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別看了！”
臉龐通紅的石玉寧把陶陽手上的書打掉，同時把自己抓在手里的酒杯朝著陶陽一遞，
“喏，喝！”
“陪我喝酒！”
也許是伸手的力度太大了，還沒等酒杯到陶陽手里呢，酒杯里的酒倒先被石玉寧撒了三分之二出來，正潑在他的錦袍上。
霎時間酒香四溢。
陶陽彎腰拾起被石玉寧打掉的書，拍了拍書面；看見石玉寧把酒灑在自己身上，陶陽皺了皺眉頭，有些嫌棄，
“小心些，別弄到我身上了，”
“一股子酒氣，當(dāng)心回家又被你阿爺罰跪?！?p> “嗝——”
石玉寧對陶陽的回答，就是對著他打了長長的一個酒嗝。
“三郎你太無情了，”
像是沒有看見陶陽遮著臉恨不得把身子躲出涼亭的模樣，石玉寧一邊含混不清說著，一邊顫巍巍地去拿酒瓶，打算給已經(jīng)空了的酒杯續(xù)上。
到最后，他直接丟開了酒杯，拿著天青瓷的小酒瓶對著自己嘴巴傾倒，直抖落出最后一滴酒液，石玉寧咂了咂嘴，
“來人，上酒！”
周圍伺候的仆從剛想上來，陶陽卻對著他們揮了揮手，屏退下去。
他右手還拿著書卷，依靠在涼亭的欄桿上，
“你這是怎么了，”
“咱們一向自詡瀟灑風(fēng)流不拘一格的石公子，也有借酒澆愁的一天？”
石玉寧此時整個人都匐在身下的席子上，聽見陶陽的話，他費力地抬起頭，醉眼朦朧地看著陶陽，
“連你也嘲笑我？”
陶陽挑了挑眉，
“我?guī)讜r嘲笑你了。”
石玉寧勉強地?fù)纹鹱约旱纳碜?，幾次跌落下去，等他直起身來的時候，頭上簪發(fā)的冠都歪了。
少年往后一倒，手中空空如也的酒瓶就這么隨意一拋，徑直地掉進(jìn)了涼亭外的湖中，發(fā)出“撲通”一聲。
陶陽默默地看著空酒瓶在半空中劃出的一道拋物線，
“下次，麻煩丟你們家自己的瓶子?！?p> “嗝——”
打完酒嗝，石玉寧愜意地閉上了眼睛。
半晌，
“三郎，”
才聽見他幽幽開口，
“你說，人活著一輩子，究竟是活個什么？”
“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
察覺到石玉寧投來的眼光，陶陽朝著他揚了揚手上的書，
“《過秦論》，”
“繼續(xù)說，繼續(xù)說?！?p> 石玉寧這才仰頭回去，看著自己身背后的金桂。蒼綠的葉片欲滴，已經(jīng)有極細(xì)小的花苞點綴其中，看來不需要多久時間，就要開花了。
石玉寧又打了個嗝。
“平步青云，富貴無二，真的這么重要嗎？”
陶陽聽見他低聲吐出一句話。
“平步青云，對于渴望得朝廷重用得能才來說，自然重要；富貴無二，對于渴望縱情享樂的紈绔來說，自然重要?！?p> 翻過手中書頁，陶陽淡淡地說了一句。
“石公子不會真的覺得，這涼亭，這好酒，哪怕是我手中的這“韋編”，都不要錢的吧？”
聽見陶陽的話，石玉寧猛地抬起了頭，他看著陶陽，眼里閃過一絲疑惑，
“我還以為，你要說，‘萬金難換萬青簡’呢，怎么，就是你這樣的讀書人，也這般看重錢財不成？”
“錯，”
陶陽抬眼，看著石玉寧，
“萬金當(dāng)然能換萬青簡?！?p> 說著，他把手中的書翻到了正面，抹平上面的折痕，
“這本《政論集》，消得五錢；孔圣人《論語》，書市中賣四錢，當(dāng)然若你與其他書一起買，便算你便宜些一本三錢?！?p> “我書房中本本件件，都是真金白銀購來得的，還有些珍貴孤本，加起來，還真是有萬金之多?！?p> “如何才能說，萬金換不得萬青簡？”
石玉寧被陶陽得話說的一時語塞，他還真是從來沒考慮過這樣得問題。畢竟在他想來，讀書人都是視錢財如糞土，清高自視的，
可像是陶陽這樣坦蕩蕩承認(rèn)書籍是要錢來買的，還是他第一次見。
“怎么，很吃驚？”
看著石玉寧臉上的表情，陶陽微微一笑，
“你說的有錯，萬金確實換的來萬卷青簡，但是，這萬卷青簡值不值得這萬金，卻還是要看花這萬金的人，是不是真的想要萬卷青簡了?！?p> “只是為了沽名釣譽附庸風(fēng)雅，自然青簡值不得萬金；可若真是求知若渴好學(xué)不倦，那這書，才是真真有價值，其價值，才是真的超過了買書的萬金?！?p> “貧賤不能移是吾輩之榜樣，可富貴不能淫，亦是令人敬佩者?！?p> “求富貴沒有錯，錯是錯在讓黃白之物改了心，移了性。富貴淫者，貧賤亦能移。移者移也，改者改也，重要的不是身處何境，而是無論處在何境，都能自安自定，心性不改?！?p> 說完，陶陽又重新翻開了書，翻到自己剛剛看到的那一頁，臉上的表情淡然平靜，絲毫不顧自己的一番言論，對石玉寧造成了怎樣的沖擊。
石玉寧的酒已經(jīng)全都醒了，他看著陶陽，滿臉的難以置信。
“這，這都是先生教你的？”
陶陽搖了搖頭，
“這都是我從書中得來的。”
“你閑暇時也多看看書，靜心安性，省的整日里凈琢磨些沒用的東西?！?p> 石玉寧看著陶陽，欲說還休。
“那什么，什么書，能借我看看不？”
陶陽的嘴角微微上揚。
......
“聽說你阿兄回來了？”
“可不是，還帶了我那鼻子都仰到天上的嫂子。你說我怎么就那么看不慣她那副......”
“咳咳，四郎，慎言。剛才書里教你的，你都忘了嗎？”
“哦......”
“你阿兄這次打算待多久?。俊?p> “大概秋分會結(jié)束吧，畢竟陳公已經(jīng)發(fā)了請貼來，總不好悖了陳公面子。”
“你對你嫂子也溫和些，別總是一副要吵架的模樣，要是我，我看見你肯定也不喜?！?p> “知道了知道了，我會努力的好吧？對了三郎，你知道嗎，今年丫頭要參加秋分會的?！?p> “什么？！”
“哎哎哎你剛剛怎么和我說的，淡泊明志寧靜致......”
“別廢話，快說你怎么知道的幾時幾分幾秒在哪兒參加？！”
感謝陶陽這位唐朝人讓石玉寧這位唐朝人深刻地理解了，“雙標(biāo)”這樣千年之后的流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