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列成林的樹木在昏沉的天色里,像是有無數的人影站在那里。
一只羊在安靜地吃著水草,大概吃的太飽,肚子有些膨脹。
有個人站在樹上看它吃草已經看了很久,直到樹林里走來幾個人。
“謝羊,怎么又是你?”朱院首頗為不愉地看著那人。那是一個沉默如羔羊的人。
那些樹木后面,不斷走出幾個人,那幾個人身上有一股書生氣,謝羊從樹上跳下來,他們和謝羊一起走上前。
“你們南虞學堂不愧有舌燦蓮花的雅號,既然也能把這個悶葫蘆收入門下!”朱院首看了他們一眼,言語有種坦然的不屑,他對南虞學堂這些會動嘴皮子的夫子們向來就不怎么喜歡,誰讓他曾經在這方面吃過虧。
“謝先生并非學堂弟子,只因與我有故,看在我的薄面上會幫學堂解決有一些麻煩。”幾人中有一身穿素衣,相貌儒雅的男子,頭上戴著高高的冠帽,手里拿著一把,呃,一把蒲扇。讀書人,手里拿著羽毛扇,抑或紙上,都是正常的,前者顯出自己十分善謀多智,后者顯出自己多分風雅有度,而拿著蒲扇真的少之又少。
很多年前,有個荒城來的少年,為了考取功名,出人頭地,常在學堂外面的大樹下刻苦讀書,每遇蟲文叮咬,又不忍傷其性命,便做了個蒲扇,待蟲文飽食其血液后,便用蒲扇驅趕蟲文。
后來這個少年成了南虞學堂的夫子,天下儒生之首。
“原來是南虞子川先生?”朱院首身形忍不住頓了頓。
“是子川先生!真的是子川先生!”東陽書院幾個內院小輩弟子神情略有些激動,恭敬地拱手行禮道:
“子川先生!”
虞子川退后一步,蒲扇微抬,東陽書院弟子像是被一股大力托起身體。
虞子川蒲扇一翻,一塊素色布囊飛向朱院首,他伸手接住,感應到里面旺盛的精元,不自覺地輕輕握住,
“兩只弗思鳥幼崽,都在此囊中?!?p> “成君之美?!彼麛傞_蒲扇,對著朱院首說道。
“還有這等好事,我信了你的邪?”
“不過,你南虞做事這般大度,我東陽也不是小氣之人,說吧,有何要求?”朱院首美滋滋地把鎖妖帶收進袖子里,一副我很給你面子的神情說道。
“我家有個小少爺,你也知道,少年人難免沖動好勝,幾日前離開家族偷溜進了九峰,說來慚愧,子川感應不到人在何處,還要勞煩東陽書院幫忙尋人?!庇葑哟m是請人相助,但談吐之間溫文爾雅,不落下風。
朱院首額頭突突跳起,沒好氣地回道:“子川先生,是拿我等開涮呢,這九嶷山里里外外,你都找不到人,我們能找到鬼??!說不定你虞家那頑皮的小子玩膩了早就回家躺著睡大覺呢!”
朱院首言辭越發(fā)不著邊際,虞子川也不惱,正欲再言。
“子川先生,這九嶷山恐怕只有一處是先生窺測不到,或者說是不敢窺測的,先生莫不是想讓我們闖帝陵?”一句如悠悠的白云的話語飄蕩在眾人的耳朵里。
那是個背著長刀的少年,虞子川望著這個少年,很滿意。
“帝陵縹緲于九峰,自帝陵造成始,無人知其在何處,子川先生既已找上我們,莫非已經知道帝陵所在?”那把收于鞘中刀鋒應該很鋒利,跟這少年人的眼神一樣鋒利。
虞子川搖著蒲扇,然后指著一個方向,眾人看過去,那是一只吃著水草的羊,從他們聚在此處,這頭羊一直在那兒安靜地吃著水草,未曾離去,就好像他們如同它吃草時,草地里不時蹦出來的小蟲子,無傷大雅,不足以另眼相看。
“《舜帝野史》中有記載,時帝陵修成,妃恐后人知其址,褻瀆舜帝,命獸獬豸吞陵圖,毀之?!?p> “它腹中有圖,現下妖獸出巢,已減去它大半臂力,正是捉住它的良機。”虞子川面上從容,像是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那只羊從水草中抬起頭顱,看了他們一眼,又低下頭繼續(xù)進食,林中突然冒出一只只鹿來,它們發(fā)出“呦呦”之聲,像浪潮一樣涌過來。王九云覺得這呦呦之聲,初聽乃大雅之音,過后,比他的刀鋒還要鋒利千百倍,他抽出長刀,那刀上的豁口發(fā)出凄哀之聲。
南虞學堂有幾個人,換去身上的素衣,露出華美的錦衣,有的鼓著瑟,有的吹起了笙。他們身姿風流,神情陶醉,縱情彈奏,像是宴請嘉賓,共赴饕餮。
那些鹿鳴之聲漸漸變得悅耳,似是也被這笙瑟之妙陶醉了。東陽書院的幾個弟子,有的也隨之跳起舞來,神態(tài)沉迷,禁無法自拔,穿著灰袍的那人,往他們的額頭上輕輕一點,靈臺漸漸清明,幾人連忙凝神聚精。
響起巨大的咆哮之聲,那只羊的頭頂長出一根角,身體也開始發(fā)生變化,長出了濃密黝黑的毛發(fā),大如巨牛,眼神異常明亮,像是能洞察人心里的善與惡,它的模樣看起來有些類似于麒麟。
“有勞東陽書院困住其身,以便子川馭其神識?!?p> 虞子川一個晃身,便到了妖獸面前,食指上如被針尖點過一般冒出血點,他頂住妖獸巨大的頭顱,雙目閉合,自帶飄飛,博冠額帶,就像是吟唱的詩人。
朱院首等人身上化出幾道元力,分別困住妖獸的四肢和身軀,南虞學堂其他弟子將自身的元力匯入虞子川身體里。
那只巨獸劇烈地掙扎了起來,全身黝黑的毛發(fā)好似倒刺一樣豎立,它發(fā)出一聲又一聲咆哮之聲,這聲音穿透腹地,傳出獸谷,傳入九峰,傳入九峰某處地宮,驚動了幾個少年少女,傳入帝陵某座石庫,石庫前的一頭石像動了一下。
虞子川眼角滴出血淚,但他的面上沒有一絲痛苦,依舊平和地吟唱,他的手掌撫著巨獸的頭頂,宛若平日里愛憐地教誨著學堂里的弟子。
穿著灰袍的那人,站到朱院首身邊,低聲揶揄道:“這時候還舍不得融元丹,你不是說咱們東陽書院不是小氣之人嗎?”
朱院首哼了一聲:“老子好不容易從萃丹院老家伙那里要來的,你叫我便宜外人?”
他雖然氣得差不多要吹胡子瞪眼睛了,但還是極其不情愿地從身上拿出了一粒渾圓的形似兩條陰陽魚的丹藥,他留戀地捏著這顆丹藥,向半空扔去,虞子川感覺在藥力的催化下,他匯入的元力和意識正在快速地侵入妖獸的神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