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非你之過,魚兒無需自責?!兵P修安撫了公輸魚幾句,自己則依舊是愁眉不展。
見狀,公輸魚反過來勸慰道:“姑丈,昨日小侄瞧著二姨娘體態(tài)康健,此番雖是染了風寒,想必將養(yǎng)幾日也便能愈復了,還望您不要因此太過煩憂,保重自己的身體才是要緊呀?!?p> “嗯,魚兒有心了。這家中之事,是令老夫心煩,但今日朝中之事,更令老夫心憂啊……”
出其不意,鳳修竟是突然將話鋒一轉,從家事轉去了朝事。
原來,今日早朝上,湘王黨的一眾朝臣們與晉王黨的一眾朝臣們,為了昨日城門樓坍塌一事,吵得不可開交。
湘王黨稱:那城門樓突然坍塌,太過蹊蹺,定是有人從中做了手腳,與之前的修葺工程無關,更是不存在偷工減料、官員貪瀆。如此種種,皆是有心人在刻意煽動。若無端的巨石也能磔作糜粉,難不成是用豆腐砌的城墻?可笑也。
晉王黨稱:在以往的貪瀆案中,曾有人以蟲蛀的木料做廳柱,導致樓閣坍塌,死傷無數,之類的聳人聽聞之奇事,屢見不鮮。個別官員為貪瀆,無所不用其極。那城墻究竟是不是用豆腐砌成的,開了案子,細查便知。
金殿之上,唇槍舌戰(zhàn),刀光劍影。眾臣先是對事件進行分析,吵著吵著,竟變成了相互之間的人身攻擊?;实郯l(fā)了好一通雷霆之怒,方呵退了眾臣。
不管真相如何,城門樓坍塌一事,在整個帝都鬧得沸沸揚揚。事關帝都的門戶安防,又險些搭上了皇子性命。無論事件最終如何定性,處在輿論風口浪尖上的工部,首當其沖,必是罪責難逃。
遂,皇帝當殿下旨:整個工部,尚書職位以下的,全部關押于刑部大牢,由刑部逐一細查,若查出問題,依例論處,絕不姑息;對于朝廷二品大員工部尚書,則由刑部協同都察院、大理寺,行三法司會審;定要將城門樓坍塌一事查讞個明白,給帝都百姓一個交代。
看得出,皇帝這是拿出了整個工部,來平息民憤。
鳳修身為刑部尚書,既是主審,在這件事上,自然得要做得讓皇帝滿意才行。
辦貪瀆案,前有車后有轍,再復雜、再隱秘、牽連再廣,白臉認真起來,終究能查個明白;辦二品大員,也不是沒有先例,下了獄,亦不過階下囚耳,一切按照章程審理便是;可,這案子如何辦、辦到何種程度,才能讓皇帝滿意,就得仔細思量一下了。
眾人皆知,這工部是由湘王監(jiān)管的。工部尚書,說白了就是一個給湘王掌管錢袋子的走卒。他貪十鍰錢,有九鍰都是進了湘王的口袋。
如今東窗事發(fā)了,按說湘王如何都脫不了干系,但皇帝于金殿之上,并沒有明令三法司將湘王一起查辦;只是有傳聞說,昨夜湘王免冠跣足,進宮求見請罪,皇帝沒有見他,還讓姚丘傳口諭,責湘王于即日起閉門,無詔不得踏出府門半步。
這樣的態(tài)度,就有點曖昧了。令人遐想無限。
皇帝不定湘王的罪,卻又將他禁了起來,是何意?是真的有心偏袒湘王,還是想要借機查看其他皇子們的反應,以及朝中臣子們的人心歸屬?弄不清這些,如何能將案子辦得讓皇帝滿意?
——皇帝的心思,難猜呀。
這一番言語間,鳳修不停地捋須嘆息。
公輸魚則是作出認真聆聽的樣子,脊背挺得直直的。
按說,這早朝上所議之事,皆為關乎江山社稷、天下安危的國之大事,身為刑部尚書的鳳修,如何都不應該與一個初到帝都的家侄提及。
他這般毫無保留地詳細述說,難道真的是因為身為主審、又不明圣意,而備受困擾,想要聽一聽公輸魚這個局外人的客觀蠅建?還是說,昨日的那一番窺察未能如了他的愿,這是要繼續(xù)加碼、繼續(xù)試探,不挖出公輸魚來帝都的真實目的誓不罷休?
——鳳大人的心思,也是難猜呀。
公輸魚略作思忖,施了一禮?;卦挼溃?p> “姑丈大人每日勤于國政糜盬,宵衣旰食、殫精竭慮,保我永成國泰民安,小侄深感敬佩。怎奈,小侄雖有心為姑丈分憂,卻也只是個長于鄉(xiāng)間一隅的蒙昧豎子,對此等朝中風云,甚是不察。愚鈍,不明白,便也無法憂心。只想著能夠早早地拜見一下姑母,完成母命,方能于歸期前,在這繁華大都,好生逛一逛、耍一耍,也好作為美談,日后與鄉(xiāng)下玩伴們顯擺一番,才不枉此行啊。望姑丈成全,安排則個。”
公輸魚的表面意思很明顯:人家就只是奉了母親之命前來探視姑母的,你這里的水是深是淺,人家不愿意蹚。趕緊安排人帶路去見姑母,免得耽誤了我等的行程。
可鳳修又豈是聽人說話只聽表面意思的簡單之人?他隱隱地覺得,公輸魚這一番話中定是另有玄機,只是,這玄機,他一時還沒能參透。
看著鳳修眉間擰起的褶皺生生的又多了一道,公輸魚的唇角邊泛起了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得意。
——小侄我的心思,同樣很難猜吧。
如此,公輸魚一邊陪著鳳修有來有回地“打啞謎”,一邊再次塞給了鳳修一個不愿面對的難題:從昨日入府,到接風晚宴,再到今日來請晨安,這已經是她第三次正式問請、求見姑母了。
事不過三。面對一個小輩如此恭敬有禮的殷切問請,若是再以托詞敷衍,鳳修這個做長輩的,估計連自己都會覺得有些說不過去了吧。
奈何,楣夫人是鳳修心里的一道傷疤。對于這舊日傷疤,能不去觸碰,他便不愿輕易去觸碰??墒牵行﹩栴},躲是躲不過去的,總還是要面對。也罷,且看事情如何發(fā)展吧,終不過是一聲嘆息耳。
說服了自己,鳳修便又叫了正于書房外面灑掃的丫頭荷兒進來,令其帶路,引公輸魚與班九,前去拜見楣夫人。
聽了這個吩咐,荷兒猛然一怔,瞬間臉色煞白,杵在那里,不動了,像是突然被隱形的高手隔空點了穴一般!
公輸魚眉角一揚:咦?這回可不是我做了手腳呀?貓兄,是你嗎?
她隨即斜目看向班九。
班九依舊是雪顏靜默。
鳳修見荷兒竟然如此失禮,“啪”地拍了一下面前的幾案。
呆滯的荷兒打了個激靈,方才回神,慌忙福禮領命稱“是”,繼而低著頭,顫巍巍地退出了書房。
盡管荷兒的反應令人生疑,可畢竟是,姑丈總算肯安排自己去拜見姑母了,公輸魚不禁面露喜色,連忙獻禮,“多謝姑丈辛苦安排,小侄先行告退”,隨后便也退出了書房,追荷兒去了。
背后的書房里,又是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