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江湖無大俠

　　年底，樊小義和郭翠麗果然訂了婚，樊小義還請了我、楊軍華和樊書金喝了酒。酒桌上，楊軍華似乎發(fā)了酒瘋，說一定要賺錢娶媳婦，還說了那句經(jīng)典的話：腳上的差距一定要用錢來彌補。

　　年后，按照規(guī)矩，樊小義去給郭翠麗的父母去拜年，而郭翠麗也給樊小義的父母來拜年。郭翠麗來到樊小義家那一天，我、楊軍華和樊書金都來了，這個曾經(jīng)的“黑胖黑胖”的小姑娘真的變成了白天鵝。我們紛紛對樊小義說：“為了這只白天鵝，在省城買套房子不過分！”樊小義的臉上充滿了幸福感。

　　樊書金這個口無遮攔的家伙竟然說了句：“你們訂婚是為了心安理得地同居嗎？”

　　“樊總，你的思想有點齷齪……”生氣地說道，一秒之后，轉(zhuǎn)怒為喜，說“你說對了！”

　　我們開懷大笑，但大笑背后則是我和楊軍華對樊小義充滿了羨慕嫉妒恨。

　　年后，楊軍華找到我說：“我想到縣城去做生意？”，我問他為什么？他說：“農(nóng)村的人都搬到城里去了，你看看咱們村現(xiàn)在挺熱鬧，過不了幾天又變成空村了，只要能走得動的都進城了，誰愿意留在村里！耕地包出去了、學(xué)校合并了，原來最熱鬧的鎮(zhèn)上，平時都沒幾個人了。各行各業(yè)的生意都很差，咱們小時候別說鎮(zhèn)上，村里唱一場戲就人山人海，現(xiàn)在呢，別說唱戲，就是在大街上跳脫衣舞也找不到人看！鎮(zhèn)上的飯店都快倒閉完了，我的生意越來越差了，也只有過年這階段會好一點，平時差得很啊。平時鎮(zhèn)大街掉一枚硬幣都能聽到響，就這么靜！街兩旁門店的老板換了一茬又一茬，到現(xiàn)在很多店鋪竟然租不出去。八十年代之前，這社會沒有多大變化，人們還尚能接受，現(xiàn)在變化太快了，我都感覺自己老了，接受不了了?！?p>　　楊軍華說得很有道理，我很認同，可是問題是他到縣城干什么呢？楊軍華繼續(xù)說：“我到縣城還做豆腐生意，這一次，我要到農(nóng)貿(mào)市場租個門店，不僅給飯店送豆腐，還做批發(fā)?？h城人口多，光咱們村就有好幾個在縣城的，當然你也算。人多生意就好。豆腐是個家常菜，做不出什么新鮮玩意來，但是豆腐的最大優(yōu)點是對身體好啊，還有就是價格穩(wěn)定，你想想最近幾年物價漲多快啊，而豆腐只稍微漲了一點。”

　　說的也有道理，接下來楊軍華又開始談?wù)搲粝肓?，說：“程偉，不，程老師，你是老師啊，你應(yīng)該知道豆腐是咱們國家的國粹啊，我得把它發(fā)揚光大?！蔽业奈幕接邢蓿抑恢谰﹦∈菄?，并沒有聽說過豆腐也是國粹！

　　楊軍華接著說：“到了縣城，我就實行城市包圍農(nóng)村的戰(zhàn)略。三年之后，我還要建立豆制品工廠，到時間不僅生產(chǎn)豆腐，還生產(chǎn)嫩豆腐、老豆腐、不嫩不老的豆腐、內(nèi)酯豆腐；豆卷、豆干、豆?jié){、豆花、腐竹、油絲、豆醬、素雞、豆腐乳、豆腐皮、豆腐腦……豆制品行業(yè)大有可為……哈哈哈哈?！?p>　　我心想，楊軍華的夢想……是真敢想?。】蓷钴娙A說：“人活著，就得有點小愿望！”這也能叫小愿望？！如果他這叫小愿望，那我就是行尸走肉，因為我根本就沒有這樣雄偉的“小愿望”！

　　楊軍華又說：“兄弟，支持我一把吧，我又不需要你金錢支持，只需要你的精神支持，沒那么難吧？”

　　我說：“我當然支持你了，而且永遠支持你。你到縣城之后，我們又可以一塊喝酒了。等你實現(xiàn)你的‘小愿望’了，我再買嫩豆腐、老豆腐、不嫩不老的豆腐、內(nèi)酯豆腐、腐竹、油絲、素雞、豆卷、豆干、豆?jié){、豆花、豆醬、豆腐乳、豆腐皮、豆腐腦，就不用花錢了！”

　　跟他們相處的時間長了，對他們也相當了解。舉個例子：如果在我們四個人面前有一座金山，樊小義則會先考慮挖金山犯不犯法，確定不犯法之后再思考用什么方式去挖；楊軍華是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買一把鋼鍬，脫掉上衣就去挖；樊書金是看到別人挖到金子了，他才去挖；而我，根本不屑于挖金山。之前，我們還用過象棋的棋子打比方說樊小義像“馬”絆著腳就不走了；楊軍華像“車”，來去無阻；樊書金像“炮”，前方有子才有意思；而我像“士”，不僅走不了幾步，還走不出那個框。

　　二零一一年四月，楊軍華果然到縣城的農(nóng)貿(mào)市場租了門店，開業(yè)當天樊小義和樊書金委托我送去了花籃和二百塊錢紅包。樊小義還打電話給楊軍華，開玩笑地說：“別忘了，當初的約定，總經(jīng)理的位置一定要給我留著！”樊書金也打電話給楊軍華，抱怨地說：“自從你離開之后，我在鎮(zhèn)上連個喝酒的人都沒有！”

　　這一年底，村里的大街上已經(jīng)停滿了汽車，他們把車鑰匙別在褲腰帶上，時不時地摸一下，偶爾還從村東頭開到村西頭，再從村西頭開到村東頭，這一百多米的街道全是車輪的痕跡。而我們這些沒車的人都已經(jīng)抬不起頭了，尤其是我和樊小義，村民們總是問我們：“哎，大學(xué)生，啥時間買車呀？”我們也總是回答說：“買不起??！”他們又接著說：“別騙人了，大學(xué)生咋會買不起車哩！”他們的言外之意是說，沒上過大學(xué)的人都有車了，你們這些上過大學(xué)的人還是買不起，上大學(xué)是沒用的。被他們罵、被他們鄙視或許也是對的，畢業(yè)之后，我們究竟干了什么？似乎什么都沒做。

　　樊小義失業(yè)，而后又重頭再來，還是做著銷售的工作，平時穿著西服，頭發(fā)上打著啫喱水，若不坐公交上下班，看起來確實挺光鮮；我呢，跳槽，守著死工資，根本沒有什么可以自豪的。有時候，我真的認同村民們的觀點：上大學(xué)有啥用呢，又掙不到錢！現(xiàn)在的社會不就是向錢看嗎？是我的思想落伍了，還是他們的思想太前衛(wèi)了，還是整個社會就是這樣。

　　我從大學(xué)校園走出來，又走到另一個校園去，我的思維僵化了嗎？就算僵化了吧，我也不想離開校園，我畏懼這個社會，就像在動物園里待慣的動物，總是缺乏一點野性！我沒有能力去守護一方凈土，可我希望尋找一片凈土。

　　楊軍華說：“兄弟，回歸現(xiàn)實吧。江湖還是那個江湖，只是我們再也不能成為大俠了！”

　　樊小義說：“作為老師，無論你怎么想，無論這個社會怎么樣，都應(yīng)該好好教學(xué)生，用正確的價值觀去引導(dǎo)他們，至于他們會不會變，則不是你的問題，倘若變得追逐名利、唯利是圖、損人利己、利益熏心、卑鄙勢利，那么他們也知道什么是正確的價值觀！”

　　我也是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