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黃泉（6）

　　“只有你，擁有著超脫于歷史之外的能力，因為歷史里根本沒有你，你也不來自于歷史。你身上并沒有環(huán)繞著歷史的宿命，你有斬斷這一切的能力。”今川義元緩緩地站起身來，走到雨秋平身前，彎下腰，向他伸出手來，“那么，未來之子，去做你該做的事吧?！?p>　　雨秋平伸出手，握住了今川義元的手，被他拉扯著緩緩站了起來，低聲道：

　　“在下該怎么做？”

　　“你有兩個選擇?！苯翊x元不加以思索地抬手，指向了他進入黃泉比良坂的那個黑洞入口，“第一個選擇，回到‘現(xiàn)在的世界’。那個洞口是我在6月18日下午進入洞穴的地方，你只要從那個洞口所在的刻度跳下黃泉比良坂，就能剛好回到現(xiàn)實中去了。去帶領(lǐng)你陷入苦戰(zhàn)的部下們打贏這一仗，擊敗織田信長，守護雨秋家和你為之付出了一切的事業(yè)。”

　　“可是殿下剛剛不是說，戰(zhàn)斗已經(jīng)要敗了嗎？”雨秋平看向今川義元，后者則簡單地向他介紹了一下戰(zhàn)場的局勢，隨后問道，“怎么樣？有逆轉(zhuǎn)局勢的想法了嗎？”

　　“好像…已經(jīng)太遲了?！庇昵锲骄o皺著眉頭，神色非常凝重，“如果能早一段時間…”

　　“不能早一段時間，你最多只能晚一段時間回去。早一段時間的話，世界上就會出現(xiàn)兩個雨秋。一個虛化了身體躺在瀨戶內(nèi)海海底，另一個則出現(xiàn)在了戰(zhàn)場上?！苯翊x元非常堅決地搖頭制止道，“神力·天之御中的持有者在穿越時有一條鐵律，絕對不能穿越到自己已經(jīng)存在的世界，否則世界上就會出現(xiàn)兩個你，你的身體和意識都會瞬間被撕裂的?！?p>　　“那該怎么辦？晚去的話豈不是更加糟糕？現(xiàn)在的局面都已經(jīng)如此險惡了…”雨秋平只覺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

　　“既然早一點不行，索性就早很多嘛?！苯翊x元的嘴角再次翹了起來，露出了那標志性的玩世不恭的微笑，“我之前不是有和你說過，我現(xiàn)在不僅奪取了清水的神力·伊邪那美，而且身邊還有著三神器·天叢云劍。換而言之，我現(xiàn)在有著重啟時間的能力。”

　　“這就是我給你的選擇二。”今川義元笑著看著目瞪口呆的雨秋平，緩緩地舉起了一根手指，“我會你重啟時間到永祿元年（1558），你剛穿越的那一年。讓你帶著如今一切的能力和記憶回到故事開始的原點，把你之前所有沒能扭轉(zhuǎn)的宿命、沒能挽回的悲劇、沒能拯救的遺憾，全部重來一遍?！?p>　　今川義元的第二個提議著實很有吸引力，讓雨秋平一時間都難以拒絕。良久后，他才有些困惑地低聲問道：

　　“如果可以重啟，為什么不重啟到備中高松城決堤前呢？”

　　“重啟到那時候你就有辦法化解危局了嗎？有辦法消除織田信長和林秀貞對你的猜忌嗎？他們可都是有了對你和紅葉軍全軍下死手的覺悟了啊，這樣的覺悟又豈是你能打消的？”

　　“那就再一個月前…如果那一次談話我答應(yīng)了征朝的話…一個月好像不夠…要不半年前吧？”雨秋平斟酌著又一次開口，卻被今川義元直接揮手打斷。

　　“半年之后又一年？一年之后又五年？你如果覺得時間不夠挽救危機的話，直接回到最開始不就行了？那肯定是最早的時間，也是最穩(wěn)妥的選擇了不是嗎？”今川義元不住地搖頭，“你要知道，每一任伊邪那美只有一次重啟時間的機會，浪費了可就沒了。以你的性子，肯定會選擇最保險的方法吧。回到一開始，留給自己最充足的時間去改變歷史。”

　　“可是在下回到最開始…楓兒、殤兒他們怎么辦？紅葉軍上上下下那么多將士該怎么辦？楓葉山城里的百姓又該怎么辦？他們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在絕境了…在下不去救他們的他們該怎么辦？而且我一旦重啟，無數(shù)人的生命不就相當于被抹殺了嗎？”

　　“你問我可沒有用啊，雨秋，這就是你自己的選擇了?！苯翊x元聞言卻是輕松地笑了起來，雙手舒服地抱胸，笑著看著雨秋平，“做無悔的選擇吧?！?p>　　這句叮囑，和24年前的叮囑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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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住一件事，會是你對自己一輩子的挑戰(zhàn)，看看你能不能戰(zhàn)勝自己?！庇昵锲阶叩介T口時，今川義元忽然說道。

　　雨秋平轉(zhuǎn)過身，側(cè)耳傾聽，那句話，從此印入了少年腦海，伴隨了他整整一生。

　　“做無悔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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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無悔的選擇啊…

　　雨秋平深深地扶額，陷入了沉思之中。無數(shù)的念頭在腦中晃過，無數(shù)人的音容笑貌浮現(xiàn)在眼前。良久之后，他認輸般地長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笑了，自嘲地苦笑起來。

　　“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雨秋，直到現(xiàn)在你都沒能戰(zhàn)勝自己吧？都沒辦法做無悔的選擇吧?！苯翊x元看著雨秋平那古怪的笑容，意味深長地嘆道，“如果你想的是開創(chuàng)長治久安的太平盛世，你早就應(yīng)該考慮到和織田信長決裂了，早就應(yīng)該考慮到如何與你那些昔日的同袍們刀兵相見，因為織田絕對是不會容忍你的改革的。如果你想的是和身邊所珍惜的人長相廝守，你就應(yīng)該老老實實遵守織田的命令，而不要屢次抗命，不要掙扎著想要留下未來改革的火種。什么都舍棄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你什么都不愿意放棄，最后什么也保不住?！?p>　　今川義元的說教一針見血地戳破了雨秋平這多年來不愿意面對的選擇，讓雨秋平的面容更加慘淡了。

　　“殿下說得不錯，大半輩子了，在下還是選不出來。這二十多年，在下已經(jīng)選過無數(shù)次了，從來沒有哪次可以真正的做出無悔的選擇，總是會后悔懊惱。這次都不用選，在下就已經(jīng)知道了，無論選哪個，在下都會后悔終生。選擇回到現(xiàn)在，就意味著那么多已經(jīng)逝去的生命再也回不來了；而且在下翻盤的機會也寥寥無幾，若是最后滿盤皆輸，把所有人都害死，在下簡直會后悔得痛不欲生?？扇羰沁x擇回到過去，就意味著逃避，意味著對這么多現(xiàn)在面臨絕境的百姓、部下、親人見死不救；而且一次重啟，也意味著無數(shù)已經(jīng)誕生的生靈會被抹去，意味著無數(shù)在下和楓兒、和部下們、和朋友們、和家人們、和百姓們的美好回憶永遠地在他們腦中消失了；而再來一次的話，以在下現(xiàn)在的心境，真的能做得比以前更好嗎？在下可是一點信心都沒有啊…哪怕只是想想這個選擇，就會后悔不已啊…”

　　“哈哈哈…”今川義元大笑起來，仿佛雨秋平的痛苦絲毫沒有給他帶來困擾和迷惑，只是微微頷首道，“說的都沒錯吶?！?p>　　“那還請殿下明示吧，該怎么樣才能做出無悔的選擇？”雨秋平非常誠懇地面向今川義元，深深地鞠了一躬，“在下真的是參不透該怎么選才好了?！?p>　　“你不是已經(jīng)想明白了嗎？怎么會參不透？”今川義元依舊沒有回答，只是打了個哈哈。

　　“請殿下明示！”雨秋平不依不饒地追問道，依舊彎著腰，沒有起身的意思。

　　“嘛…”看到雨秋平如此認真，今川義元也沒有再推脫，而是用非常輕松的語氣道：“你不是說了嘛，反正選哪個都會后悔，想是想不清楚的。既然如此，隨便選一個就好咯?！?p>　　“哎？”雨秋平聞言一愣，微微抬起頭來，眼神里滿是不解，“殿下也覺得無論選什么都會后悔嗎？”

　　“自然如此啊…選擇的同時，不就意味著放棄嗎？又有什么樣的放棄，是可以毫不后悔的呢？放棄一個物件都會令人后悔，更何況放棄一條路，放棄一條無盡的未來呢？無論選什么，都是放棄了另一個，后悔也都隨之而來?！?p>　　“因為無論選哪個都會后悔，無論選哪個都一樣，所以索性隨便選一個嗎？”雨秋平對今川義元的邏輯感到有些費解，啞然失笑道。

　　“沒有錯啊，因為想做無悔的選擇，關(guān)鍵本來就不在‘選擇’上，而是在‘無悔’上?！苯翊x元收斂了自己的笑容，意味深長地看向雨秋平，那深邃的眸子讓人看不通透，“人總是在做選擇時畏懼后悔，總是在努力逃避，但最后都會無處可躲。只不過，親手在背后把自己推向后悔的人，他所看到的后悔，會不一樣啊?！?p>　　“與其欺騙著自己，幻想著有一個選擇會是無悔的，而在選擇上費盡精力，倒不如痛快地接受這一現(xiàn)實。背負著放棄了另一個選擇的無盡后悔，堅定地踏上你所選擇的路。那后悔會讓你意識到你腳下的這條路是付出了多大代價的，會驅(qū)使著你不斷前進，直到將所有后悔都燃燒殆盡為止。”

　　“那一刻，你所做出的選擇，便是無悔的?！?p>　　·

　　雨秋平怔住了，呆呆地望著眼前，黃泉比良坂路邊荒無一物的虛空也仿佛忽然有了色彩。他好似看到了他在21世紀從未見過的湛藍的天，看到了碧綠的原野，看到了崇山峻嶺間那巍峨的城墻，看到了城墻北邊那一望無際的艷紅的楓樹林。這景象，與他在24年前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無異。當時的他，一個16歲的少年，茫然不知所措地屹立于廣闊的天地之間，全然不知他肩負起了什么樣的命運。緊接著風(fēng)云變幻，場景一幕幕地切換著，他過往人生的每一次關(guān)鍵選擇都重新躍然眼前。他看著過去的自己的一次次艱難的抉擇，又一次次痛苦地后悔，表面如水般寧靜，內(nèi)線卻是波濤洶涌。

　　他面向著這一切，聲嘶力竭地大吼了一聲，仿佛將24年來的一切后悔全部吼出體外。微風(fēng)拂過發(fā)間，力量從心底源源不斷地涌出，身體也自然而然地學(xué)會了如何去運用。

　　隨后他緩緩地向著今川義元出現(xiàn)的洞口走去，每一步都是那么緩慢沉重，卻也是那么地堅定不移。

　　“我選一?！庇昵锲交剡^頭來看向今川義元，同時抬起手來指向了那個黑洞對應(yīng)的坐標，“我要回到現(xiàn)在的現(xiàn)實里，拯救一切。”

　　“為什么選一？”今川義元饒有興致地走到了雨秋平的身后。

　　“隨便選一個罷了，原因不重要，不是嗎？”雨秋平同樣微笑著反問道。

　　“是，我只是單純好奇而已?！苯翊x元似乎對雨秋平的態(tài)度非常滿意，微笑著頷首道。

　　“沒有辦法扭轉(zhuǎn)歷史的人，重來多少次都是一樣。能夠戰(zhàn)勝歷史的人，即使現(xiàn)在回去也能戰(zhàn)勝它。”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氣，做好了準備，同時又最后向今川義元確認一件事情，“在下這樣穿越回去，會出現(xiàn)在哪里？”

　　“不知道，這也是神力·天之御中在穿越時空時最大的弊端?！苯翊x元搖頭，可是臉上的笑容卻依舊那樣胸有成竹，“不過之前有一任天之御中的持有者曾說，在穿越時空時，持有者本人是沒有意識的。能夠到哪里，亦或是到誰的身邊，全憑心的指引。”

　　“那在下知道會去哪里了。”雨秋平的眼眸里泛起了溫柔的神色，剛才僅剩的半點動搖也都消失不見。

　　“我猜也是那里?！苯翊x元又是笑了兩聲，“你的千鳥之前落入水中，我?guī)湍銚炱饋砹?，就送到了附近，你?yīng)該很快就能找到的?！?p>　　“謝家督殿下?！庇昵锲阶詈笙蚪翊x元行過一個大禮，便轉(zhuǎn)過身來，對準了黑洞方向的虛空。

　　“去吧，未來之子?！苯翊x元輕聲念道，看著雨秋平向著無盡的虛空里的縱身一躍。

　　“去給這被詛咒的歷史畫上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