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到了七月中旬,夏天最炎熱的日子,雨水漸漸少了一些,干燥悶熱的空氣漂浮著灰塵,烈日暴曬在房檐之上連鳥兒也不愿停留。
我和贊光去市里拍完了婚紗照,一個月后會寄回家里。他每天都忙著布置新家,而我除了復(fù)習(xí)整日無所事事,林煦走了第十天,電話依然打不通。我?guī)状蜗朐俅蚪o沈沉詢問情況,卻始終沒有摁下?lián)芡ㄦI。
沈贊光晚上來家里吃晚飯,他告訴我明天要回日本一趟,阿彩生病了,乳腺腫瘤手術(shù),他想帶我一起去看望阿彩,但我沒有答應(yīng),因為下個月我要參加縣里教育局的教師招聘考試,最重要的是梅姐一個人在家我實在不放心,林煦再一次離開巷子街,對梅姐打擊很大。
贊光倚著窗,沉默不語,眼睛卻一直看著桌前看書的我。
我?guī)状未蛄克?,終于問了一聲:“贊光,你想什么呢?”
“我回日本以后就看不到你了?!彼桶偷卣f。
“又不是不回來?!蔽倚χf:“你明天幾點出發(fā)???”
“五點就走,我八點的航班?!彼卮?。
“那么早,你今晚一定要早點睡,千萬記得定鬧鐘?!蔽姨嵝阉?。
他嗯了一下,半天不吭聲。
“又怎么了?”我問。
“你會想我嗎?”
“會啊?!蔽依^續(xù)看書。
“有多想我?”
“就是很想唄。”我說完嘴里念叨一遍試題。
“希望我媽一切順利,做完手術(shù)住院幾天就能沒事?!彼吐溆謸?dān)憂的說。
我看著他,輕聲安慰說:“一定會的,別擔(dān)心。”
“如果我媽手術(shù)之后沒有什么大問題,我?guī)貋?,我們就辦婚禮吧?!?p> “要等我考完試哦,九月和十月可以看看吉利日子?!蔽艺f。
“好?!彼p輕應(yīng)了一聲。
“新家還差什么沒買呢?”我忽然想起來,因為我絲毫沒插手過,每次想幫他選家具他都擔(dān)心我被曬中暑或是累到腿軟。
“今天上午按好了床,水電都弄好了,全部都齊全了,就差女主人?!彼€是有點低落。
“你給我留下一把鑰匙,改天我去參觀一下?!蔽艺f。
沈贊光猶豫了一下,用請求的語氣說:“林棉,今晚你能去我那嗎?”
我放下手上的書,走到他身前,雙手捧著他英俊的臉,柔聲說:“我媽最近睡眠不好,我不放心她,等你回來我們就搬去新家好嗎?”
“可是…”他抓住我的手,“我想抱著你睡,我們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見面?!?p> “很快的,我在家等你,到時候天天抱著睡?!蔽覝愡^去親了他一下。
贊光沒有動,他癡癡地看著我的臉,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們會白頭到老的,對嗎?”他憂愁起來。
我使勁點點頭,溫柔地說:“我們也會有一個可愛的寶寶?!?p> 他嘴角輕輕上揚,看似安心地笑了笑。
“這次換你等我了?!彼穆曇艉孟耠y過極了。
我不由得抱住了他。
贊光為我妥協(xié)忍耐了太多太多,從十七歲開始,他放棄和阿彩在南方的幸福生活,一個人來到巷子街,在這里的每一天都在忍受自己親哥哥的無視和孤立,失去父親后沈沉拋棄了他,而這些年以來他最大的痛苦就是站在我身邊,我愛的人卻不是他。
我希望那些不好的回憶都已經(jīng)腐壞掉,一個全新的林棉在愛著他,再也不會辜負他。
那場雨是后半夜三點多下起來的,我醒來關(guān)上所有的窗戶。已經(jīng)快一個月沒有雨水了,壓抑已久的大雨終于痛快地傾瀉下來,窗外的老楊樹被風(fēng)雨吹得動蕩不安,巨大的雨滴瘋狂地砸向玻璃上,一小時后雨停了,我卻再也沒有睡意。
吃完早飯梅姐叮囑我去沈伯家里打掃一下,說起來從我畢業(yè)回巷子街還沒走進那間沉寂已久的房子。
臨出門前,我接到了贊光的電話,他說要登機了,等落地再給我報平安。
然后,我拿著鑰匙來到沈伯家打開了兩道門,看見鞋架上擺著兩雙落滿灰塵的白色球鞋和一雙黑色皮鞋,我站在門口安安靜靜地環(huán)視四周,這里沒有絲毫改變。
我走了進去,打開窗戶,看見茶幾放著半瓶礦泉水,墻上的日歷定格在2007年6月,電視機上有一層厚厚的的灰塵,廚房的水槽里還有一個沒有洗的碗,衛(wèi)生間的洗衣機里放著一條牛仔褲,我打開沈沉的房門,窗簾遮擋一半,床上和書桌上干干凈凈,什么也沒有。我又走進了沈贊光的房間,床上放著一張游戲光盤,書桌上有一瓶發(fā)膠和一個剃須刀。
烏云籠罩著整個巷子街,雷聲隆隆作響,我想應(yīng)該可以在第二場大雨結(jié)束后打掃完。
沒有人居住的房子真難收拾啊,光清洗抹布的水就換了無數(shù)盆,我將廚房剩下的碗洗干凈,又將洗衣機的牛仔褲洗好掛起來,又將地面擦了兩遍,終于擦去了所有的灰塵,眼前仿佛有了光明。
毫無疑問,我已經(jīng)累癱了,只想一動不動地躺在沙發(fā)上閉目養(yǎng)神,也許是我昨晚沒有睡好,沒多久伴著雨聲我睡著了。
當(dāng)我醒來時雨已經(jīng)停了,可還是陰天,我發(fā)現(xiàn)身上蓋著一件衣服,然后驚慌地起身丟到一邊,有人來了!
沈沉就從他房間里走了出來,我以為我看錯了或者這是一場夢,但不是,因為他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進我的耳朵里。
“打掃完是不是累壞了?”
“你…”我措不及防地盯著他,欲言又止。
沈沉走到沙發(fā)另一側(cè)坐下,安靜地看著我,我們四年沒見了,他身上的衣服有零零星星的雨水,頭發(fā)也濕了,清冷的目光一如從前,看起來就像成熟的大人。
沉默了一會兒,他主動開口問:“你還想再睡一會兒嗎?”
我看著他給我蓋上的衣服,說:“不睡了?!?p> 沈沉點了一根煙,在這間灰暗的房子里,所有聲音都顯得格外引人注目,屋檐的雨滴一聲接著一聲落在地上,香煙燃燒時的火光讓沈沉的臉忽明忽暗。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我的聲音盡量平靜一些。
“今天早上?!彼卮?。
我盡量看起來輕松地說:“這老房子空久了沒人氣,灰塵也大,你還真幸運,我打掃干凈你就回家了?!?p> 他目光閃爍地看著我的臉,點頭笑了笑。
“你去看沈伯了嗎?”我問。
“我今早先去了南山墓地。”
“林煦呢?”我問。
“他在我那,過一陣就回家?!鄙虺赁D(zhuǎn)頭看了一眼沈伯曾經(jīng)的小床,問:“梅姨怎么樣?身體還好嗎?”
“我媽挺好的,就是最近林煦的事讓她有些上火。”
“讓梅姨好好保重身體,事情都解決了,林煦現(xiàn)在很安全?!?p> 我遲疑了一下,問:“你一個人回來的嗎?”
“對?!彼f完將半支煙扔進煙灰缸里。
“你老婆孩子都好嗎?”我小聲問。
沈沉忽然笑起來,目光深深地看著我,猶豫了片刻,回答我:“都好。”
“是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彼p聲說。
我莞爾一笑。
“你應(yīng)該帶著老婆孩子一起回來去看看沈伯,我想沈伯看到孫女一定會很高興?!蔽倚χf。
沈沉收回了目光,微微低下頭,聲音疲憊地說:“有機會我會的?!?p> “林煦的事,還是謝謝你?!蔽艺f了一句廢話,轉(zhuǎn)過頭看著窗外,快到中午了,灰色的天空漸漸明亮起來。
“林棉?!彼形业拿?。
我猛然回頭看著他,心跳好像忽然漏了一拍,“怎么了?”
“我聽說你和沈贊光快結(jié)婚了?!彼а勰抗饫卫蔚囟⒅摇?p> “嗯?!蔽尹c點頭。
“你們什么時候舉行婚禮?”
“還沒定好呢?!蔽艺f。
我話音剛落,聽見手機鈴聲響起來,是贊光,他告訴我已經(jīng)落地上海,吃完午飯再等轉(zhuǎn)機,掛了電話我想我該走了。
我站起身來,“沈沉,我要回家了?!?p> “好?!?p> “哦對了,如果你今天不著急回BJ的話,到我家坐坐,我媽常念叨你?!?p> “好。”
我走到門前穿上鞋子,拿起鞋架上的那串鑰匙,打開門的那一刻,身后傳來沈沉的聲音。
“林棉?!?p> 我忽然想到他第一次回巷子街那個夜晚,我們爭吵后我要離開,他同樣在我馬上開門的時候喊住我的名字。
那年的林棉回頭了,也給了自己和沈沉機會,那么多機會啊。可是現(xiàn)在,想來我和他多么多么可惜啊。
“林棉,再見?!彼穆曇魬?yīng)該是笑著的,或者帶著淚,可惜我看不到。
我并沒有回頭看沈沉最后一眼,我和他的距離怎么能是這樣呢,應(yīng)該越來越遠才對。
時間仿佛將曾經(jīng)的愛恨別離幻化成一個巨大的雨滴,在我的心里下過了這場傾盆大雨,將我干癟的世界淋得搖搖欲墜,后來就像此刻一樣,雨停了,陽光透過晶瑩透亮的樹葉照了下來。
“再見?!蔽逸p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