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拿著陶九娘與蘇芷寧所做的兩首詩匆匆去了彩樓那邊。
此時,彩樓上的詩文甄選已經(jīng)接近尾聲,已經(jīng)有不少膾炙人口的詩句傳了出來,甚至那些從彩樓上拋下的詩箋也有一些被人拾了起來,轉到了畫舫上的女子們手中。
大家正議論著,見到畫舫中奔出的女官,不由得翹首望去,一些焦急等待的女子早已圍攏過去開始打聽著里面的情況。
聽說了些關于幾位評定校書為詩魁花落誰家而發(fā)生爭執(zhí)的消息,又有女官陸陸續(xù)續(xù)從畫舫中走了出來。
她們吟誦討論著被爭議的幾首詩文,各自陳述著彼此的意見,對于詩魁的歸屬也是充滿了期待。
李婉婉本是一臉平靜的等待著最后的結果,只是無意間聽到了“昨夜雨疏昨夜風,殘卷狂沙入城頭”前四句詩文后,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她直接沖著那邊正與人攀談的陶九娘橫了一眼,就要準備大罵:“陶九娘,你這窮醋女......”
陶九娘聞聲連忙轉過頭來,向她身邊靠攏幾步,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傲嬌姿態(tài):“十三娘,奴家又是哪里得罪你了?”
那旁邊的女子看不過去,還忍不住小聲指責道:“這京兆府的十三娘為何如此跋扈?”
李婉婉鼓著嘴同那女子惡狠狠的瞪了眼,那女子趕緊住了嘴。
李婉婉心里怒火正盛,但這事終究不能理直氣壯的拿到明面上來說,只得壓著聲音質問道:“你、你竟然誆一娘,你不是說第一首詩是給一娘的?”
“喔”,陶九娘漫不經(jīng)心的笑了笑,并沒有要直接回答她的意思,而是轉移了話題:“我聽說送到彩樓那邊去的另一首詩作是寧兒妹妹寫的,我可真是小瞧了她呢,她竟還有此才華。”
“你別以為整個長安城里就只有你才會賣弄才學”,李婉婉怒不可遏的干咬著嘴唇:“倒是我小瞧你了才是真的,虧那傻女人還好心待你。”
再多看她一眼,自己都覺得惡心。
本覺得她也只是藏了些在趙元白面前抬高自己的細微心思,卻不曾想竟是這般險惡,真是細思極恐啊。
拉著貼身侍女阿七也不等陶九娘解釋,李婉婉氣匆匆的就下了連舫,心想著得虧是自己逼著蘇一娘寫了這詩文,要真是拿了那首詩過來,今日難堪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而陶九娘目視著李婉婉離去,只是隱忍著恨恨的咬了咬牙。
瞧著眼下的情形,這李婉婉并沒有拿自己所贈的詩文來交差,著實氣煞人也。
她也猜測過今日可能會遇到一些書香門第家的女子會成為自己的競爭對手,可仗著自己在這方面的天賦,又潛心創(chuàng)作了將近半月,還請不少大儒品評過,覺得拿到詩魁已是十拿九穩(wěn)的事情,所以怎么也沒想到最后能與自己一較高下的竟是在她眼里毫不起眼的蘇芷寧。
真是,真的是......
......
彩樓上,幾位使君拿著連舫上送來的兩首詩文,傳遞著看了數(shù)遍意見也很難統(tǒng)一,不好分個優(yōu)劣,最后只好遞到圣人面前讓圣人裁斷。
北岸的行宮中,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教坊的樂師們用心演繹著排練的新曲,圣人與妃嬪文武們聽得正是專注,送詩文的官吏等在殿外看的也是投入。
待得樂舞完畢,那官吏才敢舉著詩文謹小慎微的步入殿中,虔誠跪拜之后,方才說道:“啟稟圣人,曲江池那邊,太尉夫人送來女子詩會的兩首詩作,彩樓上的三位使君難以決斷,故令微臣交與圣人裁決?!?p> “哦?”,圣人瞟了眼那小吏,俯視著眾人不覺苦悶的笑了笑:“今日眾卿可真是不準備讓朕閑下心來呀,方才那些士子文武們所做詩文已經(jīng)讓朕難下決斷了,如今竟連紅娘也要給朕出難題了?!?p> “嘿嘿,圣人勞苦功高,雖是累了些,可不等翰林院的那些大儒們出手,后輩中就已是才學之士倍出,這實乃祥瑞之兆,天佑我大唐呀?!?p> 他身旁一名近侍也溫笑著答道。
“田卿所言甚是”,圣人招了招手:“呈上來吧?!?p> 他口中田卿正是如今正受寵的北衙樞密使田福光,因擁立圣人有功,被冊封為神策軍右中尉,最是權勢滔天。
田福光從小吏手中拿過詩文遞到圣人的面前時,看著首頁詩文的落款,不禁竊竊一喜,之后便默默的審視著圣人的表情。
圣人先是大致瀏覽了一遍那首《小樓吟》,當看到最后兩行時,忍不住大聲念了出來:“問君何日共采蓮,不解相思只問酒,嗯,女兒家能作出這等生動有趣的詩文倒是不簡單?!?p> 隨后看了看落款,圣人眉梢不由得一皺:“陶蕓淑?田卿,可是那布政坊里的陶家?”
田福光微瞇著眼,含笑答道:“回稟大家,正是這長安城首富陶定乾家的九女?!?p> 圣人思索著點了點頭:“聽說那陶家與田卿也是姻親?”
卻不等田福光回答,圣人便沖那送詩文的小吏示意道:“賞,賞這陶家小娘子御制金釦玉碗五對,蜀錦五十匹,銀錢五百貫。”
田福光滿面春風的抬了抬眼,自是欣慰不已。
那小吏正要領了旨意去交差,誰知圣人另一側的近侍卻指著那詩箋小聲提醒道:“大家,這下面還有一首呢?!?p> 圣人略顯慌亂的翻出第二頁詩箋,默默的打量了眼,念到“相識無端空相識,想念不復亦想念”,臉色忽然沉寂下來。
那田福光頓覺不妙,指著那小吏大聲指責道:“放肆,今日乃是萬家歡聚的日子,你這小吏竟敢讓人攪擾了‘大家’的興致,還不快快去將那寫詩的女子捉拿嚴辦?!?p> 小吏嚇得面色頓時鐵青,愣愣的直視著殿上圣人不知所措。
那可是太尉夫人推上來的詩文,沒有圣人旨意哪敢就這樣去拿人。
文武百官連同李國公在內(nèi)都是錯愕不已,驚恐的注視著圣人的臉色,殿上一時鴉雀無聲。
而圣人被詩中內(nèi)容所引,全然沒去顧及殿中情形,待得讀完全詩,只聽旁邊近侍已連喚數(shù)聲,趕忙答道:“哦,溫卿?!?p> 被喚作溫卿的內(nèi)侍乃是北司衙門新提拔的左神策軍中尉溫季清,兼領著內(nèi)外五坊使,眼看著那小吏已經(jīng)準備沖出殿外,他的臉上不由得顯出幾分急色。
圣人立馬反應過來,大聲阻止道:“不,不可?!?p> 也不過轉瞬之間,那小吏就接到兩道旨意,面色更是難堪,僵在那里全然不知該如何行事。
圣人沉吟著,口中反復念著:“莫問癡心歸何處,也無相思也無緣。”
溫季清弓著身子湊到圣人跟前,細聲詢問道:“大家怕是又在思念德妃了?”
圣人緩緩抬起頭來,緊握著詩箋,同那小吏問道:“作此詩的又是哪家的小娘子?”
“回稟圣人,微臣聽說此女子乃光德坊朝議郎蘇伯鸞家中的子女?!?p> “現(xiàn)在何處?快快宣到殿上來,朕要一見?!?p> 那小吏埋著頭,顫顫巍巍的答道:“這位叫蘇芷寧的小娘子并未親自前來,詩文只是太尉夫人呈上來的。”
聽到蘇芷寧的名字,殿中正舉著酒盞沉思的慶王,身子不覺微微一抖,手中的酒也隨之濺了出來。
他神情有些慌亂的放下酒樽,強作鎮(zhèn)定的拿出帕子將沾上酒水的手擦了一遍,只見圣人悻悻的點了點頭,直起身來,思量著取下身上披著的錦袍交到溫季清手中,語聲溫和的說道:
“將這錦袍賞給那作詩的女子”,之后想了想又補充道:“另外再賞金釦玉碗、金簪鳳釵各十對,蜀錦百匹,銀錢千貫,并著檢校進食使入蘇府賜今日中秋御宴?!?p> 溫季清一一的記著,低著頭窺視了眼另一邊的田福光,面上不由得陰陰的笑了笑。
此時此刻,對于詩魁的歸屬大家已然心知肚明,就連方才彩樓上所選出的三十余首詩文賞賜也沒有如此豐厚。
可見圣人對那無名女子的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