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完善了父親的報告,師徒兩這陣子忙活在實驗室里做初步考證。只是數(shù)據(jù)的落實就是一項龐大的工作,不知怎的,上面的批復一直沒下來。父親每日等消息,這消息卻遲遲不來。
王大利站在實驗樓前看父親朝這邊走過來。
父親腳步很急,他剛從家里吃完午飯,心里想著文姨齊眉頭簾,想著她坐在飯桌上專心致志算賬的樣子。
父親出了家門一路上胃里熱熱的,心里也熱熱的,他想文姨,想她短發(fā)長發(fā)的樣子。
父親越想走得就越快,到了研究院門口手一出示證件腳就邁進來了。
父親想起實驗室里的實驗,腳步更是快起來,白大褂被掀起來,無一絲風吹過,父親額頭出了細密汗珠,沒有風幫他擦下去。
“羅覺民。”王組長叫住了父親。他直直地站在樓前,眼睛平視著前面,一點也不像是要跟父親說話的樣子。
“你有事?”父親等不及,他沒時間跟不懂的人在這瞎耗,他要趕回實驗室。父親抬起手腕看看表,就要抬腳走過去。
“羅覺民你別太狂。”王大利恨恨地說出這句話,他仍站在原地,面上卻有些猙獰。
父親看看他,只覺得莫名其妙,也不知該怎么接這話,只能說了句“不好意思”,而后匆匆地進了實驗樓。
父親不知道這句不好意思給他日后帶來了多大麻煩。
王大利聽完父親這句不好意思,嘴抽動笑了笑,他笑羅覺民的挑釁,笑他的不自量力。
父親趕到實驗室時章老正背對著父親坐在椅子上,他一動不動,好像在思考。
父親放輕腳步走過去,卻發(fā)現(xiàn)老師睡著了。
父親看看周圍,沒有什么可蓋的東西,脫下自己的外衣蓋到了老師身上。
父親站在實驗臺前開始試驗,沒了外衣父親格外小心,他怕起靜電影響實驗結果。
突然起了靜電,一陣“噼啪”聲從父親手上穿過,父親被電得手一陣麻麻地疼。
父親往后縮了一下,嘴里忍不住出聲了。
“嗯?”章老迷迷糊糊醒來,看著自己身上這件衣服,猛地站起來,一站起來一陣頭暈,腿也麻得站不住。
父親急忙伸手扶住老師,正對上章老眼中的怒火。
“實驗服是隨便能脫的嗎?這是實驗室!”章老瞪著父親,臉上威嚴憤怒的神情令父親不敢出聲。
父親本想說幾句,但看著老師氣成這樣,也就不辯解什么了。
章老將父親的白大褂扔在地上,父親看看自己老師,不知該不該彎腰去撿。
章老指著父親訓道:“起靜電實驗數(shù)據(jù)不準,而且可能引起危險,這你不知道嗎?這么嚴重的錯誤,這么不該犯的錯誤你也犯!”章老氣不打一出來,怒火堵著胸口,抬手揚在父親臉頰上方。
父親看著老師舉起的右手,一動微動,睫毛微微眨眨,咽下一口唾沫。
等章老嘆著氣將手放下,父親攤看自己手,手心里全是汗。
父親習慣性地往身上摸摸,褲子上又留下幾個手印。
“覺民啊。”章老轉過身去,手撐著實驗桌,聲音有些不穩(wěn),就像大病初愈一般,有些費力。他提著一口氣跟父親說話。
“我知道你是關心我,但不是這么個關心法。實驗重要,你知道吧?”章老不等父親回答就接著說,“我這個人,脾氣怪,剛才氣頭上,也沒想著問你,你委屈不?怨我不?要是不想跟著我研究了你現(xiàn)在就走,我也不怪你,我從來沒在研究所給誰使過絆子,我也不會使絆子。那些不跟我研究的,都是被我罵怕了?!?p> “老師?!备赣H覺得此時自己應該立一個保證,表一表決心,很多意思在心里反復出來,卻不知怎么說出來。
“你要是現(xiàn)在不走,以后還得挨罵?!闭吕辖又f。
“我不怕?!备赣H急忙就接上了,他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他不怕罵,就怕王大利那樣不懂的組長?,F(xiàn)在一組實驗研究進度緩慢,而且一個實驗只做一遍避免重復。王組長認為這樣是浪費時間,浪費人民血汗錢。父親想到這些心里就平靜不下來,盡管他現(xiàn)在不在一組了,他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跟著章老完善自己的報告,列出一個更詳細的計劃表出來。這是一項大任務,可能幾年都完不成,但父親還是想著一組的實驗,父親擔心那些一次就確定實驗數(shù)據(jù)的實驗會出問題,或者說一定會出問題。但他沒辦法說,師父已經(jīng)這么忙了,自己不能再給他老人家添堵。父親心里默默承受著,他知道一組的同事們也知道這樣做不行、不對,但不會有人說的。唯一一個敢說的人已經(jīng)走了,聽說過陳蔚然去了火力發(fā)電一線,竟然改進了發(fā)電機。陳蔚然也成了專家。表揚陳蔚然的報紙出了一版一版又一版,還有組織學學習會學習陳蔚然的先進事跡。國家需要這樣的人才。很多人贊嘆陳蔚然“巾幗不讓須眉”“婦女能頂半邊天”。父親想到陳蔚然那天質問的樣子,低低嘆了口氣。
“她找到了發(fā)光發(fā)熱的地方?!备赣H說著接著彎腰拖地。
他雙手握著拖把,想著平時文姨拖地的樣子照著拖,拖了一會地上都是水,就像畫畫一樣。
“覺民啊?!闭吕隙酥貋?,一看這地被父親拖成這樣,真是不知怎么說好。
“你這......”章老搖著頭回辦公室了。
父親接著往下拖,今天老師訓完他后讓他把走廊的地拖一遍,說是讓他換換腦子,別總想著研究,研究固然重要但也不能總想著研究,這樣熬神遲早身體受不了的。父親還想辯解幾句,但章老直接擺手讓他出去了。
父親這么長時間還是摸不透老師脾氣,只得拿起拖把托起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