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八王回房梳洗、換朝服。紫云知道他晚上睡書房，定然是回來晚了，問：“昨晚還順利嗎？怎么那么晚？”
“事情倒是順利。就是紫冰……”
紫冰昨晚了解了真相，心中郁結(jié)，執(zhí)意自己一個人走。
八王勸說：“快到關(guān)城門的時辰了，還是一道坐車回去吧?！弊媳允遣豢稀?p> 八王只好讓馬車跟在紫冰身后徐徐地行。從西北城外一路到南清宮，竟走到了三更天。八王惦記著次日上朝啟奏之事，去書房寫完奏章，天色已晚，怕耽誤了紫云的好夢，就在書房里將就了一晚。
紫云點頭道：“既然事情弄清楚了，還是及早解決的好。家里你不用操心，專心把朝堂之事做好就是了?！?p> 朝堂之上，八王依照前日約定，上奏皇上：張瓊昔年是受奸人誣陷，請皇上為當(dāng)年的冤屈平反。張瓊的罪狀中，有一條就是誣陷當(dāng)時的晉王當(dāng)今的皇上。
皇上心中自是明白：張瓊這種功高位尊，又缺乏心計的人，早晚都會成為犧牲品。當(dāng)年也不過拿他當(dāng)了墊腳石。今日舊事重提，皇上已年老，人老多情，亦有一絲喟嘆；況且是太祖造成的冤案，今日給他平反，真是水到渠成的人情，何樂而不為？皇上自是應(yīng)允。
南清宮中，紫云去清逸齋找紫冰，卻只有清靄一人在。
“紫冰呢？”
“吃過早飯就不見人了。”丫環(huán)春草問過門口守衛(wèi)，說紫冰沒有出門。
紫云正站在清逸齋山墻處張望，聽見房頂有響動，就仰面叫道：“冰兒！”
紫冰探頭出來：“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小時候你不開心，不是在后山，就是在屋頂?！弊显菩Φ?，“還不下來？”
紫冰縮身回去，不吭聲。
紫云又道：“你不下來，我怎么上去??？”
紫冰這才飛身下來，攬著腰就把紫云也弄上了屋頂。姐妹倆倚著房脊坐著。紫冰拿著一罐酒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
紫云笑道：“這地方挺好，清凈又有陰涼?！?p> “是啊?！弊媳鶕P了揚頭說，“離太祖還近?！?p> 紫云明白她說的是太祖手栽的銀杏樹，轉(zhuǎn)過臉來問道：“為了王爺瞞你的事？”
紫冰猛喝了兩口，道：“只因為五臺山受了太祖的恩，咱們又欠了五臺山的情，就來到這兒。不問過往、不問對錯，就認(rèn)了這個主君?！?p> “現(xiàn)在是家人了?！?p> 紫冰輕嘆：“若只是主君還好些，正因為是家人，心里才特別難受?！?p> “因為他有意瞞著你？”
“一半是因為他的隱瞞，一半是因為真相本身?！?p> “給我喝一口?！弊显粕焓纸舆^酒罐抿了一口，接著道，“這件事，他瞞還是說，都是為難。一切都是為了背后的真相。”
“是啊。我不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這件事說白了就是老子做的孽，讓兒子來還。本來跟他沒多大關(guān)系，無論他身為主君也好，還是身為家長也好，完全可以坦誠相告。他這樣一瞞……倒讓我明白他有多看重皇權(quán)的威望！”
“父親種因，兒子得果。說到底他們骨子里對皇權(quán)的維護是一脈相承的?；蕶?quán)，在他們心里比什么都重！”紫云自從嫁進南清宮以后，人前人后都是維護八王的。尤其在紫冰與八王之間，紫云一直是化解沖突的緩和劑。沒想到這次竟說的這樣直白。
當(dāng)初紫云未嫁時，姐妹倆就討論過日后可能遭遇的惶恐；今時今日再提起，已身在其中，若是八王將來也……想想都不免有些心驚。
紫冰轉(zhuǎn)過臉來：“姐姐，你后悔嗎？”
“自然是不后悔！”紫云堅定道，“不過擔(dān)心還是難免的。我明白你的難受。若是外人不信任你我，也就罷了。只是一家人……”
“世人多稱道太祖寬仁。說起來，也算是間接對我們有恩。我以為他該是個公正善良的老者。原來為了皇權(quán)，竟也會犧牲掉救過自己性命的忠臣。何其心寒那！更有甚者，明知道張瓊有冤，卻并不怪罪誣陷之人。君心如是，我們還能不問對錯的一路襄助嗎？”紫冰很有些灰心，倚著房脊仰面躺著不再說話。
紫云也陪她躺著，伸手牽著她：“這都是當(dāng)年太祖黃袍加身落下的心病。時時都防著。只是冰兒，咱們總得向前看。不如咱們開誠布公的跟王爺說清楚。要不有了心結(jié)，今后的漫漫長路怎么能相互扶持的走下去？”
見紫冰仍不說話，紫云又道：“他在意你不高興，就是有心的。若只是把自己看做是主君，哪里會顧及別人的感受。人常說，家和萬事興。你看這一年來，平白無故的招來多少事。咱們家里人要是有了嫌隙……結(jié)果我不說，你也知道?！?p> 紫冰雖沒有說話，手指卻動了動握住了紫云的手。
兩人又靜靜地躺了一時，紫冰說：“下去吧？”
紫云知道她想通了，笑著點點頭。待兩人飛身下來，見八王就站在銀杏樹下。
“王爺幾時回來的？也不說一聲?！弊显菩Φ馈?p> “有一會兒了。我聽清靄說了。想著你們難得這般隨心所欲，就沒打擾你們?！卑送跻娮媳慌圆徽f話，道：“紫冰，我……不該瞞你。”
“不敢當(dāng)！”
八王知她歷來冷口熱心，又道：“當(dāng)時，我瞞你的六個字是‘皇上亦不怪罪’。我知道這樣不夠坦誠。可他是我的父皇，就算只是尋常父子，我也想維護父親的形象?！?p> “那然后呢？”紫冰問道。
“以后，我不再瞞你?！?p> “你瞞我可以?！弊媳钢显频?，“你不能瞞她！”
“咱們一家人，我誰也不瞞！”
聽八王這樣表白，紫云忙一手拉著八王，一手拉著紫冰道：“一家人親密無間才好?！?p> 紫冰仰頭瞧了瞧銀杏樹，哀哀地說：“報應(yīng)不爽。今后就算再步步為營、謀劃算計，也不要再泯滅了良心。”
“妹妹說的是?！?p> 八王見她如此感嘆，也頗為感懷：突如其來的橫禍，兩代人的恩怨，自己的隱瞞，紫冰的心結(jié)，說到底都是他們父子內(nèi)心對皇權(quán)不容置疑的執(zhí)念。在他心目中，父皇是完美無瑕的圣明皇帝。知道內(nèi)情后，他也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如果有朝一日他登上皇位，會不會也做出父皇這般昧心之舉？什么恩義難道在帝王的權(quán)術(shù)面前都不值一提嗎？這也是他不想面對的。
“是啊，因果循環(huán)。我也不知道將來會走到哪一步。你們放心！今天的話我記住了，今后必定一路相持。”
朝事上有了八王的上書平反，張守忠也自有回報。因毒害罪被監(jiān)押在開封府的喬狗旺終于改口了，說是紫冰在州橋駕車撞了他，而指認(rèn)紫冰河間驛傷人不過是為了出口惡氣。開封府的巡街也作證說喬狗旺最初報案說的也是南清宮的車撞了他。對于八王的控告彈劾自然就撤銷了。
喬狗旺毒害罪涉及到呼延云龍。云龍在堂上說：“事過境遷，我已然康復(fù)，給他點教訓(xùn)，息事寧人吧?！?p> 權(quán)知開封府事申開深知喬狗旺背后定有大人物撐腰，樂得平息是非，也就打了喬狗旺幾十大板，放了出去。
只是那喬狗旺甚是不服，托著傷痛逢人就說：“我是潘太師精挑細(xì)選出來去護送楊元帥的，憑什么讓八王他們搶了功勞！該封賞的是我。我要見潘太師，潘太師會為我做主！”世人多尊楊恨潘，他這樣說，少不得多挨幾頓打。
一時間，話語傳到宮里，惹得皇上以為潘仁美是誣咬八王的幕后主使，怒斥潘仁美人心不足。潘仁美自然惱怒，派潘豹在街頭找到喬狗旺。那時喬狗旺已經(jīng)滿臉污穢，那條好腿也被一頓板子打傷了，只能用手爬行。潘豹見他臉上刻著“奸”字，道：“就是他?！?p> 喬狗旺搖尾乞憐：“我是潘太師的忠臣，我要見潘太師！”潘豹哪里聽得，幾個手下立即動手灌了啞藥。
八王的風(fēng)波平息了，宮中的潘妃卻因失火驚嚇、連日祈福勞累小產(chǎn)了?；噬虾苁莻?，停朝了十日。宮內(nèi)宮外均是小心翼翼，南清宮更是深居簡出、不惹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