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勸降
5月11日傍晚,小口城天守閣內(nèi)。
“殿下?!币粋€侍衛(wèi)來到天守閣二樓的門外,恭敬地低聲道:“織田信長又派人來了?!?p> “我不是都說過了嗎,再來勸降,直接斬首示眾?!蔽輧?nèi)傳來了中島信綱極為不耐煩的語氣。
“可是…這個使者一口咬定,他也是有苦衷的。希望能夠面見殿下,和殿下談?wù)??!蹦莻€侍衛(wèi)猶豫了一下,十分為難地開口道。
“苦衷?”中島信綱冷笑了一聲,房間的門也被他一下子拉開。侍衛(wèi)一抬頭,只見一個胡子邋遢,雙眼布滿血絲的中年男子正靠在門邊上?!皝淼氖钦l?”
“就是那個給織田信長提草鞋的猴子,殿下您還有印象嗎?”侍衛(wèi)提起木下藤吉郎,也是有些詼諧地嘲諷道。
“見過,那只猴子啊?!敝袓u信綱的臉上也騰起了不屑的神色,“那就讓他進來吧,我倒要看看一只猴子有什么好說的?!?p> ·
中島信綱理了理衣服,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憔悴。打算等到木下藤吉郎進來時,立刻板起臉給他一個下馬威。
誰曾想,木下藤吉郎被帶到天守閣后,一下子就掙脫了侍衛(wèi),撲到了中島信綱的腳前,同時哭喪著臉一邊連連磕頭一邊喊道:“中島殿下!饒小人一條狗命吧!小人不是來勸降的啊!殿下饒命??!”
木下藤吉郎的表現(xiàn)讓中島信綱一下子哭笑不得,他準(zhǔn)備好的下馬威和臺詞也都用不上了。于是,他只好繃起臉,很是威嚴(yán)地低聲呵斥道:“木下藤吉郎!成何體統(tǒng)!你是來我這里演猴戲的嘛!”
“小的不敢,不敢!”木下藤吉郎聞言連忙爬起身來跪好,努力做出一副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配上他那滑稽丑陋的外表更加讓人感覺好笑。中島信綱這些日子已經(jīng)被圍城弄得心力憔悴,心情十分沉重,卻被木下藤吉郎一下子給逗樂了,氣氛也嚴(yán)肅不起來了。
“那你說說吧,你不是來勸降,是來干什么的?”中島信綱搖著頭問道。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啊!”木下藤吉郎一聽到中島信綱開口,立刻有磕頭如搗蒜般地哀求道。
“饒命!饒命!你別磕了!”中島信綱無可奈何地拍了拍榻榻米,“有什么屁話,趕緊說。說完滾?!?p> “殿下真的不殺小人?”木下藤吉郎悄悄地抬起頭,再次試探性地看了中島信綱一眼。
“不殺,你有屁快放!”中島信綱有些不耐煩地低聲訓(xùn)斥道。
“那就好那就好!”木下藤吉郎一副劫后余生般地連連嘆氣,低聲道:“實不相瞞,小人就是被我家主公派來勸降的?!?p> “什么!”中島信綱一聽就火了,“你不是剛剛還說,你不是來勸降的嘛!”
“那小人還不是怕殿下直接把我拉出去砍了??!連和殿下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木下藤吉郎誠惶誠恐地低聲哀求道:“殿下大人有大量啊,饒小人一次吧!我家主公一定要派人來勸降,最后就攤派給了我!小人沒法拒絕??!小人也是被逼著過來的啊!小人也不想??!”
中島信綱深呼吸了幾次,努力地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隨后,他隨意地揮了揮手,沉聲道:“知道了知道了,不殺你,你滾回去吧!就和你家主公說,我中島家世世代代侍奉犬山織田家,決不投降?!?p> “別?。〉钕?!”木下藤吉郎見狀匆忙搖頭道,“小人一進來就出去,我家主公一定知道我根本沒怎么努力勸,饒不了我的??!殿下能不能躲讓小人在城里待會兒??!”
“你家主公哪里來那么多事情?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中島信綱一拍榻榻米,低聲呵斥道:“快滾吧!”
“殿下有所不知啊,我們做臣子的真是有數(shù)不清的苦衷??!”木下藤吉郎嘆了口氣,用悲憫的語氣傾訴道:“主公做什么事情,也不問問我們的意見,他說要做就是要做了!到時候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就不得不順著他的意思跟著他來啊!真的是吃盡了苦頭??!”
木下藤吉郎說完這句話后,中島信綱卻突然愣了一下,本來已經(jīng)打算揮手把木下藤吉郎趕出去的他,也停下了動作。因為這番話,著實說到了他的心坎里去。
他又何嘗沒有這些做臣子的苦衷呢?
中島家世世代代侍奉犬山織田家不假,但是卻一直沒有進入犬山織田家的核心決策層??椞镄徘逡鍪裁创蛩?,根本不需要也不會去咨詢中島家的意見。當(dāng)年和織田信長聯(lián)盟進攻巖倉織田家,再到現(xiàn)在從織田信長那里叛離,中島家都只能跟著犬山織田家的動作。
這次織田信清做出決定,要反叛倒向齋藤家的時候,中島信綱就一百個不愿意。因為他的小口城就位于犬山織田家和織田信長勢力的交界處,一旦開戰(zhàn),他的領(lǐng)地受到的影響最大!可是織田信清卻絲毫沒有顧慮這個忠心耿耿的臣子的意見,毅然決然宣布離反。果不其然,這三年來,他領(lǐng)內(nèi)的秋收因為戰(zhàn)爭和襲擾基本上耽擱了大半,辛辛苦苦幾十年的積蓄也快要消耗殆盡。然而,中島家世世代代都是犬山織田家的羽翼,中島信綱也不得不緊跟著犬山織田家的步伐,以防被大家指著脊梁骨罵“叛逆”。
“唉…”中島信綱無奈地嘆了口氣,舉起的右手也無力地垂下,同病相憐的苦楚讓他低聲開口道:“算了,你就在這兒等會好了,入夜之后再去回報吧。”
“多謝殿下!”木下藤吉郎感激不已地連連叩首,隨后就和中島信綱扯起了家常。中島信綱過去也和織田家來往頗多,彼此間倒是有不少舊事可談。誰誰家的兒子戰(zhàn)死了,誰誰家的女兒嫁給了哪個遠方的人啊。聊著聊著,中島信綱的心情到也好了不少。
被圍困的這些日子里,他是真的日夜煎熬。隨著織田信清戰(zhàn)敗,而美濃齋藤家無暇南顧,他就已經(jīng)明白他是絕對等不到援軍了。唯一獲勝的希望,就是熬到秋收,等織田信長自己收兵??墒撬I(lǐng)地內(nèi)的秋收,今年估計全部都要耽擱了。織田信清和織田信長懸殊的實力對比,讓他根本看不到勝利的希望。長久下去,中島家肯定是撐不住了。注定要失敗的戰(zhàn)爭讓中島信綱心灰意冷。
然而,木下藤吉郎絮絮叨叨扯了好久,卻一句話都沒有往正題——勸降上引,倒是讓中島信綱頗為差異。他本來以為木下藤吉郎嘮家常是為了勸降而做鋪墊的呢。
“你就真的一句話都不勸降了嗎?”中島信綱又好氣又好笑地問道,“雖然我作為犬山織田家的忠臣,肯定是不會投降的。但是你一句話都不勸,對得起派你來的織田信長嗎?”
“小人覺得已經(jīng)很對得起了!”木下藤吉郎一本正經(jīng)地點了點頭道:“小人愿意豁出命來進城,已經(jīng)算是對得起主公的栽培,也對得起‘忠誠’二字了。那些害怕的人,聽說殿下要斬殺勸降使者之后,估計進城都不敢進吧。”
“這倒是?!敝袓u信綱呵呵地樂了一聲。
“但是更多的事情!小人可是不做了?。 蹦鞠绿偌蛇呎f邊直起身子,連連擺手,“小人進來就已經(jīng)對得起主公了,我可不會再去勸降殿下了。萬一哪句話惹惱了中島殿下,小人可是小命不保??!”
“那你還敢說自己是忠誠的?”中島信綱語氣不善地調(diào)侃道,“明明就是沒有盡心竭力。”
“殿下這是哪里話?”木下藤吉郎瞪了眼睛,驚訝地反駁道,連那雙招風(fēng)耳也上下抖動了一下,“殿下的命是命,小人的命難道就不是命了嗎?小人要是死在這里,全家老小都要活不下去了?。【退阍僭趺粗艺\,小人覺得做得差不多也就可以了,沒必要把自己全家的命都豁出去給主公?。 ?p> 中島信綱聞言一愣,有些勉強地咽了口口水。木下藤吉郎所說的,不就是自己的處境嗎?
說到這里,木下藤吉郎終于掩飾不住自己的嘴角的笑意,微笑著說道:“要是小人做到這個份上,還要被人指著脊梁骨罵成不忠的叛逆,那世界上又有幾個人敢說自己是干凈的呢?”
看到中島信綱的臉色越來越陰沉下去,木下藤吉郎也毫不猶豫地乘勝追擊,繼續(xù)循循善誘地補充道:“小人覺得,外人怎么說小人,小人不那么在乎。小人只要做到問心無愧就行了,都已經(jīng)為主公豁出過性命了,剩下的事情也就差不多了——總不見得要求小人全家一定要為主公的舉動殉死吧!公道人心,日舊自明?!?p> “小人可不想為了所謂的忠誠和風(fēng)評,把全家老小往死路上推啊!”
中島信綱聽罷后,默然無語,思緒卻在腦中翻滾。
主公毫不征求我的意見,硬是要離反,本身就是對不住我。
即使知道跟著主公造反會給我?guī)頍o數(shù)麻煩,我還是追隨了主公。三年來,織田信長無數(shù)次率領(lǐng)數(shù)倍于我的兵力圍攻我的小口城,我都死戰(zhàn)不退,也算是對得起主公了吧。
沒必要為了所謂的風(fēng)評,把祖祖輩輩辛辛苦苦傳承下來的中島家,把全家老小都往死路上退啊。
這只傻猴子都明白的道理,我又怎么會想不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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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1日傍晚,中島信綱開城投降。織田信長大喜過望,不僅讓中島信綱繼續(xù)作為小口城的城主,還把木下藤吉郎直接提拔成為了織田家的侍大將,還給他賜名木下秀吉,讓他成為了有頭有臉的武士。
除了雨秋平在外的所有人,都沒能料到木下藤吉郎居然真的把對織田信清忠心耿耿的中島信綱給勸降了,一時間整個織田家的營寨內(nèi)都是議論紛紛。而雨秋平和前田利家等人,則忙著給木下秀吉辦了一個小型慶功宴。興奮過度的木下秀吉則在酒席上喝得爛醉如泥,一遍一遍地大喊著“老子是武士了”,惹得眾人大笑不止。
小口城的投降,在丹羽郡內(nèi)引起了連鎖反應(yīng)。大草城被丹羽長秀說降,諸多小城和村落也紛紛歸附。眼看大勢已去的織田信清打開城門突圍而去,向著美濃甲斐的方向逃竄,犬山城也被織田信長收復(fù)。歷時三年的犬山叛亂,終于被平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