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水清帶著他的人走了。
他用一紙征兵令和數(shù)百支長矛利刃帶走了申氏一門所有子侄,從這刻起,申家后人的性命,就完全和淺水清的命運掛在了一起。
那一天,申楚才和申府滿門一直送到城門處??粗约旱暮⒆右宦诽ど险鞒獭?p> 他們的心在痛,在為那即將到來的慘烈殺戮生涯而膽顫心驚,為自己孩子的性命而輾轉(zhuǎn)反側(cè)。
申楚才并不是傻子,但他長期為官,獨霸一方,已經(jīng)習(xí)慣了頤指氣使,人人尊崇的待遇.這使他便得驕傲。
然而事實就是:驕傲通常比愚蠢更為愚蠢。
人們不會因為愚蠢而遭受滅頂之災(zāi),卻常因驕傲,而毀掉一生。
申楚才的運氣不錯,他沒死,也沒丟官,僅僅是丟失了自己的兒子,侄子,外甥等等一大家子年輕男人。
他們?nèi)缃裨跍\水清的手里,成了淺水清的兵.只要淺水清愿意,他隨時可以讓他們沖鋒在前,做一名光榮的“英雄”。
當(dāng)然,他也可以讓他們改做護(hù)衛(wèi)隊,負(fù)責(zé)打個雜啊,燒個水啊,保護(hù)一下重要人物等的輕松而又安全的活計.
至于到底是哪種選擇,就得看申楚才的表現(xiàn)了。
從淺水清把申奇等一眾小伙子以征兵的名義征召到自己帳下之后,他就已經(jīng)不需要再和申楚才談任何東西了。
所有他想要的,申楚才自己會乖乖送來。所以他曾經(jīng)遭遇的,申楚才自己會想辦法彌補.所有申楚才曾經(jīng)給他的侮辱,申楚才自己都將加倍承受。
因為他的兩個兒子,現(xiàn)在全部都是“光榮”的軍人
為了避免申楚才有所指望,淺水清調(diào)查了他的全部家底,連一個申家小字輩的后輩都不給他留,不管他們在哪里,哪怕是在深山老林之中,也是一紙調(diào)令送去,立刻征召入伍.
所以,申楚才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燒香拜佛,期盼淺水清神功蓋世,所向披靡,一路殺敵,毫發(fā)無傷.
他還必須時不時地送上勞軍之資,以保證這幫軍爺開心,而不把他的子侄全部送上戰(zhàn)場。
而每天,他還必須面對族長父母的唾罵,因為就是他對天風(fēng)軍的侮辱性行為,導(dǎo)致了這一場變故.縱然他是一城之長,在父母族長的面前,卻永遠(yuǎn)只能是個小字輩.
他還不能有任何怨言,不能向上投訴,以免淺水清因為不滿意而對這支富貴子弟兵動輒打罵甚至直接砍頭.
至于沐血帶兵洗劫府庫一事,更是只能認(rèn)倒霉.
該拿的他們拿了,不該拿的他們也拿了,甚至走之前還把府庫砸了徹底,這一切,都需要他老人家自己掏錢填補了.經(jīng)年積攢的一些積蓄,申楚才全用來填補府庫了。一些官場上的好交情,也都用來遮瞞此事。他欲哭無門,恨不能找根繩子把自己活活勒死。
偏偏他還不能死,因為他得活著給自己的兒子燒香還愿,順便再一次次的滿足佑字營以后可能會再來的各種要求
離別的時候,申楚才從未有象此刻這般后悔過。
他后悔自己干嘛要去招惹淺水清。
他后悔自己早沒想到淺水清是個膽大包天什么都敢干的主。
他后悔自己一時痰迷心竅,干出了這樣的蠢事。
但這些后悔,終究只能隨著風(fēng)飄散在空中。
因為他知道,只要自己的子侄后人還在淺水清的佑字營中,他怕就一輩子也擺脫不了淺水清的訛詐與控制了。
他長嘆一聲說:“申元,帶幾個家中的老人,一路跟去吧。看看少爺們有什么需要,看看……淺水清如何待他們。”
那一刻,他的背影一下子變得蒼老無比……
離別總是惆悵的。
但離別,并不只在申家才有。
部隊出城之后,淺水清迎來了他最不想看見的離別。
云霓走了,這一次,他沒有再接到任何通知。早在昨天夜里,云霓就悄悄地走了,也因此,淺水清更是把全部的憤怒,都傾瀉在了申楚才的頭上。否則他不會向申楚才要價要那么狠。
然而還有人要走,那就是方豹。
教訓(xùn)過申楚才,滿足了方豹的一個心愿。
他也決定回家了。
回自己的家去孝敬老娘。
滿載著身為戰(zhàn)士的榮耀,去過那遠(yuǎn)離戰(zhàn)火的平靜生活。
方豹走的那刻,營里所有的老兄弟都默默看著他。
眼神里有佩服,有羨慕,有安詳?shù)淖8!?p> 然后,這個平生只流血不流淚的漢子,在回到清野城后再一次流下了英雄的熱淚。
他抱著方虎,對他說:“二哥,淺少是好樣的,以后,就得你保護(hù)他了。”
他抱著雷火說:“受傷后,沒機(jī)會再和你喝酒。過兩年,等平定了止水,你到我們那去,咱們一起好好的喝一次。”
他抱著無雙說:“小子,別再犯傻了。記住,你是個士兵?!睙o雙默默地點頭。
他抱住淺水清說:“淺哥兒,這一走,不知何時又能相見。有機(jī)會的話,我下輩子還做你的兵?!?p> 淺水清從袋中掏出那張申楚才的金票,放在方豹的手心里:“這錢,本來是打算給佑字營的兄弟用的,今天你要走了,就先給你用著?!?p> 方豹正要說什么,淺水清已經(jīng)打斷道:“我警告你,你別跟我說不要,不然我把你另一只胳膊也打斷。”
方豹呆呆地問:“那其他兄弟們怎么辦?”
淺水清的眼神在申家兄弟的身上滴溜溜地轉(zhuǎn)了一圈,嘿嘿笑道:“有那哥幾個在,還怕咱兄弟沒好日子過?放心吧,你拿著這錢回去,買幾塊好地,代我和哥幾個向你娘問個好。這也算是大家的心意吧?!?p> 方虎方豹兄弟倆的眼眶都濕潤了。他們都是瀟灑至性的漢子,所以誰也不喜歡玩那婆婆媽媽的一套。對軍人來說,錢太多等于沒用,方豹也就不客氣的收下了。
那一刻,方豹和所有的兄弟依依告別,訴說衷腸,雖然不舍,卻終于還是只能揮手說再見。
這一幕的情景落在了申家子弟的眼中,他們忽然覺得,原來這些軍人,同樣有他們感人至性的一面。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就那樣默默無言,看著方豹一個人,漸漸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之中,隱沒于天之盡頭……
離別的傷感,充斥心間,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
一陣悅耳的樂聲突然響起,低沉哀婉,幽怨纏綿,弦音如泣,琴聲似訴,帶著幾縷悲歡,幾多憂愁。
車隊漸漸停下,細(xì)心傾聽這離腸之頌,待到一曲結(jié)束時,空曠的大地上,依然是余音裊裊,蕩而不決。
不遠(yuǎn)處,有一架馬車,樂聲正是從那馬車?yán)飩鞒鰜淼摹?p> 那是那位曾經(jīng)有過一面之緣的樂清音小姐嗎?想不到她竟也會來到這里彈琴相送。淺水清微微笑了。
他叫過一個小兵,對他說:“你去告訴那馬車?yán)锏娜?,就說淺水清再聆仙音,謝謝樂小姐了?!?p> 那小兵匆匆跑了過去。
沒過一會回來,手里還抱著一架琴:“回營主,馬車?yán)锏墓媚镎f,她即將回返蒼天城,今后恐難相見。將軍英雄人物,她望而傾心,特贈此琴于將軍,祝將軍再創(chuàng)奇功,早日得勝歸來。她還說……”
“還說什么?”
小兵立刻回答:“她還說,琴送則音絕,樂清音從此將絕跡淮河,除非有朝一日,將軍將此琴再送還給她?!?p> 淺水清聽得一呆,怎么也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
他怎么也沒想到,只是醉花樓上的一次偶然邂逅,自己竟然會令一個見慣天下男人的名歌妓傾心,并為自己贈琴絕音,從此退出歌舞生涯。
這,算怎么一回事?
不過可惜啊,自己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一個好姑娘,再容納不下別的女人了。
定了定神,他說:“我知道了,你下去吧?!?p> 晃晃腦袋,揮去那漫天的煩惱與疑慮,他朝著自己的士兵大喊:“兄弟們!后方之事已了,咱們現(xiàn)在就去前面追沐少,然后咱們兵進(jìn)北門關(guān),直取京遠(yuǎn)城!?。 ?p> “兵進(jìn)北門關(guān),直取京遠(yuǎn)城?。。 彼惺勘瑫r吆喝,聲傳千里,威震四方……
目送著他們的遠(yuǎn)去,久久,樂清音收回了目光。
今天,她終于看到了這個男人豪情霸氣的一面。
他或許永遠(yuǎn)不會想到,當(dāng)他在申府大肆逞威的時候,一直有個女子,就在那府中默默注視著他,為他打氣,為他加油,為他祈禱。
她看著他,用手段治得申楚才狼狽不堪,心中竟大感快慰。他手下的將士為他甘心效死,惟他之命而從。
她看著他,意氣風(fēng)發(fā),將堂堂四品大員擺弄得毫無還手之力。
她看著他,接受了自己的琴,然后就那樣瀟然離去,只留下一個英挺背影,供人細(xì)細(xì)揣摩,慢慢品味。
然而,自己一路目送,直到再看不見他的身影……
“小姐?!鄙磉呌惺膛p喚。
樂清音嘆了口氣:“走吧,我們回蒼天城。我相信在那里,我們依然能得到他的消息……他大勝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