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六章 桔梗
天正八年(1580)1月2日上午,壬生寺。
朝比奈泰平好不容易擺脫了身后忍者的追擊,一頭撞進(jìn)了寺廟。森長可恰好正在門口的院子里練習(xí)槍法,看到這場景頓時嚇了一跳。
“你這小子,怎么了,可是殿下出事了?”森長可匆忙上前問道,朝比奈泰平卻等不及匯報,而是直接在院子里扯著嗓子喊道:“全員集合!殿下遇刺!相國寺東邊的鴨川大橋上!都跟我來!”
朝比奈泰平的喊話嚇壞了寺廟里的雨秋家侍衛(wèi),原本還散落在各處的侍衛(wèi)們飛快地趕來,有的人甚至沒來得及披甲,拿著刀就沖了過來。森長可此刻也是急得夠嗆,沒等人員集合完畢,就帶著先聚過來的四十幾人沖出門去。
然而,他們剛出門,就迎面遇上了一個黑衣忍者。他掏出了織田信長的印信,森長可和森蘭丸兩人立刻進(jìn)行確認(rèn),沒有任何問題。
“主公發(fā)現(xiàn)東邊有變,親自帶人接應(yīng),紅葉殿下已經(jīng)突圍撤往本能寺!但那些刺殺者窮追不舍,還有部分主公的馬廻眾嘩變,正在圍攻本能寺!主公身邊沒剩多少人!請立刻趕到本能寺支援!遇到抵抗者格殺勿論!”黑衣忍者連珠串般地發(fā)布命令,隨后就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馬廻眾也嘩變了?”驚訝不已的森長可還想問清楚情況,可是黑衣忍者已經(jīng)不愿多說,冷冷地快速道:“在下還要去傳令!失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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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本能寺的門外騷動起來。
本能寺門口看守的蒲生氏鄉(xiāng)忽然急匆匆地跑向了織田信長的房間,坐在回廊邊的林秀貞也立刻站起了身,跟著蒲生氏鄉(xiāng)緩緩走了進(jìn)去。他聽到了蒲生氏鄉(xiāng)的敲門聲,以及織田信長不耐煩的抱怨聲:“干什么,又是侍衛(wèi)在吵架嗎?你自己管不就行了?叫余干什么?”
織田信長話音剛落,就聽到了遠(yuǎn)處傳來了槍響聲。剛才還有些不滿的織田信長,此刻卻是突然冷靜下來,低聲呵斥道:
“定然有人叛亂,去,看看叛亂者是誰。”
蒲生氏鄉(xiāng)領(lǐng)命而去,不一會就趕了回來。林秀貞見狀微微一笑,一切都已盡在掌握之中。剛才的槍響聲,就是他事先布置過的:林秀貞的忍者先行攻擊寺外的出現(xiàn)的任何人,從而激起寺內(nèi)織田家馬廻眾和寺外雨秋家侍衛(wèi)的全面沖突。他快步跟著蒲生氏鄉(xiāng)走了進(jìn)去,準(zhǔn)備聆聽計劃的結(jié)果和織田信長將要做出的反應(yīng)。一旦織田信長不滿,林秀貞就準(zhǔn)備火上澆油,彈劾雨秋平一個大不敬。
剛才林秀貞收到消息,在鴨川邊的雨秋平仍然沒能擺脫刺殺者,還是被控制在那個小巷里——這是林秀貞計劃非常重要的一環(huán)。他不是真的想逼反雨秋平,那是非常不明智的,他只是要軟禁雨秋平、削弱雨秋家的實力。因此,林秀貞很擔(dān)心一種情況的出現(xiàn)——事態(tài)激化,雨秋家和織田家的矛盾無法收拾,雨秋平索性造反。所以,他一定要控制住雨秋平本人,讓他不能回到楓葉山城造反,只能任織田家宰割。
萬事俱備了,只欠織田信長的態(tài)度。
匆匆跑回的蒲生氏鄉(xiāng)來不及行禮,就沉聲道:
“桔梗旗,是明智日向守的部隊?!?p> ·
什么?
林秀貞聞言一下子呆在原地。
怎么來的是明智光秀?雨秋家的侍衛(wèi)呢?難道雨秋家的侍衛(wèi)打著桔梗旗過來的?
“光秀嗎…以他的性子,肯定已經(jīng)部署周密了吧。那余一定輸定了?!笨椞镄砰L坐起了身,理了理自己的亂發(fā),轉(zhuǎn)念一想后又問道,“本人在嗎?”
“明智殿下在,他說他接到通報,有人在襲擊本能寺,這才匆匆趕來。情急之下,明智殿下的侍衛(wèi)和本家馬廻眾與忍者起了沖突,不過沒有太多傷亡。”蒲生氏鄉(xiāng)有些迷惑地答道,而寢殿外的林秀貞此刻已是駭然。
“接到通報?誰的通報?”織田信長眉頭一皺,站起身來問道。
“明智殿下說傳令者送上了主公的印信,隨后就離開了?!逼焉相l(xiāng)從懷里把明智家侍衛(wèi)剛才交給他的印信拿出,遞到了織田信長手上,“在下核檢過了,確實是主公的?!?p> “哦?”織田信長把玩著手上的印信,隨手顛了顛。
就在這時,有一個侍衛(wèi)趕了進(jìn)來。
“報!主公!”那個侍衛(wèi)單膝跪地,向織田信長行禮道,“雨秋家的侍衛(wèi)說,紅葉殿下方才在相國寺遇刺,紅葉殿下的侍衛(wèi)已經(jīng)立刻趕過去解救了,現(xiàn)在人已無礙,特此向主公稟報?!?p> “有意思。”織田信長聞言笑了幾聲,隨后拍了拍手道,“你們都出去吧,跟明智殿下說,余這里沒事,讓他不要驚慌。”
“???”蒲生氏鄉(xiāng)等一眾侍衛(wèi)面面相覷,但還是按照織田信長的命令退了出去。等人都走完了,織田信長才有些惱怒地沉聲道,“佐渡,還不進(jìn)來?有什么好解釋的嗎?”
與此同時,相國寺東邊的鴨川畔,雨秋家的侍衛(wèi)擊退了襲擊者,把雨秋平從小巷里救了出來。
“權(quán)兵衛(wèi)?你怎么會在這里?”雨秋平發(fā)現(xiàn)隊伍里多了天野景德和幾個陌生面孔,想必是鴉的人了。
“有人要陷害殿下,在下特來處理此事。想混入織田家忍者監(jiān)視下的監(jiān)督,著實廢了些力氣?!碧煲熬暗氯魺o其事地朝著雨秋平行了一禮,“請殿下快些打道回府吧?!?p> ·
回到壬生寺內(nèi),雨秋平和天野景德立刻進(jìn)入暗室內(nèi)密談。
“你說這一切都是林殿下的陰謀?”雨秋平聽完天野景德的解釋,還是難以置信。
“如若不是林殿下,織田家中有如此權(quán)勢的人就是織田大殿了。可如果是織田大殿想針對殿下,又豈會這么麻煩?”天野景德理所當(dāng)然地?fù)u頭道。
“林殿下為什么要對我動手?我和他無冤無仇?。俊庇昵锲揭琅f不能接受,百思不得其解地問道。
“林殿下是干臟事的人,要為主家排除陰影里的風(fēng)險。即使沒有風(fēng)險,在未來可能成為風(fēng)險的人也要鏟除。”天野景德不為所動地低聲道,“若是在下在林殿下的位置,也會采取同樣的行動。雨秋家尾大不掉,雙方早晚有矛盾?!?p> “你又是什么時候來京都的?”雨秋平又詫異地追問道。
“殿下啟程后不久,悄悄跟隨的。鴉一直有眼線在盯著林殿下,只是他周圍的忍者很厲害,探聽不到什么消息。最近傳來的情報和調(diào)動,總讓在下覺得林殿下會有行動。在下覺得此行有危險,擅自跟來了?!碧煲熬暗鲁昵锲礁┥硪欢Y,“僭越了,請殿下降罪。”
“這怎么能降罪?若不是鴉來了,我這次估計橫豎都要被林殿下給安上罪名了?!庇昵锲胶笈碌貒@了口氣道,“我的侍衛(wèi)如果去了,那就是沖撞主家。要是不去,就是見死不救?!?p> “所以在下殺掉了林殿下派來傳信的忍者,毀尸滅跡,然后讓鴉的人拿著織田大殿的印信去給明智殿下傳了假命令,讓明智家的侍衛(wèi)去了本能寺?!碧煲熬暗驴戳搜圩约旱氖中?。
“你把林殿下的忍者殺了?”雨秋平聞言大驚失色,“這…”
“無妨,林殿下此次行動絕對是背著織田大殿,派來的肯定也是他自己的人,肯定也沒經(jīng)過織田大殿同意。那人死了也就死了,只要我們不承認(rèn),就是死無對證?!碧煲熬暗聺M不在乎地緩緩握拳,“殺了他,再給明智殿下傳信,才能破這兩難之局,在下別無選擇。傳信者一死,我們就可以咬定說是沒有接到這個命令,避免我們的侍衛(wèi)和大殿的馬廻眾沖突;而明智殿下的侍衛(wèi)去了,也可以直接撞破現(xiàn)場的布置,避免了林殿下說我們見死不救?!?p> “可萬一林殿下和主公坦白了真相,那我們殺這個本家忍者、再假借主公印信傳令的罪名不就坐實了嗎?”雨秋平擔(dān)憂地抓著榻榻米,低聲問道。
“織田大殿不愿意此事公開,若織田大殿愿意的話,林殿下也不會背著他行事了。既然不公開,那那個忍者死就死了,黑暗里的人重歸黑暗,沒人會在乎,這件事說到底錯在林殿下?!碧煲熬暗挛⑽⒌拖骂^,看了眼雨秋平道,“說白了,林殿下此事必定是暗中行事,所以他沒辦法自證清白,他甚至都沒辦法證明那個忍者死了?!?p> “那主公最后會怎么處理?”
“主公肯定不會苛責(zé)殿下,這件事情就過去了,沒人會記得。”天野景德抬起手來,遮住了窗戶里灑入的陽光,留下一塊陰影,“至于林殿下,如果他還是堅持要對殿下動手的話,主公可能會把他追放吧。在下在這京都不宜久留,待會便會混出城去,殿下自己小心?!?p> ·
傍晚,本能寺。明智光秀的侍衛(wèi)已經(jīng)被織田信長遣返,原計劃和雨秋平的會面也取消了。一整個下午,織田信長都在寢殿內(nèi)和林秀貞會談。
“余無論說什么你都不會改主意了嗎?”織田信長看著跪在自己身前的那個老臣,忽然覺得他老了。從30年多前起,他就已經(jīng)開始像這樣跪伏在自己身前??墒菬o論林秀貞的姿態(tài)放得多低,織田信長從來不會有半點輕視自己的老師。如果說對平手政秀的感情更多的是敬愛的話,那對林秀貞就只有敬重。
“老臣心意已決?!绷中阖懼貜?fù)著他早就說過的那句話。
“那你也去高野山陪右衛(wèi)門尉吧。”織田信長冷笑了兩聲,沉吟了片刻后挖苦道,“罪名就是…20多年前家督繼承時,你站在余那弟弟的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