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地一聲響,橫空出現(xiàn)的一道銀光竟將射來的幾支箭一齊打落,但不待她看仔細銀光便又消失了,好快的鞭子!令狐絹飛快地轉(zhuǎn)眼看向銀鞭來去的方向,那邊十步開外站著的只有那牽馬飲水的異族男子。
令狐綯安排在她四圍的護衛(wèi)也注意到了這邊的異動,紛紛飛奔過來保護她,有眼尖的已發(fā)現(xiàn)了其中一個放箭后正在迅速撤離的刺客,唿哨了一聲招呼同伴要追上去。
“不必追了?!绷詈佁崧暯凶∧且啡サ淖o衛(wèi),刺客明擺著比他們要高明,追得上也討不了便宜,還是先別亂了陣腳。她轉(zhuǎn)過頭來再次上下打量了那異族男子一番,只見他那被濃密的絡腮胡須幾乎遮掩了一半的面龐上五官分明,他真是番邦人?卻見他此時已兩手空空,他竟能將方才的武器在她轉(zhuǎn)眼之間就收了起來。
令狐絹不由地警惕了起來,笑著正要開口道謝,卻見那人望向她道:“為何不追?”他的聲音似乎不像他的裝扮那么顯老。
想要她的命的人太多了,追反而無益!但令狐絹只是笑著轉(zhuǎn)移了話題:“方才多謝兄臺出手相助了,敢問兄臺尊姓大名?”
那男子并不回答她的話,反問她道:“你叫什么名字?”這番邦人真是不懂禮!但他的語氣讓她想起了已出家的師兄渠成,師兄以前常常就這樣反問她,讓她氣惱不已……。
令狐絹忙忙地將涌上來的記憶甩去,眼前這個人口音中略帶生硬,的確是個番邦人!此人武功深不可測,又出手救了自己,難道他方才是故意向她靠近來的嗎?令狐絹一向雖喜易容但從不更名,但此刻她若是說出自己的名字,不光破壞了頂替寧國遠嫁的計劃,下一刻就該被人滿地追殺了!令狐絹的眼角瞥見池中的蓮花,便拱手笑道:“小弟名喚夏連,夏天的夏,連接不斷的連?!?p> 袁達已聞訊趕了過來,見她無恙似放下心來,見她與那人說話,警覺地上前一步站在她前面,隔在她和那番邦男子的之間,壓低聲音道:“屬下一時不察……”
令狐絹擺擺手止住他下面的話,輕聲道:“沒事,是我大意了?!彼锨耙徊阶岄_他,仍望那男子等他的回答。
那番邦男子也拱手一揖,象她一樣地介紹自己:“在下喬天義,天空的天,義氣的義?!彼目谝綦m略有一絲生硬,但咬字很清晰。
喬天義?令狐絹迅速搜索了一下腦中的記憶,一點印象也沒有,估計也是假名!但她面上仍一臉溫和地笑道:“兄臺是做生意的吧?”她故意試探地給了他一個提示的回答,通??倳邢腚[瞞身份的人就順著她的話編下去。
但喬天義卻一臉坦然地搖搖頭:“不是,我是阿古達木的護衛(wèi),聽說長公主在路上遇到刺客,可汗特意派我來護衛(wèi)長公主的?!彼恼Z速不快但很沉穩(wěn),給人憨厚質(zhì)樸的感覺,他回頭看了一下公主輿轎,“只是看到護送的人挺多的,我不想插上去,所以只遠遠跟著?!?p> 此人不但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身份,反而說的如此詳盡,倒讓令狐絹有些震驚。她認真地盯了他一眼,沒看出他撒謊的痕跡,又笑了起來道:“那兄臺為何要救我?不怕我是行刺長公主的人嗎?”
喬天義很爽朗地一笑,道:“長公主的護衛(wèi)時時留意你,但對你并不防備!”
令狐絹笑得亦是一片坦誠:“不錯,我也是長公主的侍衛(wèi),奉命察看周邊是否有人圖謀行刺?!?p> “哦,”喬天義上下打量著令狐絹,目光中似有欣賞之意,“那你應該屬于有份量的人?!?p> 令狐絹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哦,為何如此說?”想必方才與袁達的低聲交談讓他聽了去。
喬天義直率地笑道:“那兩個刺客尾隨長公主的轎車很久了,卻一直不輕易下手,一發(fā)現(xiàn)你卻立刻不顧風險,連連攻擊。而且——,你周圍的護衛(wèi)也不少。”他一口漢話吐音標準、用詞準確,阿古達木的一個護衛(wèi)能做到這樣的水平?
但更讓令狐絹心驚的是她剛才反復觀看了幾番,并沒有從人群中發(fā)現(xiàn)刺客,而此人的眼光卻如此犀利,才見到自己就了解了這么多。但她面上半點驚訝也不表現(xiàn)出來,朗聲大笑著道:“能派兄臺這樣的人來,看來你們可汗還是挺重視的嘛?!彼牡罪w快地考慮了一下,喬天義的分析很正確,這些刺客既然是沖她來的,其中必有不少人認識她或有她的畫像,看來她還得隱蔽些才是。她轉(zhuǎn)身低聲向袁達囑咐:“你只管跟著公主輿轎后面護衛(wèi),不必跟著我。”
袁達遲疑了一下,但令狐綯讓他一切聽從令狐絹的安排,又見喬天義在不遠處瞧著他們也不便爭執(zhí),一言不發(fā)地退開了。
令狐絹轉(zhuǎn)頭笑著向喬天義道:“喬兄,我們結(jié)伴走怎么樣?”看來回鶻部族之中亦有不少能人,此次行事還得更加小心為是!她飛快地打定了主意要接近一下這個喬天義,看能否多打探到一些關于阿古達木的信息。
喬天義卻笑著望了她一眼,搖搖頭:“我一向不跟女人同行?!?p> 令狐絹心里不由地微嘆了一下,這么容易就被他看出來了?她的易容術一直被贊維妙維肖,令狐綯夸她連聲音和動作都能配合身份,她自己也以為很巧妙呢!除了師兄鬼丐不算,這是華陽之后第一個看破自己身份的人!她臉上換了盈盈的淺笑:“哦,喬兄難道怕跟女人同行會有拖累?”
喬天義朗聲笑了起來,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激將法對我沒用,不過你不怕我會害你嗎?”
令狐絹對此人更加有興趣了,但只是挑眉一笑道:“哦?那喬兄就試試看!”她并不相信喬天義,但他既然看出自己的身份還肯出手相救,想必暫時就不會與她為敵,再說她知道公主輿轎附近,令狐綯暗中安排了不少高手。不過喬天義的話亦提醒了她,她一向出行都易容男裝,想必這已不只是宮中人才知道的秘密了,今日如此快就暴露了,必是追殺她的人也是以她常日的男裝畫像示以殺手。想了想令狐絹立即行動,辭謝了喬天義,迅速找了家不起眼的客棧,將自己改扮為一個容貌極為普通的婦女,一張黃蠟的臉,用暗舊的頭巾包住了頭發(fā)。她反復端詳覺得再無破綻才出了門,與跟來的一名護衛(wèi)互換了馬,四察周圍并沒有尾巴,便又返回到大道上。
護送長公主的大隊人馬已行得不見了,令狐絹四下打量了一番,喬天義和他的馬隊也離開了。她打馬快行了一陣,果然見到前面路上喬天義正不遠不近地隨在公主送嫁的隊伍之后,令狐絹也不上前,亦不遠不近地尾隨著他。她對他的身份和目的保留著懷疑,若他果真是阿古達木派來的護衛(wèi),再設法向他打聽回鶻部落的情況也不遲。
只見喬天義的幾匹馬似乎很不聽話,不時有一只停下來去路邊吃草,時而又有一只落在后面賴著不肯走,竟有兩只還互相踢打了起來。只見他忽前忽后地忙碌個不停,不停地打著唿哨招呼、大聲吆喝著,一條粗粗的馬鞭被他揮得啪啪地震天響,他的馬雖然沒四散跑開,但似乎仍是想怎么著就還是怎么著。令狐絹饒有趣味地觀察了喬天義半晌,若不是他方才救了自己又亮明了身份,自己是不是也會被他蒙蔽過去?
“哎,你個臭娘們,不幫忙趕馬看什么熱鬧!”喬天義竟轉(zhuǎn)頭用回鶻語言朝她吆喝了起來,還作勢對她掄拳揮手,那毫不客氣的態(tài)度仿佛她真的是他口中的“臭娘們”。
令狐絹大吃一驚,對一向自負的易容術徹底失了信心,看來令狐綯和她都低估了回鶻的實力!但不容她細想,后面有幾騎馬飛馳過來,她無奈只得幫著喬天義將擋著大道的馬匹驅(qū)在一邊。飛奔而過的幾個人連正眼也沒瞧她一下,但她眼角掃視中卻認出其中一人正是仇士良的手下,她不由地警覺了起來,待他們過去了,忙用口哨聲提示在自己不遠之處的護衛(wèi)注意這幾個人。這才轉(zhuǎn)頭認真看著喬天義,見他正似笑非笑地看自己,眼神里滿滿地分明都是調(diào)侃,令狐絹心里不由又嘆了口氣,滿懷謙虛地請教道:“喬兄如何認得我的?”
喬天義仍是似笑非笑地:“你的護衛(wèi)跟了我一路了。”
就這么簡單?令狐絹恍然,好在剛才仇士良的人沒這么聰明敏銳。她索性便與喬天義一起趕著他的馬隊悠悠然地跟在公主車輿的大隊人馬之后,倒也挺像是一對常年在外奔波的生意夫婦,一點也不刻意地跟在公主的送嫁人馬之后,從他們身邊擦身而過的眾多人馬都不曾駐足打量過他們。
令狐絹從未離開中原之地,對這一帶的氣候地理并不了解,只是通過令狐綯的詳細介紹才有個大致的概念。從長安出來時急于趕路,無心瀏覽風景,此時跟在大隊人馬之后快不起來,只得耐住性子觀看四周景致。出了擁擠的范陽城之后,人煙逐漸稀少,遠近一望無際的草樹連綿,零星地點著幾座村莊矮房,讓人頓時感覺到天高地迥。令狐絹一向見慣了櫛比鱗次的房舍,曲徑幽深的宮院,身邊從來都是絡繹不絕的人,不由陡然覺得很是新鮮而放松。只見喬天義對這一帶的地形似乎了如指掌,大小路徑路況都清楚的很,因此兩人時而騎行在大隊人馬之后,時而又抄小路趕在隊伍前頭去。而且喬天義兼通好幾族的語言,一路上他根據(jù)交流的對象不斷改變交流方式,跟著他確實比與袁達等人同行更不引人注目。一天下來,令狐絹發(fā)現(xiàn)他雖然時馳時歇、時前時后,卻果然只在公主輿轎附近。
兩人之間雖互有戒備但尚屬契合,可是喬裝同行到晚上住宿時才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客店老板問也不問直接把他倆安排在一個房間了。和男子同房休息對令狐絹來說并不是頭一次,但彼此身份都很清楚,令狐綯、袁達等男子通常很自覺地就睡在地下,絕對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但喬天義并不是熟人,只不過因暫時的目標將兩個本是敵國的人聚在了一起而已,她不能不防備他。但令狐絹也不開口發(fā)問,只冷眼看喬天義如何安排,卻見他很自然地立刻卷了床被子鋪在地上睡了下去,并似乎很快就入了夢鄉(xiāng)。令狐絹確定他真的睡著了,又悄悄燃了一支特制的安息香,這才放心地睡下。
不料連日來太疲勞,這一覺竟睡得香甜,待令狐絹醒來時已是五更天了,她環(huán)顧著四周,喬天義竟不在屋內(nèi)。令狐絹頓時跳了起來,自責不該如此大意,迅速地掃視了一下,她和喬天義的行李俱在,也沒有任何異常。她從窗子里跳出來縱身上了屋頂,向四下里巡探了一遍,天才朦朦亮,只是西邊的一個小樹林里似隱隱有動靜。她幾步從屋頂一側(cè)的樹上滑下,迅速悄然地進了樹林。
樹林里的一片小空地上喬天義正在舞鞭,他手中的鞭子已不是昨天所見的又黑又粗的馬鞭,竟是一條極長的輕柔細滑的銀鞭,那鞭頭更是游刃靈活。只見喬天義身形萬變且鞭速迅疾,動作之間絲毫不見他白日驅(qū)趕馬匹時的笨拙費力,他手中的鞭子時而如銀蛇旋繞,時而如閃電迅猛,一道道銀光飛旋在他的周圍形成一個環(huán)狀。鞭風舞動之處,附近樹上的樹葉不斷籟籟地落下來,在地上鋪了薄薄的一層,真是難得一見的場面。
令狐絹頓時被吸引住了,小心地屏住了呼吸,生恐驚動到他。不料喬天義舞完一陣停歇下來,忽然朗聲開口道:“夏連,為何不出來?”
令狐絹心中微微嘆息一聲,若有此人護衛(wèi),想奈何那個阿古達木恐怕還要大費周章!但她臉上卻涌滿了笑容,鼓著掌走了出去:“好漂亮的鞭法!”
喬天義也笑了起來:“見笑了,我小時候是放羊長大的,羊鞭就是我的護身武器?!?p> 哦?令狐絹滿心好奇地向他借手中的銀鞭一看,這鞭子又細又長,在晨光中閃射著銀光,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既輕巧又有韌性。她不由地笑著嘆道:“我幼時習武時兄長要我挑選鞭子,說女孩兒用著輕便,我見那鞭甚是難看,武師也舞得粗糙,揮來揮去的就那么幾下子,若是有你這樣的師父,我當初定要以鞭為武器了。”
喬天義爽朗一笑道:“那也不難,拜我為師好了?!?p> 令狐絹挑眉一笑:“好,那喬兄先將此鞭送與我!”
“好,不過得到草原上才行,此刻我還須得它護身!”他朗聲大笑起來,笑容讓他粗獷的面部輪廓柔和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