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疑病性焦慮
過了兩天，何警長給吳醫(yī)生打來電話，告訴他一個確鑿的消息：經(jīng)過法醫(yī)和刑偵檢驗，被害人的頭、體分離原因確實如他所言。
當時法醫(yī)看到切割面，只想到利刃分尸，而沒有聯(lián)想到在長江這個特殊的環(huán)境下，輪船上的那個玩意竟有如此的威力，這一次算是開了眼界，這是本市刑偵史上的第一次相關案件。
何警長自己也是學法醫(yī)的，他感謝吳醫(yī)生這次的提醒，否則，他們還要苦思冥想，在方姓男子作案拋尸后，是否還有第二個嫌疑人第二次作案，侮辱尸體，或者其它動機？把案件搞得越來越復雜，導致遲遲不能結案?，F(xiàn)在好了，所有的證據(jù)都已經(jīng)形成一個完整的鏈條。
吳醫(yī)生聽了這些話，內(nèi)心也感到愉悅，并隨之放松。
他也很奇怪，為什么有這樣的感覺。難道僅僅因為一起案件被破了？
隨之他想起，因為方姓男子的坦白，加之現(xiàn)在證明了分尸的原因，那么就徹底洗清了S的嫌疑了。
S因為一夜的隨意，不但自己遭受看押之災，而我這個心理醫(yī)生也遭受驚嚇。對他來說，算是咎由自取，可算是無妄之災。
不過，好在一切都已結束了。
他隨之把這個消息打電話告訴胡愈，胡愈聽了之后，并未有特別的情緒起伏，他好像只是自己順手做了一件事情，即使算是幫了警察一個忙，那也只是順便的無心之舉。
吳醫(yī)生隨之問起胡愈他的情況怎么樣。
胡愈說，最近那個女的沒有再與他聯(lián)系，他的丈夫也沒有聯(lián)系再談什么交易，當然也沒有再發(fā)現(xiàn)跟蹤者，他們都像一陣風一樣，隨之消失，生活重歸風平浪靜，他照常在咨詢......但內(nèi)心還是有隱隱的不安，總覺得平靜的水面下隱藏著一股暗流，擔心莫不是風暴前暫時的寧靜。
S如約前來進行咨詢，還像往常一樣，S開始了話題。
“今天早晨，當我刷牙的時候，看著牙膏泡沫中的血跡，我不禁擔心起身體來，疑惑是牙齒的問題，還是內(nèi)臟不好，據(jù)說肝臟不好也會牙齦出血?！?p> “你肝臟有問題嗎？”
“檢查沒有大問題，有輕度脂肪肝，但是，這個出血讓我擔心，會不會脂肪肝嚴重，進而導致肝硬化，或者還有其他內(nèi)臟疾病......”
吳醫(yī)生聽到這里，感覺S觸及一個疑病心理，因此，做了進一步詢問：
“記得第一次來時，你說好像沒有重大疾病史，最近身體有沒有什么不適？”
“總會有一些小的不舒服，有時感覺心跳快，胸前或胃有時隱痛?！?p> “檢查過胸片或胃鏡嗎？”
“檢查過，并且檢查過好幾次。胸片沒有問題，醫(yī)生說是胸部肌肉炎癥的問題，不需要治療，每天堅持運動就行。胃鏡做了有慢性胃炎，但醫(yī)生也說沒關系，甚至不用吃藥，如果不放心，可以吃一些如胃蘇顆粒等養(yǎng)胃的藥。
這些年，我擔心有疾病，但又害怕去檢查，總怕有最壞的結果，得不治之癥。后來，因為忍不住焦慮，又反復去做檢查。胸透、CT、心臟造影、B超、胃鏡、腸鏡以及甲胎蛋白等癌癥指標的檢查檢查交替做了不少，一會兒這兒不舒服，做過檢查好些，然后又另外的地方不舒服。一段時間覺得直腸有些痛，擔心有直腸癌，每天大便之后都要看看大便是否成形，并用手機手電筒照看大便看有沒血絲，腸鏡做了之后沒問題，這時又感覺到喉嚨不舒服，怕有喉癌，然后又去做了喉鏡。
對胃、肝臟、心臟、腎臟這些重要器官更是持續(xù)關注中，所以腹部、胸部、腰部總是感覺隱隱不舒服，但做了多次檢查也沒有什么大問題，可就是放心不下?！?p> “這個對疾病的擔心，是近幾年才有，還是以前一直有？”
“一直都有，這種擔心時斷時續(xù)，有時強烈，有時輕淡一些，最近幾年嚴重些。”
“嚴重時會有什么表現(xiàn)？”
“花很多時間考慮這個，頭嗡嗡的，然后也加重失眠癥狀。”
“我們做一個評分，如果對疾病的擔心焦慮程度從0至10分，你在最強烈時可以評多少分？”
“8分?！?p> “嗯，這個分值不算低，能舉一個具體的例子嗎？”
“例子，我想想，大概兩三年前吧，有一次住賓館時發(fā)生了一次焦慮，印象很深。
那天晚上，我很長時間沒有睡著，到后半夜，索性坐起來，斜躺在房間里的貴妃沙發(fā)上，用手機聽書《靜靜的頓河》。這個場景我記得特別清楚，演播者是李野默，因為演播的特別好，聲情并茂。我一邊聽書一邊玩弄著一個硬幣，聽到格利高利負傷回家休養(yǎng)的那一章，我的硬幣從手里滾落，滾到了床底下。我彎下腰，把床罩掀起，向床底下一看，發(fā)現(xiàn)一攤紫紅色的東西。我打開手機上電筒，看到一灘巴掌大的暗紅色淤斑，就像一塊已經(jīng)凝結的血痂。
這是不是人血？
如果是血，誰流了這么多的血？
發(fā)生了謀殺案，還是有人生病吐血？
我想著這些，都是些可怕的場景：謀殺呀，傳染病呀，感染呀，死亡呀，恨不得叫服務員來清理，或者換一個房間，但又想到深夜了，動靜太大，打擾人家了，或者，還有一種心態(tài)，怕被人家看作不正常。
但那一晚上，我一直想著這塊血跡。
我很害怕這塊血跡里面有致使的病毒，我害怕被傳染而死。
說到病毒傳染，我想起狂犬病，據(jù)說狂犬病很厲害，一旦感染百分之百死亡。
15歲的那年，一個夏天周末的傍晚，吃過晚飯，我與母親走到小區(qū)外面，剛出小區(qū)門，突然，一條黑色的小狗沖向我，真的，我一點防備都沒有，突然在我的腿上咬了一口。
我嚇得大叫，跳了起來。
當時我只穿著沙灘短褲，小腿是裸露著的，我抬腿一看，腿上有一個明顯的犬牙齒印，已經(jīng)滲出血來。
母親看到我被小狗咬了，趕緊蹲下來，看到我腿上出血的那一刻，她的反應讓我感到比被狗咬了更可怕——母親臉色霎白，嘴唇張開，整個身體發(fā)抖，就好像癲癇病人突然發(fā)作了一樣。
我顧不得自己被狗咬了，趕緊扶著她。
她突然頭低下去，開始嘔吐，把才吃進去的晚飯全吐出來。
這時，狗的主人也過來了，是一個50多歲的婦女，她抱起小狗竟然若無其事地走了。喂，喂，聽到我的喊聲，她頭也不回，越發(fā)走得快了。
我想追過去，但還是沒有這樣做。
我說，媽，我們?nèi)ゴ蜥槹伞?p> 我攔了一輛出租車，扶著母親，上車后問司機，哪個醫(yī)院可以打狂犬疫苗。
司機恰好知道，他兩天前剛好也送過一個小孩去打疫苗。他以為是我母親被狗咬了，看她嚇得不輕，所以一個勁地勸說母親，說不用怕，打了針就沒事。我也沒有多說什么。
到了醫(yī)院，我打過針后，母親才慢慢緩過來了，但此后她在很長的時間還在擔心這個問題。她說，狂犬病一旦發(fā)作可是沒救的，她可承受不了這個風險，我千萬不能有事。又說，萬一那個疫苗是假的，怎么辦？那個疫苗過期失效了，怎么辦？她設想出種種最壞的結果，讓自己嚇得半死，讓我也嚇得半死，使我對狂犬病的恐怖也持續(xù)了很長時間。特別是那段時間快要中考，也影響了我的中考成績。此后有2、3年的時間，才慢慢地緩解。
這樣的驚嚇可不是一次兩次，只不過那次比較極端而已。
從小以來，只要我一生病，母親就很緊張，甚至六神無主，好像就此患上了不治之癥。
上小學時，有一次我感冒，先是咳嗽后轉(zhuǎn)為肺炎。她那些天每天晚上都為我量好多次體溫，看看體溫略高，又是冰袋降溫，又是酒精、又是溫毛巾擦身子。
看著她那焦急而憔悴的樣子，我都以為自己沒救了。我對她說，媽，我會死嗎？
她說不會，但是，聲音顫抖著，好像都要哭出來了。讓我覺得，這下必死無疑了。因為我媽本身就是一個護士，她都很害怕，那我還好得了嗎？就是這樣，我常被我媽嚇得半死?！?p> S的敘述，讓吳醫(yī)生好像看到當時的場景：一個母親因為兒子受傷，驚恐快要暈倒。吳醫(yī)生又想起S父親沈先生對前妻的描述，印證了S的母親是一個敏感而脆弱的人，或者就是一個神經(jīng)癥患者。
吳醫(yī)生感覺到S呼吸明顯變得急促，好像當時那種恐懼無助的情緒，至今仍然讓他胸悶氣喘。
吳醫(yī)生沒有養(yǎng)過狗，但每次見到那些遛狗不拴繩的人，確實有一些厭煩。當S講到這里時，他也想起一次與朋友一起到鄉(xiāng)村去自駕游，在村口農(nóng)家樂吃過中飯后，兩人在附近隨便走走，走到村口的時候，一黑一黃兩條狗站在那兒看著他們，旁邊沒有其他人。因為擔心遭到攻擊，倆人愣是沒敢走進村去......
吳醫(yī)生意識到自己的思維開始走神，馬上把注意力拉了回來，重新聚焦在S身上。
“看來，你母親對你的身體很擔心，很敏感，她也是一個容易焦慮的人?！?p> “她何止是容易焦慮，是特別容易焦慮的人。我現(xiàn)在的心態(tài)就是受她的影響?！?p> “她的情緒影響了你對自己身體的不信任。”
“是的。母親一直害怕我死掉，導致后來我也害怕自己死掉。我對疾病恐懼，害怕身體出現(xiàn)問題，總是擔心自己說不定什么時候就出大病，因此生活總是處于一種不確定之中，缺乏勇氣，擔心、焦慮的情緒彌漫著自己......”
S的敘述使吳醫(yī)生確定他具有疑病心理，而這個心理與他母親有密切的關系。
母親從S小時候起就一直擔心孩子身體，過度保護，并在孩子身體不適時過度反應，這使S對自己身體缺乏信任感，害怕身體出現(xiàn)意外，對身體過于敏感、警覺。從他對患病的擔心焦慮中，可以看到深深的不安，恐懼，而這些本身也會導致或加重失眠。再說，疑病的焦慮只是S內(nèi)心焦慮的一部分，他本身就是一個容易焦慮的人，焦慮是他的人格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