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殺陣(四)
公孫牧云身法怪異,后背一沾地立時直挺挺彈了起來,整個人如一塊鐵板,待得岑含落地,前伸的雙手早已直奔頸項(xiàng)而來。
岑含面無表情,順?biāo)p手前伸之勢后仰,冷不防左腳乍起蹬在他小腹,只聽一聲悶響,公孫牧云雙腳離地,往后滑開丈余,又直挺挺站住。
岑含眉頭微皺,“扶搖穿林身”展動,竄到他背后,右掌裹著“九龍勁”疾拍其“夾脊穴”。又是一聲悶響,掌力擊實(shí),公孫牧云渾若不覺,身子后轉(zhuǎn)中雙臂隨其勢掃到岑含面門,岑含只覺陰風(fēng)拂面,氣息一沉,勁力變?yōu)橹羷偅杂才鲇?,第三聲悶響中,公孫牧云身子往后騰空震出兩三步,又穩(wěn)穩(wěn)站住。
岑含不由暗驚,自己這一崩一蹬一拍,便是大高手也沒那心氣敢生生受下來,但打在這人身上根本不痛不癢,當(dāng)真邪性得緊,忖道:“我眼下重傷未愈,強(qiáng)行硬拼只怕牽動傷勢,且以身法周旋,瞧瞧門道再說?!币晦D(zhuǎn)念,腳下走起“九宮步”,身法變?yōu)椤坝锡埳怼薄?p> 這兩門功夫中,前者專擅方寸間趨避進(jìn)退,最是省力,后者則能帶出一股奇妙牽引,使對手勁力受制,這一變之下,公孫牧云果然縛手縛腳,進(jìn)不得身來,但他動作過于詭異奇特,饒是岑含已十分謹(jǐn)慎,躲得也并不輕松。
呼延擎蒼等三人在不遠(yuǎn)處瞧著,雖不身臨其境,也不免心驚肉跳。公孫牧雙眼泛碧,臉上一抹笑容詭異至極,加上一口獠牙與尖利無比的指甲,幾次差著那么幾寸便落到岑含身上,直叫人頭皮發(fā)麻。
正看得入神,冷不丁空中一聲細(xì)微響聲,數(shù)點(diǎn)寒星激射而來,呼延擎蒼與施蘭全沒防備,待得發(fā)覺時已然身處險境。呼延擎蒼技高一籌,大喝聲中手腳并用,仗著手中匕首和身法勉強(qiáng)護(hù)住周身,施蘭卻避無可避,慌亂中只得以長劍守護(hù)要害,忽然眼前黑影一閃,那幾點(diǎn)寒芒頓時被卷了去,施蘭一怔之下細(xì)看,原來是南宮翎。
南宮翎方才記著岑含的話,一直暗中戒備,果不其然等到了這一出,“冥府”的暗器多有劇毒,即便擦破點(diǎn)皮,也不堪設(shè)想。呼延擎蒼與施蘭念及當(dāng)日的“青木殤”,都是一身冷汗,全副心神都提了起來,尤其呼延擎蒼,方才用匕首撥暗器時,竟震得整條小臂發(fā)麻,由不得他不心驚,若非生死關(guān)頭反應(yīng)與勁力皆強(qiáng)于平日,怕是早中了暗算。
這暗器乃是朱麒所發(fā),只可惜自己身處局外,距離遠(yuǎn)了些,否則三人縱有兵刃在手,也一樣有死無生。此刻見被南宮翎收了去,不由冷笑道:“‘黑無?!焕⑹俏摇じ腥?,這份機(jī)警也對得起手上沾的那些人命了。”
南宮翎一聲冷哼:“你也不必冷嘲熱諷,我南宮翎是該死,卻不準(zhǔn)備死在你手上。”反手將自己的匕首交給呼延擎蒼,道:“拿著。”
呼延擎蒼道:“那你呢?”
南宮翎緩緩道:“我這袖子便是兵刃,多把刀反而累贅?!?p> 呼延擎蒼心中感激,道:“多謝!”
南宮翎自嘲地笑了笑,轉(zhuǎn)頭望向正與岑含糾纏的公孫牧云,冷聲道:“這不是我二哥的手段,你們對他做了甚么?”
朱麒悠然道:“公孫牧云多大的能耐?還能指望他困住一個殺了‘諸子六仙’的大高手?你聽說過煉尸么?”
南宮翎身子一震,忽地滿臉煞氣,道:“你拿我二哥煉尸?”
朱麒道:“人死了,便甚么都不是自己的了,你說是么?這煉尸之法選尸講究,只用破日或陰時死之人,尸體也需停放至少七日,七日不腐者方能留作煉制用。而后秘法行功,只待七七或九九期滿,以煉尸人之血化入靈符,再激起僵尸體內(nèi)陰氣,始算功成,之后還需日日加持,長其道行,也是門頗費(fèi)功夫的手藝。公孫牧云恰死于破日,也是命該如此,這尸身更是放了半月未腐,怨氣之重堪稱上品,不拿來煉尸豈非對不起祖師?”
他每說一句,便如在南宮翎心里剜了一刀,直聽得南宮翎目眥欲裂,良久才道:“煉尸人的是你么?”
朱麒大笑道:“我可沒這本事!‘冥府’人才濟(jì)濟(jì),你才知道多少?只不過有人見獵心喜,我自也樂得成人之美,做件好事!”
南宮翎道:“這煉尸人想必就在附近罷?”這話說得一字一頓,咬牙切齒,那邊岑含聽得分明,心中一動,凝神感知起周圍氣息。
只聽朱麒冷笑道:“別費(fèi)心思了,煉尸之人在局外,你們到死都見不著。”
二人齊齊暗罵,卻無可奈何,只得另想辦法,轉(zhuǎn)眼岑含與公孫牧云周旋了過兩百招,不知怎的有些恍惚起來,幾次險被公孫牧云掃中,鼻子嗅到其指尖腥氣,只覺中人欲嘔,又過數(shù)招,腦中竟開始發(fā)沉,猛然心下一凜,強(qiáng)行提起精神,斗了幾招,抽空偷瞧了一眼南宮翎等人。這一瞧之下不由大為駭異,原來施蘭與呼延擎蒼竟已搖搖欲墜,唯有南宮翎尚能勉力振奮精神,兀自強(qiáng)撐。
岑含腦中閃過數(shù)個念頭,忽然一聲暴喝,“神虎殺”脫手而出,公孫牧云措手不及,直被撲出三丈開外,他身法奇快,一退即進(jìn),倏忽之間又與岑含斗在一起。但這一喝之威卻如天外驚雷,頓時將呼延擎蒼與施蘭驚醒,南宮翎亦為之一振,三人想起方才情形,齊齊倒抽了一口涼氣。
朱麒看得分明,他本欲等南宮翎支撐不住時,再出暗器結(jié)果三人,不料岑含中間這么一打岔,反而弄巧成拙,不由暗怒,卻笑道:“諸位好機(jī)警!佩服佩服。”
斗了許久,岑含也漸漸熟悉公孫牧云的路子,應(yīng)對漸趨從容,聞言答道:“足下只有這些鬼鬼祟祟的手段么?”
朱麒道:“非也,難道尊駕沒聽著甚么聲兒?”
他這一說,岑含頓時回過神,自打這“迷魂局”開啟,耳邊便有細(xì)如蚊蚋的聲響,只因過于輕微,是以沒怎么在意,難道方才是這聲音作的怪?
只聽朱麒意味深長道:“法術(shù)既號迷魂,焉能沒有道理?我也不跟諸位賣關(guān)子,這‘迷魂局’的第一步,喚作‘赤血幽境’,便是諸位眼前這走不出去的滿天赤紅;而后第二步叫‘靡靡之音’,若有似無,腐神削志;接下來第三步么……嘿嘿……”朱麒的笑聲無比愉快,“諸位會產(chǎn)生幻覺,互認(rèn)為敵,自相殘殺,不死不休,此為‘眾生百態(tài)’。諸位覺得這名字可好?”
南宮翎道:“我們還醒著!”
朱麒哈哈大笑道:“哦?那我不妨看看你們能撐到幾時?當(dāng)然撐住了也沒關(guān)系,等弓箭手到了,也就解脫了。你們說,你們是會死在自己人手里、我手里、還是弓箭手手里?又或者是公孫牧云手里?哦對了,幾位可要小心,這位公孫兄一身尸毒,要是被咬著擦著,可就不妙了,即便僥幸不死,下半輩子只怕也只能跟他一樣了。”
岑含冷然道:“也真難為足下,為殺我如此興師動眾?!?p> 朱麒心中大感暢快,道:“足下何必過謙?比肩耶律老怪的大人物,若這么生生折在我手里,再大動干戈豈非也是值了?”
岑含不答,心中微感焦躁,暗道:“還沒找到么?”正擔(dān)憂,忽然眼前的公孫牧云不動了,整個如石像一樣僵在原地,只聽悶哼聲不斷,眼前猛地一暗,頭頂紅光塌了半邊,露出一片夜幕。岑含心中大喜,只見漫天紅光陸續(xù)消散,天空漸漸恢復(fù)原本漆黑一片,四人環(huán)顧當(dāng)下,夜色如常,朱麒等人則站在荒墳外。
奇變陡生,“冥府”一眾頓時愕然,忽然耳邊響起一串爽朗無比的笑聲,緊接著不遠(yuǎn)處草叢里躍出一人,輕輕落到岑含身邊,手里提著個一身道袍的中年漢子。
朱麒一見這中年漢子,臉色就變了,再看提著他的人,不是樂心又是哪個?頓時恍然大悟。
這也是為什么岑含會為難自己派去接引的人,一路施壓,為的就是不讓自己的人察覺到還有一個人也跟了來,而自己一門心思都在他身上,自然也無暇他顧。
這么一個跟自己差不多的高手躲在暗處,一旦瞧出端倪,要對付自己手底下那些人,太容易了。
千算萬算,到頭來竟算漏了這一步。
朱麒定了定神,微笑道:“好算計(jì)!”言語間,背后幾個人影不動聲色往后靠,忽然破空聲傳來,那幾人沒走開兩步,便接連慘哼,摔在地上。
朱麒凝神一看,只見岑含手里不知道甚么時候多了一小把石子。
岑含也笑道:“不如足下算計(jì)好,只是我們運(yùn)氣更好些!”
樂心朗聲道:“是啊,費(fèi)這么大勁才勉強(qiáng)找到施術(shù)之人,再晚一些只怕我們幾個都要嗝屁?!?p> 南宮翎往前一步,道:“朱麒!我南宮翎不才,今日愿與你一對一決個生死,你敢接戰(zhàn)嗎!”
朱麒仰天笑道:“幾位難道以為你們已經(jīng)贏了么?”
樂心笑道:“弓箭手還有一會才能到,你難道還能跑得了?”
朱麒道:“我又何必跑?諸位只要得知一件事,我想留都留不住?!?p> 岑含道:“哦?愿聞其詳?!?p> 朱麒望著夜空道:“便在你們今夜趕來的時候,我‘冥府’的高手已然直奔李存進(jìn)營帳,取其項(xiàng)上人頭。你們猜,眼下李存進(jìn)是活著,還是死了?”
樂心瞇起雙眼道:“你以為軍營是紙糊的,任你來去不成?”
朱麒嘿笑道:“李存進(jìn)軍營中沒了你們二位,難道不是紙糊的?‘冥府’別的本事沒有,殺人的本事還是有些?!?p> 岑含淡然道:“‘冥府’當(dāng)初就一門心思算計(jì)李嗣昭將軍,想來沒少和晉王作對,若晉王的大將這么好殺,豈非早就殺盡了。”
朱麒嘆了口氣,道:“足下真是精明,但我若說去的高手武功不下于區(qū)區(qū)在下呢??!?p> 樂心忽道:“你們?nèi)チ硕嗌偃??!?p> 朱麒道:“也不多,不過三十?!?p> 樂心笑道:“三十口棺材準(zhǔn)備起來倒有些費(fèi)勁。”
朱麒心一沉,道:“你說甚么?”
樂心悠然道:“我說你們事先沒有準(zhǔn)備好棺木實(shí)在是可惜?!?p> 岑含接道:“我們二人雖有些心氣,也沒自大到以為你會為了單獨(dú)對付一個人這么興師動眾,你當(dāng)真以為我們會蠢到讓你調(diào)虎離山?足下一番安排不可謂不處心積慮,唯獨(dú)算漏了兩件事,第一件是我們沒有小看你,還有一件,便是我們沒有高估自己。如今等著你‘冥府’三十個高手的,不是李將軍的首級,而是滿營的伏兵?!?p> 朱麒眉頭一皺,盯著他一時有些吃不準(zhǔn),他這番言語本在拖延時間,也是亂敵之心,但若真如岑含所說,怕只是垂死掙扎。
岑含微笑道:“朱先生,是真是假,你隨我們走一趟,不就明白了?”說著往前踏上一步,他話中之意已經(jīng)再明白不過,這一步既是踩在地上,也是踩在朱麒咽喉上。
朱麒在岑含面前幾無還手之力,此刻見他要動手,心里沒得一陣慌亂,腦中轉(zhuǎn)了幾個念頭,左右無計(jì),猛一發(fā)狠,暗道:“便是拼得一死,也要拉幾個墊背,叫你們脫一層皮!”手揮處,‘冥府’一眾氣勢為之一變,儼然是拼命的架勢。眼見一觸即發(fā),忽然不遠(yuǎn)處隱隱傳來馬蹄聲,岑含樂心齊齊面色一變,樂心忍不住搖起頭來。
弓箭手竟在這不早不晚的當(dāng)口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