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在公輸魚的人生里,并無名利尊辱,只有朝著目標(biāo)不斷前行。
她腳下的路,自出生之日起,便已被鋪設(shè)好了。她準(zhǔn)備了十七年,就是為了來此,開啟她的復(fù)仇大計。
朝時,她于城門前,御甲一飛,直接闖入了一場皇室爭斗中,一石激起千層浪,故意吸引各方目光。這便是開局第一步。
湘王、晉王、滕王、鳳修,全都是她的目標(biāo)。
湘王素來陰狠狹隘,城門樓坍塌一事,將他卷入貪瀆旋渦,沾上了一身的麻煩,他不止恨毒了設(shè)局的晉王,必定也會遷怒于那個莫名失手、沒能救下皇子、導(dǎo)致事態(tài)嚴(yán)重,間接害他無法再行對皇帝隱瞞此事的“江湖高手”;
晉王慣常以賢德自居,最擅沽名釣譽、收買人心,號稱攬?zhí)煜履懿疟M為其門客,正如剛剛的更夫所言,對御甲飛天的“少年英才”必是要掌握于他手中、為他所用才行的;
鳳修一直監(jiān)視著朝中的一切,各股勢力盡在他的掌握之中,親眼得見“公輸少年”突然橫插進(jìn)一場波譎云詭的皇室糾葛中,若不窺察個清楚,他豈能安心?
如此,便算是成功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不管是湘王要追殺泄恨,還是晉王要懸賞招攬,再或是鳳修要探查算計,但且放馬過來,怕的便是你們不來尋小爺我呢。哦,對了,還有滕王。朝時,他于我面前演了一出“心智不全”的戲碼,適才,我還了他一個“采花淫賊”的謎題,等他把自己的王府翻個底朝天、將那塊碎木上的玄機參透、發(fā)現(xiàn)自己上了當(dāng),又何愁他會不來尋我……
公輸魚躺于檐上,以臂為枕,翹著二郎腿,唇角微揚,像是一個剛剛收網(wǎng)歸來的老漁夫,扒拉著這一日收獲甚豐的魚蝦蟹,不禁頗有些洋洋得意。
忽的,
“回去吃朝食?!?p> 話音未落,公輸魚即刻側(cè)目去瞧,卻見那說話之人,已然飛身下了屋檐。
公輸魚忙坐起身來,看著那道飄然遠(yuǎn)去的淡藍(lán)色身影,愣了片刻,方才反應(yīng)過來:吃朝食?剛剛說我夜食吃得多,壓塌了人家的房頂,現(xiàn)在又喊我回去吃朝食,莫非……這只死貓!真真是不動聲色,便能將人活活氣死。
“哎!你給我站住……”
==============================
公輸魚與班九回到鳳府拂云閣的時候,正值東天上露出第一抹魚肚白。浮光若水,朝色如洗,洗去了園中的塵微暗影,洗去了昨夜園中鮮血與機括交鋒所留下的淡淡腥甜。
丫頭們已經(jīng)開始送漿伺晨了,舉手正欲敲公輸魚的廂房門,恰好碰上公輸魚哈欠著,從里面打開了門,身著中衣,一副剛剛睡醒的樣子。
“表少爺晨安!”丫頭們福禮。
公輸魚回禮,“姐姐們晨安!哎呀呀,這一夜,高床軟枕,睡得甚是香甜,真真是一夢到天亮呢!哈哈……”
真不知她所謂的高床軟枕,指的是滕王府的廊檐,還是更夫房的屋頂。
旁邊靜默不語的班九,對公輸魚這個謊話精早就習(xí)以為常,只是一臉的嫌棄。
一番收拾梳洗過后,公輸魚便帶著班九直接去了中院承陽廳,去向姑丈鳳修省問晨安。
進(jìn)入中院,公輸魚看了一眼院中的銅漏,正是卯時三刻。
此時鳳修已經(jīng)下了早朝,回到府中,端坐于書房內(nèi),捧著一杯尚未氳開的茶。茶色青湛,有三兩翠葉浮動,映著他的眉間微皺,憂慮重重。
待小仆腿子通報之后,公輸魚與班九二人進(jìn)入書房,行家禮省晨安。
鳳修拂禮,讓他們在墊子上坐了,并吩咐丫頭奉茶。
開場總歸是閑話家常。無非是些諸如在拂云閣里住得習(xí)慣不習(xí)慣,丫頭們侍候得妥帖不妥帖,之類的話題。鳳修還提議,朝食之后,安排幾個仆從帶他們二人去茂通坊那類熱鬧的街市逛上一逛。
面對姑丈的關(guān)心與客氣,公輸魚自然也是客客氣氣地一一應(yīng)答,始終保持畢恭畢敬、笑意盈盈。
只是在丫頭端著茶走過來侍奉的時候,公輸魚的手,于袖中暗暗一動。相應(yīng)的,那丫頭正常行走的腿便微微一滯,托著的兩盞茶,瞬間傾灑。
“哎呀!”不明所以的丫頭,只當(dāng)是自己腿軟失誤了,忙俯身跪拜、請罪不跌,“奴婢不慎,還請家主饒??!”
鳳修慍怒,呵斥道:“荷兒,你怎會如此唐突造次?!”
見狀,公輸魚忙開口幫丫頭荷兒開脫,“姑丈,這荷兒年紀(jì)尚小,難免手足不協(xié),還望您息怒,莫要責(zé)怪了吧?!辈恢婚_脫,她還親自幫荷兒將打翻的茶盞收拾了。
既然公輸魚開口了,鳳修也不好再多責(zé)難,擺擺手,讓荷兒退下去。
荷兒離開書房前,感激地看了一眼“親切體己”的表少爺。她哪里會知曉,自己方才的失誤,正是拜這位表少爺所賜。
公輸魚承了荷兒的感激,竟是心安理得,半點愧色也無,隨后便拋諸腦后,眼神盯向鳳修不悅的臉色,抓住時機,借題發(fā)揮道:“姑丈莫要動氣,一般的丫頭多是粗手笨腳,還是得如二姨娘那般伶俐之人在身邊照拂,才能是諸事妥帖。哎?對了,這說到了二姨娘,今日如何不見她在您身邊伺候呀?”
剛剛,公輸魚暗使機巧,刻意制造了一個“蠢笨丫頭打翻茶盞”的小插曲,以之做開場鋪墊,此刻,便再無人會覺得“表少爺詢問二姨娘”有何突兀失禮之處,故而,其真正想問的這個與二姨娘有關(guān)的問題,也就變成了非常自然的一個問題。
聽到這個問題,鳳修不由地嘆了口氣。這正是他一大早就心情不悅的原因之一:
每日早朝前都是二姨娘親自為他打點衣裝、溫聲軟語送他出門,今日卻說昨夜因在家祠里跪思己過,著了風(fēng)寒,下不得床了。他前去探視,門外的婆子竟將他攔了,說是當(dāng)家姨娘怕將風(fēng)寒病氣過于家主,吩咐了閉門,誰也不見。
聽到“閉門”二字,鳳修便心里發(fā)堵。當(dāng)初楣夫人一句“閉門”,十年不見,如今可是人人都要學(xué)了去不成?可也恰恰是因了這段揭不得的傷疤,他也不便對今日二姨娘的“閉門”多說什么,只得生生地咽下了這個閉門羹。
這事讓鳳修想起來便覺不悅,于是,只草草答了一句,敷衍了事,不愿多提,“呃,二姨娘昨夜于家祠里自罰,染了風(fēng)寒,不便出門?!?p> 聽聞此言,公輸魚側(cè)目與班九對視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怕不是染了風(fēng)寒,而是中了機關(guān)。昨夜擅闖拂云閣那黑色身影,果然是她!
——二姨娘,你稱病不見人,就不知道你的腿受傷了嗎?端的是此地?zé)o銀了。
公輸魚心里明鏡一般,可表面上該說的官門子話還是得照常說。
“哎呀呀!昨日于府門前,因那場小誤會,聽聞二姨娘要自罰去家祠里跪上一晚,小侄已是心中不安。不想二姨娘當(dāng)真是有當(dāng)家風(fēng)范,嚴(yán)于律己、言出必行,不顧這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夜間更是陰冷得很,毅然于家祠跪思己過,竟還因此染了風(fēng)寒。小侄真是心中有愧、有愧呀……”
公輸魚好一番自責(zé),誠惶誠恐,瞧那架勢,若不是身為外侄不便入姨娘內(nèi)室,怕是非要親自前去問疾,并負(fù)荊請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