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愛武,有練武的底子,更是有那么一個癡根子,不管家里人再如何反對,這個念頭從未有過絲毫動搖。
也為了這,父親三五日間總有那么一頓打。小時便聽不得勸,大了更是沒說頭了,
待到十五歲上下,又莫名其妙對各樣兵器上了心,聽聞前朝與今上對戰(zhàn)時,有不少名兵利器散落在各處,他便鐵了心,拋家棄業(yè)的在全國各地流浪,為的只收收集這些東西。
要說起來,這也只是個愛好,若是尋常人家,也不過就是公子不成器,偏好異常。
可宋家到底不是尋常人。
雖已分家,可說難聽些,這家族祖上出的可是亂臣賊子,今上不計較,不將他們趕盡殺絕,那是因為他仁慈。
就像如今的皇帝,取了前朝外族的女子做了皇后,那是為了安撫人心,絕不是旁人可以隨心所欲胡來的理由。
而宋盟,顯然是隨心所欲的過了頭。
尚不足十八,手上就占了不止一條人命官司。
宋家仗著家財尚厚,偶有那么一兩回,還能保著他,次數多了,也就無能為力了。
宋盟性子雖野,卻也不至于莽撞到草菅人命,只不過從前被管束的太厲害,出了門反而變本加厲的交了些狐朋狗友。
年輕嘛,總是沖動,哪里受得了旁人的挑撥。
兵器的誘惑,朋友的意氣,周遭的認同,這些在旁人看來不算什么的東西,到了宋盟眼里卻是舉重若輕。
若非如此,他一個幾代單傳的苗子,無論如何都不會被人從族譜上逐出去。
斷了的手臂是接不回去了,元夕給他草草的做了包扎后,獨自到一旁生悶氣。
言書也不去管他,只是略有些可惜的看了看宋盟:“為了一把劍,弄成這樣,值得嗎?”
說實話,他并不能了解宋盟這樣的人,為了一些不足為道的外物,家族不要了,性命也不要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著,還自以為有原則。
值得嗎?這三個字像是魔咒一般一點一點一字一字的撞進宋盟的心里。
說來也是好笑,自己費盡心機,豁出一切追求的東西,落在別人眼里不過不值得三個字罷了。
事到如今,自己剩下了半條命,又被人捏著把柄。
當年父親被迫無奈,失望已極后把自己趕出了家族,為的就是保全余下的那些人,不被自己的狂妄任性連累。
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連帶著自己都活的不人不鬼。
確實不值得。
宋盟道:“我這輩子,活到了今天,好事沒做過,壞事卻干的不少。既被除了族譜,生前身后事自然也與宋家無關。你要打要殺,都隨你。旁的,就不必多提了?!?p> 這句話,他今天說了好幾次,心灰意冷的模樣,倒不似作偽。
言書不明白:“你離了家,做了殺手,為了自己的喜好,自然會有草菅人命的時候。但說起來,也實在算不得罪大惡極。怎么?竟沒有半點活著的欲望了?”
雖是敷了止血止疼的藥,但宋盟還是痛的面容扭曲。
聽得言書發(fā)問,微微一怔,心內也是觸動:“是啊,我怎么就不想活了呢?!?p> 他看了看殘臂,苦笑道:“或許是因為,再沒什么活著的理由了吧。”
言書輕嘆,將“冥鏡”塞進了他動彈不得的右手:“你既要殺我,那么付出點代價也是理所應當的。如今,你左手廢了,我們也算扯平。只是你右手卻還在,心心念念的劍也握在了手里,難道,你追求半生只為了那么一瞬嗎?”
“一心一意想要什么東西,算不上什么壞事兒,只是,該為你的追求付出籌碼的不能是旁人,只能是你自己。如今,你既已經出了價格,這冥鏡便歸你所有了?!?p> 宋盟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仿佛在認真分辯他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言書道:“你放心,我也不是借花獻佛,拿別人的東西來慷自己的慨。這劍本就是歸七寶閣所有。前些年收拾的時候不知遺落去了何處,典當的票據尚在。我不知道是誰給了你,哦,當然,這是客套話,是誰給你的我心里有數。但要說起來,我才算是真正的主人?!?p> 說罷他還真取了一張典當的票據出來,在宋盟面前晃了晃后塞進了他的衣襟里頭:“喏,你且拿著。左右你已經廢了一只手,往后若還是想干殺手的營生,那么就不怕死的繼續(xù)。若是不想干了,想浪子回頭了,那么就來找我。我?guī)慊丶摇!?p> “回家?”宋盟像是被蠱惑了一般,喃喃的重復道:“你要帶我回家?”
言書笑道:“你別誤會,我可不是帶你回我家。畢竟你今日是來殺我的對吧,放你在身邊我也不安心吶。我才說了吧,我們父輩有交情,我也樂意賣這個人情。說到底,你爹把你趕出來不過是你不聽話,你若是愿意聽話了,回去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兒嘛。”
“今兒晚了,你這傷確實也很重,我就不多說了,你先養(yǎng)著,等好些了,再做決定吧。”
說罷,竟真的不愿意再多理他一句,拽著一臉不開心的元夕牽了馬,自顧自的回城去了。
獨留下宋盟一人,看著他們留下的藥瓶怔怔出神。
他是有時間發(fā)呆了,言書的耳朵卻清凈不得,元夕本就話多,此刻心懷不滿,自然話更多。
“言玉璃,我看你是瘋了吧。以德報怨玩的很溜啊。但你該知道吧,這句話原本說的可不是這意思啊。我記得你們的先圣是這樣說的,以德報怨,以何報德是吧?”
言書瞧他:“我可是半點油皮沒破,你卻砍了人家一條手臂。還在這里跟我扯什么德啊怨啊的。難不成,要殺了他,再搶了他的劍,才算正確?”
元夕揚了揚手里的碎片,怒道:“這怎么能是搶呢!他先打斷我的飛刀的,你知道那是多嚴重的事兒嗎?你知道我那飛刀有多不容易得嗎?他把劍賠我本就是應該的!”
說到底,還是氣言書拿著他的戰(zhàn)利品當了人情,不經過他同意就隨隨便便送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