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三十八節(jié)
陶寬回家后,飛快地拿到碗,走到飯甑邊上,看看飯甑里的飯,夠他吃的,就盛滿一碗,走到桌子靠墻的一面,坐下就吃。扒拉了幾口,斜眼看看爺爺和哥哥,看到他們都快吃飽了,只有陶寬媽,細(xì)嚼慢咽的。陶寬迅速把菜碗里的一塊臘肉,夾到自己碗里,然后,頭也不抬,也不去看爺爺和爹的臉色,顧自大嚼起來。陶寬家吃飯有守時的習(xí)慣,更有座位序次的習(xí)慣:靠廳堂的一面,叫上橫。在村里,不止是村里就是整個南方吧,都認(rèn)為最尊貴的位置。也不讀heng,而是近似于wan的讀音,去聲。那是爺爺坐的,有客人來,就讓給客人坐。但如果客人輩分還沒爺爺?shù)妮叿执?,客人也不敢瞎坐。還是會謙讓給爺爺自己坐,爺爺也理當(dāng)不讓,自然就坐了。在農(nóng)村還有一項:那就是客人的長輩過世了,三年內(nèi),也不敢做。陶寬就看過一次:那是一次酒席,禮應(yīng)客人坐,但客人很懂禮,酒席的主持人,邀請客人上去坐,客人也明說了,不便!但主持人感覺還是過意不去,又說現(xiàn)在是新時代,不比循規(guī)蹈矩,但那客人還是被主持人拉到上橫去,客人到了上橫邊上,大家都以為客人要坐上去,卻見客人對著上橫的空位,深深鞠了一躬,便推第二尊貴的人坐上去了。那影像很深地刻在了陶寬的腦海里,到他參加工作還記得那個客人的那一深鞠躬。這當(dāng)然是后話了!上橫二個位置,也還分出左邊位置的較右邊的位置更尊貴。這也許是中國人所說的禮吧。小戶人家,只有一個廳堂,而且不甚寬敞,大戶人家就不同了。廳堂很大,開著很多門,主人家宴請的人又不止一個,吃完一桌,換另外一桌吃,得換著開門,那就要對著大門的位置尊貴了。那是陶寬長大了到外面旅游看到的。才知道:貧窮限制了想象。而靠大門的位置,則次于面對大門的位置。一般就是陶寬爹坐的,陶寬和陶磊也不瞎搶。只要陶寬爺爺和陶寬爹不在家,陶寬媽也經(jīng)常坐。上橫的右邊的位置就比較隨便了,右邊挨著上橫的座位一般是陪客坐的,便于端菜,也便于出去拿東西,偶有客人丟了筷子的,還有菜湯潑桌上的,客人要不要添飯,都有陪客人去做,能說會道,機(jī)靈的,按農(nóng)村人來說,都是外面見過世面的,掌握著整個宴席的熱度和進(jìn)度,不能太冷場,也不能過分。而陶寬最喜歡坐末座,能靠墻,安全。最大不便,就是要出來盛飯,但在家里大都是陶寬最后上來吃飯的,要么被陶寬媽喊回來的,要么就是陶寬自己玩忘了吃飯。總之,陶寬是家里最晚來吃飯的,但陶寬有一樣是家里人所熟知的:吃飯的速度。和陶寬吃飯的速度相比的是陶寬媽,陶寬媽吃飯很慢。農(nóng)村人從一個人的吃飯的快慢看出一個人的福分。這當(dāng)然是迷信了,但從側(cè)面也說明了另外的道理。農(nóng)村人常說:男人吃飯如虎,女人吃飯如訴?;⒕筒挥媒忉屃耍於鴥疵?。意思是:作為男人,吃飯很兇猛,如猛虎撲食,這樣的男人才有氣勢,速度快,福氣好。按現(xiàn)在來說:是不科學(xué)的,首先是速度,太快了,飯菜的溫度很高,容易燙傷食道,長時間可能就是食道癌的演變過程了。再次就是食物沒有經(jīng)過很好的粉碎,磨傷食道和胃,對消化不好。等陶寬成家了,有次:家里做糖醋排骨,陶寬和老婆在吃飯,陶寬一猛吃,她老婆就教訓(xùn)陶寬:不能吃得太快,陶寬只好慢下來,稍不留神,陶寬又吃快了,陶寬老婆又呵斥陶寬,說了叫你慢點哦。如此這般,等陶寬老婆吃飽了,陶寬還有半碗飯,心情郁悶,到底是吃快好還是吃慢好。等陶寬老婆來收碗,陶寬也不想吃了,飯也很冷了。陶寬老婆就表揚陶寬,今天吃得好,細(xì)嚼慢咽,有助于消化,以后都要這樣。最關(guān)鍵的還是陶寬老婆自己說漏了嘴:今天好,那糖醋排骨,我吃了五塊,要擱平時,等我吃到二塊糖醋排骨時,骨頭都沒了。陶寬恍然大悟,還是老婆的套路深。陶寬媽也一樣,所謂:女人吃飯如訴。這里的訴是哭訴的訴,而不是告訴的訴。訴也是客家人的一種對先人的悼念,輕而細(xì)聲,娓娓道來。語調(diào)抑揚頓挫,極富有表演成分。一般是女人對死去男人的哭訴:生命的終結(jié),感情的追思,想想女人自己再也沒有男人的庇護(hù),哪怕是最簡單的挑水都難以勝任,加上女人的悲傷心情,讓人潸然淚下。也有媳婦對婆婆的哭訴,和對男人的哭訴,極具有對比和表演。一則:媳婦熬成婆婆了,家里財權(quán)的更迭;二則:少了婆婆的限制,自己的生活可謂是“我的底盤我做主”。旁邊人也更為觀賞,也有實實在在對婆婆好的,那也是少之又少。陶寬媽吃飯也如訴,吃的極慢。雖然陶寬媽是最后一個吃飯的,吃的都是男人剩下的菜。不要說現(xiàn)在,就是八九十年代,農(nóng)村也還是這樣:家里有客了,那更不用說,就擱平時,做飯的女人不能同男人一起坐桌上吃飯,要么坐廚房里吃,要么就是等客人吃飽了,才到桌上夾點殘羹剩菜,或都是倒點湯,和著剩飯,塞進(jìn)胃里。陶寬媽不一樣,她家的家境殷實,吃的東西寬裕,菜就更不必說了,菜地里有陶寬爺爺?shù)囊话押檬?,菜地里從不斷家里要吃的菜,也?yīng)時而食,陶寬爹又在別人家做手藝,很少家里吃,況且還有村里幫忙打理的菜地。菜燒好了,陶寬媽就給自己留些,從不摳門,好吃的菜,留得更多,桌上有人喝酒的,隨時都得去添菜,到陶寬家吃過飯的人都說陶寬媽會做人,讓人盡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