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山雨

　　永祿六年（1563）年5月19日深夜，稻葉山城。

　　竹中重治拿著手中剛剛簽訂好的一份契約，帶著四五個侍衛(wèi)，急匆匆地走在稻葉山城通往外界的小山路上。就在不久前，走投無路的齋藤龍興簽訂的那份契約，是以美濃三人眾為首的西美濃諸多豪族在幾日前擬定的。西美濃豪族聲明，只要齋藤龍興肯簽下這份契約，西美濃豪族立刻出兵援助稻葉山城。

　　契約中要求齋藤龍興懲戒家中親信小人——既要求日根野弘就和竹腰直光兩位直臣派宿老和多位齋藤家直臣全面退出中樞事務。同時，恢復重臣合議制的慣例。齋藤家有關(guān)領(lǐng)地、稅收、出征等一切重大事務的決定，都要經(jīng)過由西美濃三人眾為首組成的重臣聯(lián)席會議的批準——將齋藤家的直臣趕出中樞，又設(shè)立了重臣會議來完成中央決策，這可以說是完全架空了齋藤龍興。

　　而最最重要的是，契約中還有一個規(guī)定——西美濃三人眾每年都會派出一人，率領(lǐng)部隊在稻葉山城中保護齋藤龍興和諸位直臣的安全。換句話說，就是要由豪族派的人控制稻葉山城的軍權(quán)，監(jiān)視齋藤龍興和諸位直臣，防止他們奪回權(quán)柄。

　　如此苛刻又嚴厲的條約，齋藤龍興除非是被逼到了絕境，是絕對不會簽訂的。但是眼下已經(jīng)由不得他猶豫不決，在織田家的圍攻下，稻葉山城已經(jīng)危若累卵。如果不能做出足夠的讓步，從而讓豪族派出兵援助的話，稻葉山城就保不住了，又何談什么權(quán)力？

　　簽訂條約后，留守城內(nèi)的竹腰直光和小牧源太二人又羞又怒，卻也無可奈何。不過，西美濃的豪族大軍開來，配合即將從東美濃返回的齋藤家主力，的確可以為稻葉山城解圍。竹腰直光和小牧源太二人囑咐竹中重治，讓他千萬注意不要走漏了風聲，讓熟悉地形的西美濃豪族們悄悄地摸到稻葉山城附近，打織田信長一個措手不及，把他圍殲在稻葉山城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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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竹中重治離開稻葉山城時的第一件事情，居然就是派人到井之口町里散布西美濃豪族即將聯(lián)合出兵救援稻葉山城的消息。

　　“竹中大人，這又是為何??？”一個侍從不解地問道，“咱們明明可以偷襲！這樣織田家不就有了準備了嗎！”

　　“哦？”竹中重治輕笑了一聲，看了眼自己身后的侍從?！澳俏也蝗鐔柲銕讉€問題？”

　　“大人請講?！笔虖墓Ь吹卮鸬?。

　　“如果你是織田殿下，聽說西美濃豪族聯(lián)合增援稻葉山城，會作何反應？”竹中重治抬起頭，望著夜空，輕聲問道。

　　“嗯…”侍從皺著眉頭想了片刻，開口回答道：“咱們西美濃豪族聯(lián)軍總?cè)藬?shù)接近7000，再配合上從東邊回援的援軍，實力肯定超過了織田信長的大軍。如果我是織田信長，肯定會撤退吧。”

　　“那如果西美濃豪族在你沒想到的情況下出現(xiàn)在了稻葉山城附近，又會作何反應？”竹中重治依舊仰著頭，漫不經(jīng)心地繼續(xù)問道。

　　“額…”這個問題似乎有些太難了，這個侍從想了半天后，才回復道：“可能只能依托三之丸的城墻和城下町死戰(zhàn)一場了吧?！?p>　　“然后呢？”竹中重治似乎沒有聽到滿意的答案，繼續(xù)追問道。

　　“然后…”侍從皺了皺眉頭，試探性地答道：“想辦法撤退吧？”

　　侍從自己的話剛一出口，似乎就明白了什么。

　　“戰(zhàn)爭中最大的傷亡就發(fā)生在追擊中，”竹中重治依舊抬頭望著天，“所謂的戰(zhàn)斗，某種意義上只是想辦法迫使對方撤退，為己方追擊提供機會罷了?！?p>　　“如果有辦法直接讓織田家撤退，又何必苦戰(zhàn)一場?！敝裰兄刂屋p笑一聲，“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那萬一明天織田信長鐵了心要打下稻葉山城，根本不理會咱們散播的謠言，依舊強攻，該如何是好？”侍從還是不放心地追問道。

　　“沒事的，他打不下來的?！敝裰兄刂巫孕诺剌p聲道。涼爽的晚風拂過他俊秀的臉龐，吹起了額前的幾縷發(fā)絲。他望著天，自信地笑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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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祿六年（1563）5月20日清晨，織田家在稻葉山城三之丸內(nèi)的主帳中，剛剛爆發(fā)了一場激烈的討論。雙方爭論的焦點，就是今天織田家到底該何去何從。

　　稻葉山城不愧是聞名天下的堅城，即使守軍不過2000，連城墻都站不滿，依舊抵擋住了織田信長近萬大軍一天的猛攻。眾人不得不承認，織田家最好的攻城時機已經(jīng)過去了。今天，東美濃的援軍就將趕回。

　　為此，較為保守的雨秋平、瀧川一益、佐久間信盛等人強烈主張立刻撤退，避免被包圍夾擊在稻葉山城城下。但是柴田勝家、森可成、池田恒興等人卻主張再加一把勁——經(jīng)過昨天一天的戰(zhàn)斗，齋藤家已經(jīng)付出了巨大的傷亡?，F(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被包圍在二之丸內(nèi)，只要再猛攻半天，就有希望拿下整個稻葉山城！如果這次撤退了，下一次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才能獲得如此好的進攻機會了。

　　織田信長權(quán)衡了兩派的意見后，最終拍板——繼續(xù)進攻！就算東美濃的援軍回來了，也只有6000人，織田信長可以分出一半的兵力牽制他們的行動，然后繼續(xù)攻城。為了實時了解那6000人的動向，織田信長幾乎派出了所有的探馬和馬廻眾，前去東邊散開了巨大的情報網(wǎng)。

　　織田家大軍用過早飯后，就再次發(fā)動了對二之丸的猛攻。織田家上上下下都明白時間有限，機會難得，攻勢也變得異常兇猛?？椞锛?guī)缀鮿訂T了每一家的弓箭手，站在三之丸或者城內(nèi)較高的建筑物上，對二之丸的城墻噴灑箭雨。雨秋平的常磐備弓箭手也被分到了南側(cè)城墻上，向著二之丸猛烈射擊。

　　稻葉山城的構(gòu)造中，本丸城墻的高度要高于二之丸和三之丸。但是二之丸和三之丸的城墻幾乎是齊平的，二之丸只略高一點。這就導致了齋藤家弓箭手不再擁有昨天那樣居高臨下的射擊優(yōu)勢，很快就被織田家弓箭手壓制住了。攀爬云梯的織田家足輕頂著滾石檑木和羽箭，一次一次沖擊著城頭。

　　終于，在巳時二刻，柴田家的部隊當先攻上了二之丸的城頭。小牧源太和竹腰直光抵抗了一段時間后，就意識到二之丸已經(jīng)無法防守，只好且戰(zhàn)且退地撤向本丸，進行最后的殊死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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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探馬卻也在這時回報——東邊的齋藤家6000援軍已經(jīng)抵達了距離稻葉山城十幾里地的位置，一個多時辰后怎么說也就要到達了！織田信長不得不早做打算，派出了佐久間信盛和佐佐成政、瀧川一益的2000人前去堅守加納城，保護織田軍的后路，同時阻擋援軍支援稻葉山城。

　　織田信長明白眼下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立刻集合了剩下的6000多人，打算拼死一搏，看看能不能趕在援軍抵達之前打下本丸！弓箭手們各就各位，開始了對本丸敵軍的壓制。

　　然而，就在這關(guān)鍵的時刻！一向偏愛織田信長的天公卻沒能作美！一直陰沉著的天終于下起了雨，一開始還只是淅淅瀝瀝的小雨，逐漸就變成了傾盆大雨！這可是直接給攻城一方帶來了巨大的障礙。在大雨天里，弓箭的射程和精度都大大下降，幾乎發(fā)揮不了什么作用。換句話說，攻城一方的弓箭掩護已經(jīng)幾乎不存在了。而防守方，卻還有檑木和滾石這些守城工具可以使用。

　　而在雨天里，濕滑的云梯使得攀爬也變得格外艱難，被雨淋濕后沉重的衣物也加大了攻城者的困難。而攻城的一方往往需要仰攻，雨點會直接落到臉上，模糊了視線，極大影響了戰(zhàn)斗。

　　織田信長眼看著唾手可得的本丸，就這樣被一場大雨給攪和了，不由得氣得直跺腳。然而，更不幸的消息卻接踵而至。

　　就在今天早上，稻葉山城城下的井之口町內(nèi)，突然興起了一股傳言。說是齋藤家的直臣派以全部退出中樞，讓出中央權(quán)力和稻葉山城的兵權(quán)為條件，與西美濃豪族達成諒解。西美濃豪族將在今天集結(jié)全軍，一起趕來稻葉山城支援。

　　織田信長剛剛聽說這個消息時，還不是那么相信，只是把它當做齋藤龍興狗急跳墻的緩兵之計。然而，他部署在西美濃的眼線卻在今天中午好不容易趕了回來，帶來了西美濃豪族的軍隊在昨天就集體離開了領(lǐng)地，開始向著東邊集結(jié)的消息。不多時候，雨秋平的忍者頭目宇智波青岡也千辛萬苦闖了回來。他在路上的幾個重要道路交叉口處都遭遇了西美濃豪族忍者的襲擊，看來是打算徹底封鎖消息。不過功夫過人的他還是闖過了重重封鎖，趕到稻葉山城向雨秋平匯報消息。他本來是想來傳遞西美濃豪族有異動的情報，結(jié)果卻在路上偶遇了安藤守就的軍隊！

　　根據(jù)他帶來的最新消息，西美濃豪族領(lǐng)袖安藤守就的1500人已經(jīng)非常接近稻葉山城了！離長良川不過10里地！

　　“主公，請快些下決定吧?！弊艟瞄g信盛此刻已經(jīng)急得直跳腳，“要是被齋藤家上萬大軍圍在井之口町，我們就完蛋啦！”

　　織田信長背對著他焦急的家臣們，透過一片雨霧，望著巍峨聳立的稻葉山城天守閣。他的兩只手緊緊地攥成拳頭，手中的折扇被他捏得“吱嘎吱嘎”作響，相比心里是無比的不甘心吧。良久，滿腔的無奈和怨恨化作一聲仰天長嘯。

　　“分批次撤退！”織田信長轉(zhuǎn)過身來，對著手下的家臣們下達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