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章 幻庵
天正八年(1580)3月2日,雨秋-德川聯(lián)軍的陣地里,真田昌幸正忙著收集匯總各處探馬、細作、忍者傳來的情報,在沙盤上還原著兩軍最新的動態(tài)。雨秋平忽然拉開帳門,走了進來。
“殿下?”真田昌幸見狀一愣,“您今天怎么來的這么早?可是有緊急軍情?”
“不不不,我就打聽個人。”雨秋平擺了擺手,若無其事地在真田昌幸對面坐了下來。真田昌幸替雨秋平倒了杯茶水,不解地道,“打聽誰?”
“北條幻庵。”雨秋平報出了自己要打聽的人的名號,真田昌幸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在下斗膽一猜,可是北條幻庵約殿下私下見面?”真田昌幸放下了茶杯,抿著嘴低聲道。
“你怎么知道?”雨秋平十分驚訝地瞪大了眼,抿了口茶水。
“殿下,此人非常危險,請務(wù)必小心?!闭嫣锊业鹊接昵锲降拇_認后立刻站起了身,在隨軍的檔案柜里翻找了幾下,拿出了一份北條幻庵的檔案,遞給了雨秋平,同時補上了一句,“毫不為過的說,北條幻庵就是三好家的三好義賢,本家的天野大人?!?p> 真田昌幸的話讓雨秋平的臉色也瞬間變得凝重起來,他閱讀著北條幻庵的資料和履歷,心下也大概明白了真田昌幸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評價。
北條幻庵本命北條長綱,是北條家初代目北條早云的兒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87歲了,簡直老得不像是這個時代的人。他見過的風風雨雨、家國興衰,恐怕是普通人閱歷的幾倍。論輩分,他都是雨秋平爺爺輩的人了。
他早年剃度出家,曾經(jīng)在京都修行過,后來還俗回歸北條家,率領(lǐng)援軍參加過第一次國府臺之戰(zhàn),整頓過小田原城城下町的內(nèi)政——這就是他全部的生平記錄了。一切的檔案,都在那行字后戛然而止——天文六年(1537),統(tǒng)領(lǐng)風魔忍者里。
“沒有之后的記錄了嗎?”雨秋平拿起那薄薄的一沓紙抖了抖,真田昌幸則搖了搖頭。
“沒有記錄更可怕?!闭嫣锊覊旱土寺曇?,嚴肅地道,“干臟事的人,沒有一個是愿意暴露在光線下的,那樣很多事就不方便了。躲在暗處那些沒名氣的人,才最是防不勝防?!?p> “風魔忍者里可以說是東國最強的忍者眾了,作為風魔忍者里頭目的北條幻庵自然不可小覷?!庇昵锲矫靼渍嫣锊业囊馑?,把那張紙重新放回了桌面上,“幾十年了,他能一直很好地隱藏自己,更是不容易?!?p> “后世的史書里,他估計就是一個德高望重的內(nèi)政文臣吧。”真田昌幸微笑著用杯蓋輕撫著茶水,“誰會想到他是北條家陰影下的那個人。北條家能夠威震關(guān)東幾十年,離不開陰影里那個干臟事的人。他的可怕之處,殿下不比我多提醒了吧。”
“我知道了?!庇昵锲缴钗艘豢跉?,隨后緩緩起身,“我會多加留意的?!?p> “哦對了,還有?!痹谟昵锲綔蕚潆x開的時候,真田昌幸忽然又喊住了雨秋平。
“怎么了嗎?”雨秋平回過頭來,停下了腳步。
“關(guān)于北條幻庵,還有一個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傳聞……”真田昌幸斟酌著措辭,有些為難地道。
“嗯?以喜兵衛(wèi)你的性子,居然會去信坊間傳聞嗎?”雨秋平聞言哈哈大笑起來,走道真田昌幸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背道,“那看來是很有趣的傳聞啊。”
“殿下說笑了?!闭嫣锊乙脖挥昵锲降恼Z氣給逗樂了,笑了幾聲道,“殿下說的是,的確不該在意這些傳聞。在傳聞里,您還是為了尋找楓夫人才來的日本呢?!?p> “又拿我開涮。”雨秋平撓了撓頭發(fā),苦笑道,“說吧,是啥傳聞,就當給講個笑話樂呵樂呵?!?p> “那個傳聞是說,北條幻庵有個怪癖——”真田昌幸拉長了音調(diào),用講鬼故事的語氣道,“風魔忍者里審訊過后要處死的人,北條幻庵都會親自動手。不少還剩一口氣的老部下臨死前,北條幻庵也會去探病,然后自己補上最后一刀?!?p> “啥?”雨秋平被這鬼故事給逗樂了,“怎么了,還是殺人妖怪不成?殺了人能獲其精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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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八年(1580)3月2日晚,雨秋平如約來到了會面的地點。不過他和北條幻庵之間,可沒有北條綱成和福島安成的兄弟情,讓謹慎的雨秋平不防備那是不可能的。宇智波青岡親自帶隊,軍情司的忍者大舉出動,在小山附近潛伏下來,而雨秋平自己則帶著本多忠勝貼身護衛(wèi)。
不過,據(jù)宇智波青岡的報道,北條家忍者的數(shù)量倒不是很多,只是掩護住了一條供北條幻庵上下山的小路。雨秋平于是放心地按要求點起了篝火,等著北條幻庵的到來。不久后,北條幻庵如約而至,他身后帶著一個青面獠牙的壯漢,估計就是風魔小太郎了。風魔小太郎看了眼本多忠勝,沒有猶豫,就主動退開了十幾步,留在了聽不到兩人談話的遠處。本多忠勝見狀也后退了十幾步,讓雨秋平和北條幻庵可以單獨密談。
借著忽明忽暗躍動著的火苗,雨秋平得以好好打量一下北條幻庵的容貌。他身著一身白色袈裟,頭頂上的戒疤清晰可見?;ò椎拿济?,是老僧慈祥和藹的五官,以及雪白的長胡子。如果不知道的話,肯定會把他當成某個寺廟里的得道高僧吧。
“幻庵大師。”雨秋平向著北條幻庵行了一禮道。
“紅葉殿下?!北睏l幻庵也向雨秋平行了一個佛禮。
見北條幻庵沒有繼續(xù)說下去的意思,雨秋平感到了一絲類似于三好義賢給他的壓力。他很想知道北條幻庵此時心里的盤算是什么,不過他顯然猜不透,于是便索性坦率地開口道:“不知幻庵大師約我出來,有何要事相商?”
“自然是為了避免殺戮,阿彌陀佛?!北睏l幻庵雙手合十,輕聲吟誦了幾句佛號,“久聞紅葉殿下仁者之名,想必也不愿意生靈涂炭吧?!?p> “幻庵大師的意思是,想議和?”雨秋平直截了當?shù)氐馈?p> “紅葉殿下與貧僧不謀而合,此乃三軍之幸,東國之幸啊。”北條幻庵連連頷首,微笑著道。
“我可沒說過啊幻庵大師,出家人莫打妄語?!庇昵锲揭姞顢[了擺手,根本不和北條幻庵打太極,“現(xiàn)在我勝券在握,只要等下去,武田家和北條家的這幾萬大軍就要交代在這里,我為什么要議和?”
“自然是為了避免生靈涂炭啊!紅葉殿下天下仁者,怎會愿意見到此般人間地獄?”北條幻庵用非常真誠的語氣沉聲道,讓雨秋平一瞬間居然真的懷疑起了這個老頭子是不是太天真了。
“幻庵大師,大晚上的也挺冷,咱們就別說廢話了吧?!庇昵锲接媚竟鲹芘砬暗捏艋穑案纱帱c,給我一個和你們議和的理由?!?p> 見雨秋平已經(jīng)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北條幻庵也是笑著搖了搖頭,慢條斯理地道,“紅葉殿下快言快語,貧僧老了,跟不上你們年輕人了啊?!?p> “首先啊,雖然貴軍占據(jù)優(yōu)勢,但駿河和甲斐畢竟還有我們數(shù)萬大軍,真的拼死一戰(zhàn),紅葉軍損傷肯定不在少數(shù)。這東國之地,和紅葉殿下也無多少瓜葛,打下了也不會是您的。您一向體恤士卒,愛兵如子,又怎么會為了自己的功勛讓本可以回家的士兵白白死在這里呢?”
“幻庵大師說得對?!庇昵锲近c了點頭,繼續(xù)用木棍撥弄著篝火,“但是這個理由還不夠?!?p> “年輕人啊,真是犀利啊,唉…”北條幻庵看到雨秋平頭也不抬地回話,忍不住和藹地笑了幾聲,“第二吶,紅葉殿下您興師動眾,其實也就是為了岡部元信殿下吧?只要殿下愿意議和,我們可以把岡部殿下交給您?!?p>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又怎會是因為私仇而起?”雨秋平搖了搖頭,逆時針地繼續(xù)挑弄著篝火,“幻庵大師怕是說笑了?!?p> “貧僧所知不差的話,紅葉殿下近來一直在調(diào)查今川治部的死因吧。”北條幻庵不緊不慢地道,“您在京都見了幾次今川氏真殿下,這次出征駿河又帶著尊夫人前來,想必也是為了此事?!?p> “一切都是您的無端猜測罷了?!庇昵锲奖砻嫔弦琅f不動聲色,心下卻是一驚。他調(diào)查今川義元死因一事,按理說應(yīng)該是絕密,連在雨秋家中都沒有多少人知曉。這北條幻庵遠在相模,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您前些日子強行渡過大井川,不就是為了設(shè)下天羅地網(wǎng)去圍堵岡部殿下的嗎?”北條幻庵一點都不急,那胸有成竹的態(tài)度讓雨秋平有些不安。
“那是為了全殲武田家在駿河的守軍。”雨秋平在口頭上依然一步不退。
“哈哈哈哈…貧僧也無意和殿下相爭,冥冥之中自由定論。殿下怎么想的,殿下心里清楚?!北睏l幻庵撫掌大笑,臉上密布的皺紋也仿佛隨著肌肉的動作而慈祥起來。
“還有別的理由嗎?”雨秋平努力定住心神,若無其事地繼續(xù)用木棍撥弄著篝火,做出一副自己還有底牌的樣子。其實心下依然是有些亂了。
“第三吶,如果您答應(yīng)議和,貧僧就不將您是從未來而來的這件事公之于眾。”
雨秋平手里的木棍驟然落入了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