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海穆朱批完,又在府里食了午膳,便帶著十余個侍衛(wèi)并兩個太醫(yī)往云藏寺趕去。
鄧雙原本隨方興艾先出了王府,見階下停了兩駕馬車,就心動想商議換乘馬車過去,還沒等開口就聽見備馬的一位侍衛(wèi)朝方興艾稟告,才知一輛是替花甲之年的老太醫(yī)柳枝重備的,免得騎馬力不足,另一輛載的全是出行備用品,每次王子出行內(nèi)臣都會備足了衣食以防萬一。
好罷,一輛沒資格坐,一輛沒地兒坐,希望是落空了,鄧雙便灰溜溜地跟在方興艾步子后面朝隊伍前頭的一匹烏騅馬走去。
其實方興艾愿意攜上鄧雙,是幸事,該謝天謝地,可為何鄧雙竟還不知好歹?原來,那日方興艾從冷泉巷接鄧雙趕往大理寺時候,也是帶她乘的馬,這從未騎馬的孬人跟騎術(shù)超然了得的將才共乘一匹馬,苦的自然是那個孬人。
馬疾如風(fēng),搞得馬背上氣弱的人眩暈想吐。
“罷了罷了,若是想吐了我就生生再給咽回去?!编囯p心里沒底氣地盤算著,不過身體反應(yīng)又怎是她想抑制就能抑制的。
當(dāng)然還有一個不便說也恥于說的緣由,那便是男女授受不親,這倆人坐在馬背上自然就要后背貼著前胸的,方興艾不明所以自然能坦坦蕩蕩地相處,可鄧雙心這心境如明難以自若吶。
“算了算了,我就當(dāng)方長史是兄長,是有武力的寶哥罷?!编囯p安慰著自己。
方興艾率先踩鐙上了馬,精神抖擻。隨后,鄧雙也開始準(zhǔn)備上馬,先是拿出一手按在鞍上,另一手握著馬鐙,使出全勁兒要跨上去,這動作簡直笨拙滑稽,方興艾不忍直視,徑直伸手搭在鄧雙肩上借著力一把帶起鄧雙坐好。
鄧雙赧然,直著身子微微躬了身子,感激道:“小人謝過方長史?!?p> 這邊一行人都上馬蓄勢待發(fā)等著海穆出現(xiàn)。怎料,海穆剛跨出府門,就瞧見領(lǐng)頭的那匹烏騅馬上齊端端地坐著倆人,頓生別扭,于是招呼起來:“本王好像在落了父皇賞的那只老參,方興艾你去千秋殿替本王去尋來?!?p> 方興艾領(lǐng)旨正要下馬,卻聽見站在王爺身旁送行的孫德水說:“方長史且慢,還是奴才去尋吧。”
怎料這話一出,功沒討到,竟惹得海穆發(fā)起了怒,森森然地反問道:“本王叫你這個奴才了嗎?”
孫德水聽了后背頓時冷汗直冒,“唰”得跪在地下,連連磕頭請罪:“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請王爺息怒?!?p> 方興艾不猶豫三下五除二下了馬又折返進(jìn)了王府。
海穆沒讓孫德水謝罪,而是獨自一人走下臺階,鄧雙學(xué)著其他侍衛(wèi)騎在馬上給海穆請了安,怎料海穆卻徑直來到烏騅馬前看了一番,突然踩著馬鐙跨上馬背,拽過韁繩正好將鄧雙團團圍在了懷里,這舉動嚇得鄧雙背桿子打得筆直筆直的,呼吸也變快許多。
海穆轉(zhuǎn)過頭對階上仍在磕頭的孫德水說道:“本王的雪御馬略顯疲倦,孫德水你將牽它回去好生養(yǎng)著。待會方興艾出來你叫他重新找匹快馬追趕本王行程?!?p> 說完抽鞭驅(qū)馬疾馳,孫德水便叩拜起來打算回府,背后卻又隱約傳來一句:“還有那顆老參,本王先前交給了皇兄?!?p> “奴才領(lǐng)旨?!?p> -----
烏騅馬上鄧雙如坐針氈,倒不是胃不舒服想吐了,而是因身后正在策馬的是淮王海穆,二人身份的懸殊著實讓她緊張難安。
似乎想起了什么,鄧雙小聲地說了話:“王爺,小人有罪,小人不會騎馬亦不會乘馬,或許一會兒還會眩暈嘔吐,小人怕屆時糟了王爺?shù)男那?.....”
鄧雙原本想說讓海穆放自己下馬,這樣她好去等方興艾,卻又想若真的這樣說了,定讓海穆惱怒,或許還要牽連方興艾,便又把這話吞了回去。
怎料,身后的人聽了,甚為大度地回道:“無妨,只要你安安靜靜坐在馬上,本王不會嫌你,何況本王騎術(shù)勝過方興艾,你想吐恐怕都不容易!”
“是么?小人信王爺騎術(shù),可不信自己的胃。”鄧雙仍小聲嘀咕著。
海穆看著眼前的腦袋瓜,背對著懷里的人,嘴角微微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手里拽著韁繩信心十足道:“你若是拜了本王為師,以后只會是你讓馬兒跑到吐,自個兒穩(wěn)如磐石?!?p> “這.....唔......是!”鄧雙含糊其辭。
約莫過了半柱香,方興艾終于是快馬加鞭趕了上來,待跑到與烏騅馬并駕時,瞧見鄧雙傻愣愣地端直著身板兒,好意提醒了一句:“氣足則弛,氣乏便松。”
這話一出,烏騅馬上二人神色各異,海穆先開了口:“本王猜你要這樣挺著背到云藏寺才會松軟下來?!?p> 鄧雙連忙轉(zhuǎn)身偏頭來解釋:“小人自小未摸過馬,更別說騎馬,今日出了洋相,望王爺海涵。”
許是動作幅度激烈了些,從鄧雙發(fā)絲處竟有一股雪松香飄出,若有若無,似清似薄,正入海穆鼻腔,一下便叫人醉倒里面。
身后人聞而未答,鄧雙以為真惹怒了海穆,也不敢再問,又輕輕將身子轉(zhuǎn)了回去,背依然挺得好直,心里卻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不自覺還計起數(shù)來“一、二、三......十五、十六”,正要數(shù)到十七,就聽見海穆回了話:“嗯,若是真坐累了你可以軟下背來,稍作放松,松弛有度才能在馬背上坐得久。”
鄧雙當(dāng)真小心翼翼軟下背來,“真是舒服”心里不覺地感嘆著,逐漸丟了防備,軟糯地縮在了海穆懷里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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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牌已至,天暗氣冷,原本再趕半時辰的路程便可抵達(dá)云藏寺,卻突遇瓢潑大雨,山路已有沖毀之跡,塊石滾落攔了去處,車馬無奈停頓,好在馬車?yán)飩淞宋镔Y可安營,一行人便尋了一處巖洞宿歇,打算明日再趕路。
傍晚雨勢不減,篝火中柴草也在噼啪作響。吵得淺眠的人無法安穩(wěn),鄧雙睜開眼看見海穆獨自一人立在洞前,心想:“王爺也被雨聲吵醒了?還是根本未曾入睡?”重新攏了攏被子蜷在氈墊上,鄧雙看著火堆不由地就想起了阿爹。
那時候在封通縣治,也是一個雨夜。屋前房檐掛著雨滴,待攢到小指甲蓋大小就會破裂,形成珠簾,清涼美麗,就連在房梁上的蜘蛛網(wǎng)都沾上了雨珠,晶瑩剔透。
怕著涼被趕上床的雙興卻不時興奮地問著鄧父,屋后的溝渠積水多深了,有沒有沒過了小腿。在一個孩童心里,只要河道漲水了,就能撒網(wǎng)捕魚,就有魚湯魚肉吃。
鄧父也總是在小孩叨叨絮絮的懇請中,耐心地反反復(fù)復(fù)推窗查看,而后詳實地給裹在被子里小孩說著尺寸:“才及腳踝”、“水里沖下來好多樹葉”、“這雨勢更猛了吶”、“快了,還差一指頭深”......
雙眼帶光的小兒,聽見滿意的話語后,便要憧憬著明日的菜肴,“阿爹,明日我們捕到小黃魚,一定要烤來吃。”
一想到過往,鄧雙總是止不住流淚,怕吵到旁人,鄧雙不敢哭出來亦不敢再想阿爹,從被子里抽出一只手擦拭著眼角的水跡后又抬眼看向洞口,而洞口立的人再看別處,這個清冷的夜晚,大家各懷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