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間的孩子大都很晚才上學(xué)，至于如何之晚，也是可以考究一下的，比如六七歲念學(xué)前班或是再稍大一點(diǎn)。在村里，好像還有十多歲去讀一年級的，倒不是那孩子多遲笨，只是多讀了幾個學(xué)前班罷了，于鄉(xiāng)人眼里也很是正常，畢竟，他們只要求孩子能念字，會算賬，頂多混個初中畢業(yè)。多讀了幾個學(xué)前班大概是鄉(xiāng)人深知根基的重要性，深諳“萬丈高樓平地起”的道理的體現(xiàn)，當(dāng)真是很淳樸。
那是一個說不上好的天氣，村子里來了一位自稱代課教師的人，村長叫來了老少爺們兒，開了在老實孩子記憶里最有趣的一次會。雖說開會在當(dāng)今社會已經(jīng)司空見慣，大到國家，小到團(tuán)體，無一不以開會為要義，好像開了會，問題定能解決，似乎便有了神力，然而在那個會議不太流行的年代，鄉(xiāng)間的會議是另有風(fēng)味，少了約束，多的是一份難得的自由，笑料便也時常出現(xiàn)。與《好男好女》中所描述的也有幾分相像。
鄉(xiāng)民們都聚在了村長還算寬敞的堂屋里，各自找了位置坐下，沒位的便或站或蹲。老實孩子，胖子，高瘦個兒，小女孩便只有從窗戶外往里使勁探頭了，希望能讓好奇心有所收獲。以前也是開過幾次會的，但規(guī)模遠(yuǎn)不及今日，就連一向拖拖拉拉的老張頭也到了場，漢子，婦女更是無一遺漏。
透過窗，只見村長坐在當(dāng)間，旁邊老多了一張生面孔，料想便是那所謂的代課老師了，一瞥，竟是婦人，孩子們都吃驚不小，畢竟家里經(jīng)常教訓(xùn)自己的不是父親。聽說她要來教授課業(yè)，幾人都懷了一絲擔(dān)憂。然而，鄉(xiāng)民的看法則是越嚴(yán)越好，人家愿意深入窮鄉(xiāng)僻壤，說明還是有一定覺悟的，雖然說取了不菲的費(fèi)用，也就是“束修”。于是會議便從同不同意的討論直接跳到了如何辦學(xué)上來。村長倒是精明，一聽那老師說有償使用教師，在眾人還未弄懂之際率先出擊，慷慨的將自己的堂屋讓出，作為教室。其余人很是敬佩，直到期末，聽自己的孩子講起老師給村長“紅票子”的時候，才回過神，知道了怎么個“有償”法，又不免后悔了一陣，大概腸子都青了，對村長則是越發(fā)的佩服。會議一頓飯的功夫便結(jié)束，從此，鄉(xiāng)村便有了自己的小學(xué)。雖然本村，外村加一塊才十來個學(xué)生，還分了三個年級，但是總算有了著落，孩子們出于好奇便都很期待。當(dāng)然，村長便自然而然的成為了“校董”。
然而這位揚(yáng)言要將老實孩子這一屆帶完的教師卻是食言了，在第三個年頭便離去，后來沒法，只好在村上找了位初中未畢業(yè)的人代替，這回便是男的了。他雖說初中未畢業(yè)，然而對于小學(xué)二三年級還是能應(yīng)付的，教起來也像模像樣，偶爾煩了，便在水泥糊的黑板上寫下諸如“what’s your name ?”之類的句子讀讀，看到孩子們崇敬的眼神，似乎很受用，便開了一門課外課，名為英語，當(dāng)然，課表上寫的當(dāng)然是“English”了。一個人的本事有了炫耀的平臺，他才會干得很帶勁，似乎自己得到了質(zhì)的提升。那老師一股腦的教完了孩子們小學(xué)五年級的內(nèi)容，雖然孩子們還在三年級上徘徊，要說孩子們沒收獲，也不恰當(dāng)，畢竟學(xué)會了解方程的技巧。
后來，那老師又炫耀起二元一次方程來，然而卻是不肯教的，盡管像老實孩子孩子之類的能一學(xué)就會。大概師傅教徒弟都會留一手的緣故罷，他當(dāng)然會把自以為殺手锏的東西留在最后。然而不幸的是那并不是什么神技，終不能守住，再請教過念過大半初中的父親后，老實孩子便明白了其中的道道，本想低調(diào)，卻不料在解答那老師出的思考題——雞兔同籠時“東窗事發(fā)”，隱約間，他似乎感覺到了某人若有若無的不屑。
那老師便在第二年不干了，不知道是不是孩子們太聰明的緣故，總之，村小迎來了第三位教師，鄰村的一位斯文人。故事也就由此來開序幕，真正的有了些許生氣。
那老師家便在溝底，每日需翻過山才能到校，恰巧必經(jīng)之路有一方塘堰，孩子們便時常在那邊垂釣邊守望，一旦見了他的身影，就全飛也似的奔到教室，依哩哇啦的做起樣子來，老師倒也極為欣慰。那老師極為謙和，很少動怒，只是有一次一激動，噴了一個噴嚏，結(jié)果頂前的兩顆假牙飛射了出去，還在地上跳了幾下，差點(diǎn)失了蹤影，還好孩子們眼尖，在縫里將它掏了出來。上下課的方式也很特別，就是敲擊壞了的鐵犁頭，但是往往因為聲音太小耽誤時間。后來被胖子等人不慎敲成了幾塊，還好胖子家有富余的，換了一個，然而聲音卻不及先前。
那個時候還是雙休制度，大概在每個人的心里，小學(xué)便是一種享受，當(dāng)然，對于被寄予厚望的孩子來說，就不是那么歡喜了。這天胖子早早的邀齊了老實孩子，瘦高個兒與小女孩，準(zhǔn)備外出尋點(diǎn)樂子。當(dāng)然，此樂子非彼樂子，鄉(xiāng)間的孩子雖說對那方面很開放，卻不會輕易嘗試，甚至連野戰(zhàn)為何都不知曉，一度以為是一種戰(zhàn)爭游戲，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方才明白。
四人準(zhǔn)備下溝底去轉(zhuǎn)悠轉(zhuǎn)悠，用時髦的話語，便是去貼近自然。如今，有許多受夠了城市喧囂浮躁之輩都一個勁的往鄉(xiāng)間鉆，去表面上尋尋久違或是根本未體驗過的寧謐，倘若說得詩意一點(diǎn)，那便是尋找心靈的港灣。
小女孩是極少下溝底玩耍的，一路上甚是興奮，蹦蹦跳跳，哼著鄉(xiāng)間野曲，彷如化身為了跳動的音符。其余三人倒是相當(dāng)?shù)?，面部表情依舊如初，不過多了幾絲笑意。言及此，方覺得兒時的笑最為純粹，什么笑里藏刀，皮笑肉不笑都是不存在的，得了糖便笑，丟了便哭，簡單的道理，不簡單的人生初始。
幾人路過塘堰，順便歇歇腳，玩起打水漂來。所謂打水漂，就是一種以薄石塊為道具的游戲，將它盡可能的沿與水面平行的方向大力擲出，以獲取石塊在水面跳躍前行的視覺享受。鄉(xiāng)間的孩子大都是高手，絕不會一擲出去便沒了水，即使是棱角不分的厚家伙也能跳幾下才沉底。
胖子的技藝不錯，一塊擲出，便可見跳躍的石塊激開的圓圈水波，一環(huán)接一環(huán)，越挨越密，最后索性連為一條線，石塊似乎成了沖浪的高手，直到力道耗盡，毫無征兆的猛然沒入水底了。四人比了一陣，大概胳膊酸痛了，便歇了手，也沒什么誰輸誰贏的爭論，彼此都很高興。
這完了事，一行四人便正式入了溝。沿途的景色還是老樣子，有樹有草，或許還有花，當(dāng)然，鳥叫蟲鳴是必不可少的了。一路上也算平靜，沒有什么野兔，長蛇之類的大發(fā)現(xiàn)，只是偶爾見到過一群搬家的螞蟻，還險些被咬。
鄉(xiāng)間的螞蟻有很多種，什么“紅軍蟻”（通體紅色，個小），“日本鬼子”（通體黑色，個稍大，臀翹），“飛螞蟻”（有雙翅，身體黑紅相間）等等。最為可怕的卻是一種名為“蛇叫螞蟻”（鄉(xiāng)間音譯）的大個子，學(xué)名為何也不甚明了，只是其毒腺奇猛，一旦被咬，便會紅腫，猶如蜂蜇一般，火辣火燒的痛，傷口腫脹處有一紅點(diǎn)，一擠便會出水。最好玩的螞蟻便是前兩種，孩子們經(jīng)常會看到兩者的交鋒，往往會死掉一大片，最后還會有清理戰(zhàn)場的情形，孩子也沒覺得殘酷，有時還會以用幾粒米飯?zhí)魟右粓鑫浵伌髴?zhàn)而自豪，在伙伴面前往死里炫耀。
四人遇到的便是“蛇叫螞蟻”，早就知曉其中厲害的孩子們明智的跳開了，也沒敢挑動一場大戰(zhàn)。很快，老實孩子一行四人便來到了溝底，轉(zhuǎn)悠了幾圈，覺得無甚可玩的，便有些失望。一個人的失望不算什么，一群人的失望便是一個大問題了，很多事便是由于眾人的失望才發(fā)生的，大到起義謀反，小至惡意中傷，無一例外。
然而，對于生性貪玩的孩子而言，這只是短暫的沉默。胖子率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提議溝底野炊，然而只是有了火，卻少了原料；老實孩子倒還穩(wěn)得住，一言不發(fā)；小女孩乖巧的靠在石塊邊上；高瘦個兒一副沉思相?；蛟S是胖子比較有折騰的天分，幾分鐘后便想出了一個可行的方案，那便是攀崖。說是崖，也有一些勉強(qiáng)，只不過是稍陡一點(diǎn)的坡罷了，從底到上面，只有一條一腳寬的路徑，也是充滿了兇險的。
起初老實孩子不同意，但是總是他立場堅定也耐不住其余三人的糾纏，于是四人決定攀崖了。胖子為了打消眾人的懼意，竟然破天荒的背起書本來，那便是一篇寫列寧為看日出而冒險走懸崖邊的一腳寬小道的文章，只不過那一腳寬的說法有待考證罷了。這回是說到了其余人的心里，都覺得自己學(xué)了偉人，難免有一絲自豪。
四人平安到達(dá)“崖”上，沒有什么意外，意外卻是在后來發(fā)生的。
老實孩子在一篇日記里寫下了自己攀崖的經(jīng)歷，雖不客觀，也沒太過夸大，竟是被老師抓了把柄，叫去了講臺前。本還以為自己日記文筆很好，老師是叫去表揚(yáng)自己的，沒想到被批沒安全意識，竟然還用竹篾塊打了手板，就連胖子，高瘦個兒，小女孩也都受了刑。
奇怪的是，三人竟無一絲責(zé)怪之意，一打聽，才知道，他們四人都寫了攀崖之事，胖子竟然夸大為了萬丈深淵，上不見頂，下不見底。四人相視一笑，便都自嘲起來。
至此，四人明白，有許多東西不該夸大，該低調(diào)則必須低調(diào)，這不是做作之徒學(xué)得來的，也慶幸挨了手板，板子換來的教訓(xùn)，一生都是受益的，畢竟是自己的經(jīng)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