此，只不過老謝已經(jīng)無心再和我交談了。
從村口到大河的路很長，雖然我們只是去離大河很近的那塊田地，但依然要走很長的一段路，長的就像這條污穢的鄉(xiāng)村小道，老謝已經(jīng)加快步伐去追趕那群小鬼了，我也只好無奈的跟上。真不知道是他在追逐我們，還是我們在追逐他……
筆直的小道上，我們已經(jīng)走了一半，目的地已經(jīng)近在咫尺了，遠(yuǎn)眺就是那條遠(yuǎn)在天邊的國道，那是村子里的唯一一個出口，也是我們每個人都希望去的地方，但現(xiàn)在它卻被黑色的迷霧所籠罩，茂密的樹林所遮擋，以至于我們根本無法看清，或許是我們還小的緣故吧，等長大了就能看清了吧，就能從那出去了吧，就和那些人一樣再也不會回來了吧，我是這么想的。
不過現(xiàn)在那可不是我們的關(guān)注點(diǎn)，近在咫尺的那些蓮田才是本次的主角，不！應(yīng)該是那些潛藏在角落的小龍蝦才是。
“準(zhǔn)備下去了！”老謝向著落后了一大截的我招呼到，那群小鬼早已躍躍欲試了，那高高的小道下面正是那一大片的蓮田，而那些百年的大樹則點(diǎn)綴其間，一人多高的荷葉組成小龍蝦夢寐以求的住所，更不要提那從高處流下的甘甜泉水了，恐怕就算是大河里的小龍蝦也會順著小溪被勾過來，我們就站在小道與田畛的接口，但突然一位不速之客叫住了我們。
“你們在干嗎！”一位戴著破舊草帽的老人突然呵斥住了我們，大老遠(yuǎn)就能聽見他那嘹亮的聲音，更別提這么近的距離了，只見他呵斥住我們后立馬跑了過來，破舊鞋底因突然的奔跑而發(fā)出異樣的聲音，連手上的扁擔(dān)和柴刀都因礙事而扔在了一邊。
老謝見狀立馬擺了擺手，示意我們等一等，那個老人很快就跑到了大家的面前，還沒等他開口，老謝便說到：“慢點(diǎn)??！亮爺爺?！?p> 沒錯來者就是亮亮的爺爺，這一句話讓本是滿臉兇相的亮爺爺，不禁愣了一下，但轉(zhuǎn)瞬他的臉色就舒緩了下來。
“原來是你們這群小鬼??！”亮爺爺看了看我們當(dāng)中的亮亮后，不禁打趣到。
“請問您有什么急事嗎？”做為孩子頭，老謝還是一如既往的沉穩(wěn)，輕輕問道。
“唉！不好意思哈……把你們看錯了，我還以為你們是前些天那些從城里來的搗蛋小鬼呢，所以我才這么急??！”亮爺爺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連臉都變紅了，顯得十分不好意思，他現(xiàn)在真想用那破舊的草帽遮住自己。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我們村離縣城比較近，所以很多縣城的人會來我們村里玩，但我們整個村的人都不歡迎他們來，因?yàn)樗麄兪且蝗簺]素質(zhì)的人，用我們這的一句土話來講：“九濘就是一群虎匪”（他們就是一群土匪的意思）。每逢枇杷成熟，楊梅成熟或者西瓜成熟的時候，他們就會一大批一大批的下來，打著來這里看風(fēng)景的旗子，專門跑到田里，果園里去偷這個，摘那個，不僅如此，有時候還會去故意破壞果樹，踩踏秧苗，可謂無惡不作，屢教不改，可因咱村委會軟弱無能，毫無做為，我們這些村民也只能忍氣吞聲，提高警惕，這不！那些人就說，咱村的那些干部，拿錢是好手，辦事就不會，我們對此也挺無可奈何的。
“沒事！沒事！您這么注意也是應(yīng)該的?！崩现x連忙說到，好給亮爺爺一個臺階下，不過他此時顯得憂心忡忡，他一直看著亮爺爺丟下扁擔(dān)柴刀的地方，諾有所思著。
一會兒，老謝便禮貌的問到：“爺爺！您最近身體有不舒服的地方嗎？”
“?。俊绷翣敔敱贿@突然一問嚇了一跳，就連我們這群小伙伴都不知道老謝究竟在干什么，氣氛頓時十分尷尬。
良久，亮爺爺打破了寂靜，緩緩說到：“哈哈……沒想到還是瞞不過你哈…只是最近稍微有點(diǎn)看不清了，沒事的。”我們默默聽著這句亮爺爺似乎講給我們，又似乎是講給自己的話語，然后松了一口氣。
“爺爺你怎么不告訴我呢！”亮亮似乎有些著急了，他和爺爺相依為命那么多年，爺爺從來就沒有瞞過他什么。
亮爺爺聽了，不禁爽朗的大笑到，看著小玲緩緩說到：“哈哈！唉……那當(dāng)然是怕你擔(dān)心了！所以才不想讓你知道啊，再說即使是兩個大老爺們也不一定要坦誠相見啊！也可以有自己的小秘密??！我有時候可真想過呢！如果你是一個女孩子……那該多好啊…………我也……不要……那么拼了命的活下去……只為了能讓你……少受點(diǎn)苦啊……”說到一半，亮爺爺?shù)穆曇艟洼p不可聞了，很快就被我們的笑聲掩蓋了過去，而我們之中就屬小玲笑得最歡。我們不禁大笑，爺爺還是那老樣子，還是那樣的幽默，這句話羞的亮亮面紅耳赤，連我都不禁大笑起來，可當(dāng)我望到老謝時，卻發(fā)現(xiàn)他在強(qiáng)咬雙齒！果然老謝就是這樣一個不茍言笑的人，即使是這樣的情況，他也要強(qiáng)忍笑意……
“那您一定要多保重身體啊！為了您…也為了亮亮，一定要去醫(yī)院看看，去村子的醫(yī)療站也行??！”老謝看了看大笑的我們，不經(jīng)嚴(yán)肅的對爺爺說到，我有點(diǎn)疑惑，老謝的語調(diào)似乎有些哽咽，難道是我聽錯了嗎？我是這么想的。
爺爺則一臉祥和的看著亮亮，然后緩緩說到：“哦！謝謝提醒，唉……人老了就這樣唄……我又還能有幾個年可以過呢？放心！如果有‘時間’的話，我一定會去看看的，不用擔(dān)心……”
“嗯……我明白了……對了爺爺，您這是準(zhǔn)備去干嘛呢？”老謝低下頭看了看，不禁又問到。
“哈哈！家里又快要沒有柴火了嗎，這不……我正準(zhǔn)備去那邊砍一點(diǎn)帶回去呢?！绷翣敔敳缓靡馑嫉男α诵?。
在我們村，雖然家家戶戶都有煤氣灶，但大部分的人都還是會去用土灶燒火，所以基本上家家戶戶都會去樹林那邊砍些柴火，這其中亮亮一家需要的柴火是最多的。用亮亮的話來講：爺爺說過不能輕易用煤氣灶燒飯，煤氣是很貴的，除非家里來了什么客人，或者有了什么好事，要不然不能輕易使用。這不，他們一家是全村灌煤氣次數(shù)最少的，這曾經(jīng)還使得小龍對此疑惑過一段時間呢！
亮亮一聽立馬就著急了：“你怎么也不告訴我??！我和你一起去吧?！?p> 亮爺爺笑了笑，擺手說到：“不用不用……再說了就算你去也幫不上什么忙啊，還是和老謝他們?nèi)ネ姘?。?p> “這……”亮亮顯得十分為難。
亮爺爺看了看他，突然靈機(jī)一動，說到：“對了！瞧我這記性哈，我差點(diǎn)把這回事忘了?！彼笳餍缘那昧饲米约旱念^，然后對亮亮說到：“家里的鹽早就沒了，前一個星期因?yàn)榇蹇诒环猓孕≠u部沒有去提貨，今早聽他們說準(zhǔn)備去縣城提貨，你能不能中午回去的時候幫我?guī)砂貋?？”他一邊說著，一邊從旁邊的口袋，拿出了那張早已準(zhǔn)備好的褶皺的很厲害的十元鈔票，然后小心翼翼的遞了過去。
亮亮一拿到鈔票，便把它小心的放進(jìn)了自己身上最深的口袋里，然后回答道：“保證完成任務(wù)！”
“哈哈！”眾人又是一笑，小亮不禁又低下了頭。
“唉，對了！村口被封是什么鬼?。俊蔽也唤闷娴膯柕?，由于我基本上就是個家里蹲，所以即使是這個村里發(fā)出的事，我也一概不知，更別提村口被封這樣的事了，不過我似乎說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啊。
“唉？什么？你不知道？”眾人包括亮爺爺在那，都像看著一只怪物一樣看著我，顯得十分不可思議。
“你不知道咱們村村口上周被封了嗎？”老謝走到我跟前，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我。
面對他的質(zhì)問，我的心十分發(fā)慌，弱弱的回了一句：“這……這也不能怪我??！我一直待在家里怎么可能知道?。 ?p> “暈……”老謝捂了捂頭，然后大聲說到：“你給我聽好了！上周村口旁邊的那座橋上發(fā)生了交通事故，好像挺嚴(yán)重的，然后因?yàn)樗丫鹊脑?，咱村的村口就被封鎖了?！?p> “對對對！好像是挺嚴(yán)重的哈，警察圍了好幾圈??！聽說還有人看到了拿著真家伙的軍人走了進(jìn)去，是挺嚴(yán)的哈，連兩位電視臺記者都沒有進(jìn)去，被攔在了外面?！绷翣敔斠惭a(bǔ)充到。
“是啊是啊！聽說那一天還有一個人到找村長呢！我家和村長是鄰居嗎！所以我就看到了！他們聊了挺久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村長露出那樣恭敬的表情呢！”連一直一言不發(fā)的小龍，也聊了進(jìn)來。（話說好像是我差點(diǎn)忘了還有這個人啊……）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我不禁點(diǎn)了點(diǎn)頭，原來是這樣一回事啊，我說嘛！…………等一下！我突然意識到有什么不妥。
“小龍你家是在咱村的中央的?！?p> “是??！”
“那你和村長是鄰居的?！?p> “對?。 ?p> “是個錘子！對個毛線！”我不禁對著小龍大罵：“這簡直就是糊弄人！咱村的村長明明住在村東邊的那棟低矮平房里！上一次咱村市里來檢查，村長就是在那招呼那些領(lǐng)導(dǎo)的！”
小龍一聽，哈哈大笑，就連眾人都忍不住發(fā)出了聲，只有我一人摸不著頭腦。
老謝搖了搖手，然后冷冷的說到：“咱村村長可是有兩棟房子的哦，一棟就是你說的那棟平房，另外一個就在咱村的中央，就是在小虎家旁邊的那棟三層洋樓。”
“哦！”這下終于真相大白了，這個欺騙了我好幾年的謊言，終于被揭穿了，這令我十分汗顏……羞死我了……
“對了！你們這是去玩水嗎？”亮爺爺看了看我們?nèi)缓箨P(guān)心的說到：“你們可要小心??！前幾天三個城里來的人在這里玩水溺死了，現(xiàn)在還沒找找尸體呢！那三個人就和你們一般大??！”
老謝立馬搖了搖頭，“爺爺您誤會了，我們不是去玩水，我們是準(zhǔn)備去抓龍蝦?！崩现x一邊說，一邊把桶子亮給爺爺看。
“哦！那太好了！你能不能分亮亮一些！”亮爺爺突然來了興趣，高興的說到：“最近村長不知道怎么搞的，在縣城開了一家夜宵店，好像挺缺小龍蝦的，我正好拿一些送給他！”
老謝點(diǎn)了點(diǎn)頭：“如果您要的話！就全給您吧，反正我們抓龍蝦也只是為了玩玩，話說您是有什么事要拜托村長嗎？”老謝一眼就看穿了亮爺爺。
“哦，其實(shí)就是為了建卡立檔和低保戶，聽說上面最近來了幾個指標(biāo)，我就想讓村長給我辦一下，可他一直說下一次下一次，這不都拖了一個月了……”爺爺說完后，不禁嘆了口氣。
“您沒有聽說嗎！建卡立檔和低保戶早就已經(jīng)定下來了！”老謝突然著急了。
“這，那指標(biāo)給了誰？”亮爺爺顯得十分驚愕，這可是他聞所未聞的事?。?p> 老謝一聽，不禁錘了錘了大腿，“還能給誰??！不就是那群親戚，和本村的那些‘年輕人’分了嗎！”那一刻老謝顯得十分惱火。
“這…這…唉……”做為老實(shí)人的亮爺爺，也只能無奈的嘆了口氣，要不是今天老謝告訴他，恐怕他還要被蒙在鼓里更久，他看著年幼的亮亮，深深感覺到自己這一把老骨頭的沒用。
就在氣氛十分冰冷的時候，突然亮亮爆出了一句：“你們說的建卡立檔和低保戶究竟是什么啊，為什么爺爺要因?yàn)檫@個難過啊！”此句一出，氣氛因此而更加寒冷、尷尬，不過這也不能怪他，他還是小學(xué)四年級啊，我們當(dāng)中最小的??！他又知道些什么……
“啊，建卡立檔和低保戶就是能讓你爺爺更輕松的東西哦！”正當(dāng)大家不知如何回答的時候，老謝這一機(jī)智的回答，可算是把場面圓了回來。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么我們一定會有的吧！”亮亮興奮說著，兩只小眼睛在不斷的閃爍著光芒，他似乎十分期待，只要能讓爺爺輕松一點(diǎn)，他恐怕就會欣喜若狂了。
“當(dāng)然了！難道還會有那么‘厚顏無恥’！的人會和你搶嗎？”老謝笑瞇瞇的回答著，我看得出他是在強(qiáng)忍淚水。
我們每一個人都知道小亮家的情況，他家應(yīng)該是我們村最當(dāng)之無愧的應(yīng)建卡立檔的，但有時候事實(shí)往往不盡人意，這個世界就是有那樣的人，就是有那樣的事。當(dāng)小龍聽到自家得了個低保戶時，羞愧?。∷械叫呃㈦y當(dāng)，他清楚自家的情況，這令他不由的對那些所謂大人，所謂年輕人產(chǎn)生深深厭惡！他和我們是一樣的，但即使如此我們這群小鬼又能做些什么呢？什么也做不了，這個地方已經(jīng)是無可救藥了。
“對不起，幫不到你……”老謝小聲的對亮爺爺說著，顯得非常難受。
“不不不！我該謝謝你?。 绷翣敔斱s忙回答著，“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也是一把老骨頭了，如果還不行……也就這樣吧……”
他看了看亮亮四周的我們，眼神透如出一種感激之情，然后撿起扁擔(dān)和柴刀，大聲說到：“去吧，孩子們！抱歉打擾了你們這么久！”他揮了揮手，顯得十分蒼老，然后緩緩的向那片樹林走去了。
“老謝……小亮就拜托你了……”他突然回過頭來，小聲對老謝說到，也不管老謝回不回答了，怎么理解，就那樣頭也不回的走了，在老謝的眼中，他是那樣的落魄，那樣的落寞，像極了一只瀕死的老牛。
但老謝并沒有回答他，那是他從出生到現(xiàn)在唯一一次沒有回答的問題，或許他害怕回答了，他看了看還在招手的亮亮，看了看還在招手的我們，他知道自己深知這個村子的一切，但他又能怎樣？他改變不了一切。
那一刻，老謝又在自言自語了，還是那句莫名其妙的話。
“我今年初二了，暑假之后就是初三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