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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韶華

第五十章

灰色韶華 冷恢 2716 2019-12-03 15:26:42

  文姨照常給我做飯,她還是斜著身子用好大的力切著剛洗出來還帶水的蔬菜。她切菜時要是我在旁邊就會問我“你最近做物理題了嗎?”我搖搖頭,想到最近越來越不正常的學(xué)校,想到語文老師嚴肅的面孔,和我越來越差的語文分數(shù)。

  我心思漸漸不在學(xué)習(xí)上,我的重心已經(jīng)轉(zhuǎn)移了。沒人看我的作業(yè),沒人詢問我的學(xué)習(xí)。唯有李薇是關(guān)心我的,提醒我上課注意,要認真聽講,或者提醒我不要讓語文老師發(fā)現(xiàn)溜號。我也是關(guān)心她的,憂她所憂,急她所急。她也不喜歡語文課,她喜愛詩詞,但是討厭語文課。因為語文課上不教詩詞。全是語錄。讀來讀去,講來講去,實在講不出別的來就默寫。我為了讓她開心,特地拿出小時候我們兩一起看過的小人書送給她。她像是得到了什么寶貝似的,反反復(fù)復(fù)地看,總也看不夠,還帶回家里去了。她整日拿著這本小人書,連我都被她勾起了興趣,這么好看嗎?我又拿過書翻了一遍,很快就翻完了,沒什么意思啊,就是圖畫挺多的,比枯燥的語文書好看一些。

  我本就不喜歡語文,現(xiàn)在更是厭惡起來。默寫時會不自覺地寫出腦子中的化學(xué)方程式,和一些金屬反應(yīng)式。

  就在我默寫時語文老師突然從身后拿起我的默寫紙舉了起來,神情激憤。我也隨著站起來,看著她舉起的那張紙。上面有我剛剛推出的一道題,還沒來得及算得數(shù)。我緊盯著老師舉起的那張紙,腦子里飛快地算得數(shù)。沒有紙光憑心算是算不出來的,我必須借助紙筆。無奈之下我放棄了只能等晚上回去再算。

  “這是什么行為?這是什么行為?***就是這樣教導(dǎo)你的嗎?你都學(xué)到了什么?默寫時不認真。做什么學(xué)生!你算什么學(xué)生!”語文老師嚴厲地批評我,她氣得撕碎我的默寫紙,將它們沖我一揚。

  紛紛碎片落到我身上,我直直地看著語文老師,眼里燃起比她眼中更憤怒的怒火。她是老師,我是學(xué)生。我攥緊拳頭,終是不能說什么。我想到時叔叔,一遍遍地想他說過的話。我只能忍耐。

  語文老師看著沉默卻反抗的我,“塔塔”地走上講臺,將我叫到講臺前,讓我伸出手。

  我快速地走過去,伸出了右手。

  小學(xué)都沒有挨過竹板,現(xiàn)在倒是補上了。我看著她舉起的竹板,心里還是一緊。我畢竟沒有挨過打,對于未知的疼痛,我是怕的。但我面上神色不改,甚至更硬了幾分?;鹄崩钡奶弁淬@進掌心,一開始是大面積的,緊接著是針扎一般。我憋著心里的眼淚,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別的什么。

  老師讓我到門外站著,我出去的時候轉(zhuǎn)頭看一眼李薇,她也在看我。她一直在看著我。她的心也隨著語文老師舉起的竹板起起落落,最后落下一大滴眼淚。

  她對著我抿抿嘴,緊張地看著我。

  我對她笑笑,鎮(zhèn)定地走到教室門外。她臉上也有了笑意。我和李薇,也有了文姨和父親那樣的默契。站了一下午。我抬頭看著天上飛過的大雁,它們越飛越高,漸漸遠去。教室里傳出朗朗讀書聲,我獨自站在連廊上,被隔絕在這陣讀書聲之外。從那天下午以后,從那個連廊上,從那群遠去的雁群里。我知道,我不再是好學(xué)生了。我離經(jīng)叛道,不再優(yōu)秀了。語文老師指出了這一點,她早就不滿意我低低的語文分數(shù)。我其他科還好,物理化學(xué)數(shù)學(xué)都是班級尖子。但這一天我否定了自己,我確實如老師所言,算什么學(xué)生。

  我想到這些,再對上文姨詢問的眼神,不知是該點頭還是搖頭。我做物理題,將語文上的憤怒和得不到的快樂轉(zhuǎn)到其他學(xué)科。我一天看完一本化學(xué)方面的書,我驗算化學(xué)習(xí)題,不讓自己閑下來。當(dāng)時的我用這種笨拙的方式,拼命地證明自己的價值,然而結(jié)果是無人關(guān)心,無論我做不做得出化學(xué)題,做了多少化學(xué)題,都沒人詢問。那語文老師就更不會知道,我心里有了一股深深的挫敗感。

  “沒做嗎?”文姨問完就轉(zhuǎn)過身去接著切菜。

  我壓著心里的不快,轉(zhuǎn)頭獨自憤怒著。

  正在這時,門開了。

  父親進來了,他看著我問:“不是去你時叔叔家吃飯嗎?”

  “憑什么?憑什么去時叔叔家吃飯?”我質(zhì)問父親,語氣冰冷,咄咄逼人。

  父親一下愣住了,他被我這劈頭一問弄懵了。他不知道兒子的怒火哪里來的,應(yīng)該如何抵擋,或者化解。

  “歸歸?!蔽囊探形?,她語氣里帶著震驚。

  “你憑什么去時叔叔家吃飯?你怎么好意思?!蔽依淅涞貑柛赣H。壓抑著心里的怒火。

  “歸歸。我,我?!备赣H說不出來。我就知道,他不會對我解釋什么。就像當(dāng)初我想要一個解釋,一個答案,他只說了一句對不起。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就像揭過這么多年拋下我的過失?就像讓我親切地叫他一聲“父親”?做夢!

  我憤恨著,看著父親完全忘了文姨的存在。

  “歸歸?!备赣H叫我。他往前走一步,中途又收住腳,退了回去。

  “別叫我?!蔽見Z門而出,越過父親沒給他一點目光。

  “歸歸!”父親在我出門后才后知后覺地喊我名字。

  “歸歸?!备赣H叫道。

  時文影看者這個山一樣的男人紅了眼眶,流出兩行清淚。父親轉(zhuǎn)過身子,他不能在別人面前流出一點脆弱,掙扎。他必須忍住,才能不去回憶,才能守口如瓶。他不能委屈,只有不委屈才不會想要訴說。只有少說話才忘了訴說。他回來后一直都是這么做的。

  “羅覺民?!睍r文影從后面抱住了羅覺民。她心疼這個男人。在這種情形下,她顧不上許多,也忘了要要那個承諾。她此時只想抱住他。一切堅持、僵持都化為烏有,在這一刻被羅覺民流出來的眼淚沖垮,沖散,沖得拾不起來。

  時文影從未想過,這個男人會哭,他沉默,沉穩(wěn)。他執(zhí)拗,躲避。在感情面前試探卻始終不曾再前進一步。她愛這個男人,也怨這個男人。但她又釋然,所以看得開,所以決定君子之交淡如水。但就在這一刻,羅歸沖出去的這一剎那。一切想法又被打破,時文影的心再次起伏起來。

  羅覺民任由時文影抱著,心里涌起許多事情,一時越想越多,在他篆刻的臉上,現(xiàn)出人生的蒼然。

  他想到實驗室,忙了這么多時日,卻錯了最重要的數(shù)據(jù),一切又得重來。他可以重來,但是實驗是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他這部分出了問題,其他人負責(zé)的部分都沒法進行下去。他想到領(lǐng)導(dǎo)的眼神,組長忍著嘆息還囑咐他好好休息。他想到劉子銘哭喊的樣子和泛紅的眼眶。就在他做實驗時,劉子銘突然沖了進來,哭哭啼啼地訴說家境艱難。他看著劉子銘的眼淚,茫然不知所措。他掏出了兜里所有的錢給了劉子銘。然而自家的米缸還沒有米。

  羅覺民想著這些,想著歸歸小時候。心里再一次掀起滔波。他發(fā)現(xiàn)竟沒有什么可回憶的。在美國時歸歸就給文語帶了。歸國后呢?羅覺民想著歸國后,自己確實沒有一天做過父親。他心里被海壓著,吐出咸味。

  “文影。”羅覺民忽而轉(zhuǎn)身抱住時文影。

  “......覺民?!睍r文影先是一愣,然后才漸漸安定下來。她知道羅覺民此時需要的是一個安慰。自己恰好在而已。

  “文影,時小姐?!绷_覺民抱著時文影,不斷變換他對時文影的稱呼。是陪伴,是朋友,是兩個人的依偎。

  文姨和父親緊緊抱在這個新屋子的簡陋客廳里,在水泥地板上,兩個人相擁了許久。他們心里都有很多話要說,最后都沒有說出來。他們想著的都是對方,梳理著這陣子的狂風(fēng)暴雨。他們都忘了奪門而出的我。我只是他們相擁的一個引線,因由不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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