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八章 絕壁
天正七年(1579)11月25日清晨,紅葉軍的鑌鐵沖車被輔兵們推著沖向了城門。城外的火炮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就緒,一旦城頭的本愿寺軍露頭攻擊沖車,他們就會用猛烈的炮火掩護己方部隊。
然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這次的沖車行進得非常順利,一直到了城下都沒有人干擾。雨秋平有些詫異地看著城頭,之前攻打支城的時候,那些信徒都會不要命地攻擊沖車,怎么這次開始打本城了他們卻啞火了?
當(dāng)鑌鐵沖車靠到城門前,開始前后用那巨大的沖城錘撞擊城門時,雨秋平心中的不解也上升到了頂點。莫非本愿寺軍在城門內(nèi)埋伏了人,就等著織田軍從城門沖進去?他們是不是不知道,我們已經(jīng)對石山御坊城內(nèi)的構(gòu)造了如指掌了?
然而事實證明,雨秋平想多了。
各個城門口的沖車在撞擊了一會兒后,都或早或晚地發(fā)現(xiàn)了問題。他們紛紛停下了各自的行動,緩緩從城下撤出,隨后派人來到本陣這里報信。
“你說什么?”雨秋平聽到消息后卻有些難以置信,“石山御坊的門被堵死了?”
“是的殿下?!必?fù)責(zé)率領(lǐng)沖車的輔兵隊長肯定地道,“撞擊起來的聲音不對,城門后面是實心的,估計已經(jīng)被人用磚頭砌了好幾層石墻吧,根本撞不動的?!?p> “自己堵城門?”福澤諭楠被石山御坊的行為弄得不知所措,“除非是完全沒有野戰(zhàn)出擊的能力,不然哪個守城方會自己堵門的?這不是自斷雙臂嗎?這些可好,我們本來還擔(dān)心石山御坊里的僧兵反擊呢?!?p> 在守城戰(zhàn)中,城門是守城方最大的武器。因為守城方能夠居高臨下地俯瞰戰(zhàn)場,攻城方的一切舉動都暴露在守城方眼里,很容易發(fā)現(xiàn)攻城方陣型的問題。而守城方則可以在攻城方不知情的情況下在城內(nèi)進行內(nèi)線機動,突然出城來打擊攻城方。攻城方因此也必須處處謹(jǐn)慎,生怕被守城方抓到破綻。
如果他們自己把城門堵了…那織田軍不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但這對雨秋平而言,卻不是一個好消息。
“但如果他們把城門都堵住了,我們想破城豈不是只剩兩條路了?!庇昵锲矫蛑炜戳搜凼接?,“要么挖地道土龍攻,要么就是架設(shè)云梯蟻附登城了…”
這個時代的土龍攻分為兩種:一種是挖一條非常寬敞的地道,從城外直通對方城內(nèi),讓士兵從地底下鉆過去。不過這種土龍攻難度很高,必須要打一條夠?qū)?、夠結(jié)實、透氣夠好的地道。可是這樣的大規(guī)模土方作業(yè)很容易被對方發(fā)現(xiàn),應(yīng)對的方式也非常簡單。只需要準(zhǔn)備一個蓄水池,或者準(zhǔn)備一堆柴火,往坑道里灌水或者熏煙就可以了。另一種土龍攻,則是把地道挖到墻基下方,用木頭填充原來泥土的位置。隨后撤出人員,點燃木材,木頭燒壞后,上方的城墻就會塌陷。這種土龍攻耗時雖然少一點,但一般也要十天以上。守城方一旦發(fā)現(xiàn),應(yīng)對方式也不難。只需要在城內(nèi)修一道內(nèi)城,把將要塌陷的城墻圍起來;或者就是跟應(yīng)對第一種土龍攻一樣,準(zhǔn)備一個蓄水溝,也往對方的坑道那邊挖,在對方要點火之前往里面灌水就可以。
總體而言,土龍攻在絕大多數(shù)場合絕不是一個合理的攻城方式,成功率也不高。特別是面對石山御坊這樣人力充足的巨城,更是沒有希望。于是,擺在織田軍面前似乎就只有一條路了——也是雨秋平最想避免的——蟻附登城。
這時,石山御坊城頭的一向宗信徒在看到?jīng)_車?yán)仟N不堪地從城下離開后,已經(jīng)響起了鋪天蓋地的哄笑聲,言語中滿是對織田軍和雨秋平的譏諷。
“殿下,森大人請戰(zhàn)?!逼毯螅L可的傳令兵就來到了本陣。前后腳抵達(dá)的,還有池田恒興、佐脅良之、中村一氏、山內(nèi)一豐的請戰(zhàn)要求。最后,連堀秀政都送來了請戰(zhàn)書。
“早打晚打都是打。為將者,士氣為先。遭到這樣的奚落,若是己方無能為力,士氣就要墮了。哪怕打輸了,也不能不打?!庇昵锲嚼斫饪椞锛冶妼⒌恼垜?zhàn),微微嘆了口氣,下令道,“打吧,打一天試試看。千萬注意,登上四之丸城墻后小心三之丸的射擊孔?!?p> ·
“可把我給憋壞了?!鄙L可終于得到了雨秋平許可進攻的命令,立刻張開雙臂,興奮地大吼道,“兒郎們,跟我上,咱們這就給那個‘絕對防御’看看,什么叫做‘絕對進攻!’”
森長可在得到命令的第一時間,就率領(lǐng)森軍向著石山御坊東城發(fā)動猛攻。他自己用一只手就扛著普通輔兵民夫用雙手加肩膀才能扛得動的云梯,帶著一隊輔兵扛著云梯向城墻沖去。他自己把人間無骨背在背上,左手則拿著一面大盾。擋著向自己射來的彈丸、羽箭、標(biāo)槍和石塊。
身后的大筒陣地上,織田家的大筒也在不斷開火,掩護己方的突擊部隊。城頭的鐵炮射擊不是很頻繁,基本都是在大筒開火的間隙射擊的。可是羽箭、標(biāo)槍和石塊卻從沒有停過,片刻不歇地傾瀉火力。森長可明白,那些信徒肯定又無視了炮火的傷亡,爭先恐后地向城外攻擊,巴不得被炮火打死,就可以往生凈土了。
“趕著投胎嘛,本大爺剛好送你們一程。”森長可感到自己的盾牌上又結(jié)結(jié)實實地插上了三四支羽箭,臉也被石塊給打了一下,眼角的血流到了嘴里,卻讓森長可更加興奮,“來來來!”
不斷有輔兵被擊倒,又不斷有人補上來。森長可自己腳邊落滿了羽箭和碎石,還有兩把標(biāo)槍插在了云梯上,更是有幾顆彈丸險些擊中了森長可,但他沒有半點停下的意思。云梯走走停停,終于沖到了石山御坊城下。
“翻翻翻,把云梯架上去!”眼看著位置到了,森長可立刻回頭招呼著身后的輔兵們。在回頭的那一刻,他卻愣了一下。他自己一直沖在最前面,不知道后面的情況。他這一回頭才好,發(fā)現(xiàn)后面的平地上已經(jīng)是尸橫遍野,全是被石山御坊城頭的攻擊給放倒的織田軍,好一副修羅場的景象。
“娘的?!鄙L可嘴里笑罵了一聲,隨后跟周圍的輔兵一起使勁翻轉(zhuǎn)云梯。然而,他們這隊沖在最前面的云梯隊顯然吸引了城頭的注意力,飛蝗般的羽箭、標(biāo)槍,暴雨般的彈丸、碎石朝他們招呼過來。一時間,扛著云梯的輔兵幾乎盡數(shù)倒下,只剩下森長可和他周圍的兩人。而這時,云梯才抬起來60度左右,沒能到90度,眼看著就要向著地面墜去。
“給老子挺——??!”森長可見狀大喝一聲,雙腳猛地蹬地,使出渾身上下的力氣,將云梯狠狠向上掰去。他只覺得渾身上下的力氣都被抽干,額頭和脖頸都是青筋暴起。大吼聲中,那搖搖欲墜的云梯居然硬生生被森長可掰了過來,狠狠地向城頭砸去。
“推下去,推下去!”城頭立刻響起了高呼聲,森長可也不含糊,立刻拿著盾就跳上了云梯,壓穩(wěn)了重量,飛快地向上爬去。森長可的英勇鼓舞了整個東城織田軍的士氣,大家都是高呼著沖向了城墻,把一架架云梯搭在了城頭。
森長可身先士卒,率先爬上城墻,拔出人間無骨就是一個橫掃。然而,在他連續(xù)掃倒兩個人后,第三個被他打中的信徒卻硬生生抱住了他的十文字槍。即使胸口已經(jīng)被十文字槍的左槍尖穿透,那個信徒卻是緊緊抱著不撒手。森長可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那信徒居然是個發(fā)鬢斑白的老婆婆。
森長可猛地使勁,好不容易才把人間無骨拔了出來,但是卻已經(jīng)失去了動作的連貫。邊上七八個信徒仿佛看到了地上有金銀珠寶一樣,一窩蜂地沖向了這個兇神惡煞的浴血武士。森長可用人間無骨左掃右擋,但是那些信徒根本不怕死,迎著人間無骨的槍尖就上,抱住槍尖后哪怕被刺得血肉模糊也不撒手。剩下的人沖上來就用刀、鋤頭、錘子等各式各樣的武器圍毆森長可,森長可拔不出槍,只得用手腳應(yīng)付。然而不久后,他的腳居然被一個倒在地上沒死透的信徒給死死抱住。森長可連著踢了兩腳,把他的牙齒踢落了一地,可那人就是不松開,甚至用豁了口的嘴去狠狠地腰森長可的靴子。而這時,正面有一個拿著棒子的信徒?jīng)_了過來。森長可左手一拳把他打翻在地,但是有一個信徒一把撲上了森長可的左手,拉著不讓他動彈。
千鈞一發(fā)之際,身后的兩個侍衛(wèi)也登上了城,好不容易才給森長可解了圍。其中一個侍衛(wèi)一個不留神,就被一個信徒抱住腰給一起撞下了城墻。那些信徒絲毫看不見城頭的尸山血海,就是一個勁地朝著織田家登城的武士足輕殺去。他們一個個高呼著佛號,不求生,只求死,拼勁全力地想用自己的命去換掉織田軍的人。在石山御坊這座圣城的城頭,織田軍遭遇了比進攻支城巖砦時猛烈十倍的抵抗。每一個人都仿佛深陷泥沼,寸步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